第95节

薛平山对上媚儿“含情脉脉”的眼, 似乎怔了一阵,不过很快缓过神来,却只握拳在嘴边轻轻咳了一声。

她这一连番的问了十多个问题, 薛平山正在认真回忆着,都是哪十多个问题。

一时不知该从何处回起。

良久,嘴角忽而微微牵动了一下,又似乎有些忍俊不禁。

不过是他一贯不苟言笑, 又加之满脸大胡子糊住了脸, 令人窥探不出罢了。

她就这么喜欢当```官家太太?

这话或许从旁人嘴里问出来, 会令人打成攀附权贵, 见钱眼开, 爱财如命之类的人,可如此直白坦荡的从她嘴里说出来, 莫名觉得令人有些```哑然失笑。

薛平山被她这明晃晃的一番话话一时给问懵了似的, 喉咙微咽了几下, 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久久木木的看着她。

这时, 对面的范氏轻轻咳了一声,冲媚儿道:“瞧把你给美的?小薛这会儿若是还在军营里任职的话,如今哪能便宜了你去?”

范氏情商甚高, 这番话一出,一是替薛平山解了围,二则不由引得桌上人全都微微笑了起来。

不想,沈媚儿闻言, 却顿时将脸一鼓,道:“舅妈这话说的不对,什么叫便宜了我去, 他如今只是个打铁的,配媚儿,是他高攀了才是,若他挣了份军功回来,给我挣个官家太太回来,舅妈再说这话也不迟嘛,哼!”

沈媚儿老神在在的说着,一句话,堵得范氏哑口无言,气焰嚣张上了天。

末了,话一落,忽而淡淡撇了身旁的打铁匠一眼,在他的注视下,忽而举起筷子,明晃晃的将他碗里的那块大肥肉又重新给夹了回来,好像在说“早说么,白瞎了我一块肉”及“打铁的不配吃好肉”之类云云。

她这一举动过于过河拆桥了些,与方才狗腿模样相去甚远,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气得范氏看了,又气又乐,就连一旁的小元氏见了都忍不住道:“媚儿,可不许欺负人小薛。”

媚儿却还抬着下巴,一脸傲娇得意撇向打铁匠道:“我欺负你了么。”

这话,让人小薛怎么回答,范氏终于瞧不下去了,忍不住又冲着沈媚儿道:“媚儿,小薛如今若当真还在军营里当差,日后便要回到那冷飕飕的北疆去,你莫不是还想跟着去不成?你想想,那地方苦寒着呢,你若去了,你日日精心养护着的这张小脸蛋,定会被吹成猴屁股的,再者,媚儿就这么想撇下你爹爹娘亲,还有舅舅舅妈不成,得亏如今人小薛人回来了,不然啊,将来究竟是享福,还是受累,那还真说不准了!”

范氏目光远,想的自然远。

沈媚儿听到这里,果然沉默了片刻,心道,也是,若让她离了家,离了爹爹娘亲,离了舅舅舅妈,去那么远的地方受苦受累,便是给她封个将军夫人,她也是不乐意的!

劳神子官家太太,去他的,有多远离多远。

想到这里,沈媚儿不由闷声闷气的沉吟了片刻,忽而又冷不丁举起筷子,复又将那片大肥肉重新夹到了打铁匠的碗里,老神在在道:“喏,多吃点儿,多干点儿活,我可是很不好养的!”

薛平山看着碗里这快腻得掉油,巴掌大小的被她夹来又夹走的大肉片,终是忍不住再次牵了牵嘴,少顷,生怕对方一个不如意就要受累夹走似的,薛平山果断举起筷子,夹起了那片大肥肉一口送到了嘴里。

沈媚儿见状,嘴角微微翘起,她话音一落,桌子上众人都忍俊不禁了起来。

又见媚儿如此嚣张跋扈,可女婿却依然惯着她这副架势,几位长辈们都瞧在了眼里,也不只是该喜还是该忧。

肥肉一事才刚刚落定,元朗忽而又想起了一茬,冷不丁的冲着薛平山缓缓问道:“对了,你在北疆参军多年,可曾见过那位大名鼎鼎的燕将军?”

元朗这话一起,只见一旁的沈老二放下酒杯,直直朝着薛平山方向看了去。

这话问得突然,只见对面的薛平山微微抿起了嘴,竟久久沉默无语。

元朗会错了意,良久,只隐隐有些惋惜道:“当真战死沙场了么,哎,天妒英才,可惜```”

这句话,元朗声音极低,语气满是悲愤与惋惜。

燕家一门忠烈,守护漠北三十年有余,祖上三辈二十七位儿郎全部战死了沙场,如今整个燕家只剩下一位风烛残年的老将军及失去双腿的燕八将。

燕家唯一的长子长孙燕蕈少年成名,十三岁便率领四百骑兵诱敌至大漠死亡冰寒窟,以少胜多,斩杀一千二百零八人,在整个漠北一战成名,十五岁,他孤身深入敌军,斩杀突厥祖父,斩将九名,杀敌二百,一把火,更是烧了敌军半数粮草,此次突袭后,一度令整个北疆突厥闻风丧胆,更是一举闻名,被朝廷大举封赏。

十七岁,他便开始跟在祖父手下,开始统帅三军。

这十余年来,北疆发生过小战无数回,大三有三回,三次著名战役,三次大捷,斩杀突厥十余万人,数次将敌军赶退漠北以北。

他是整个大俞数十年来难得才出了这么一位的少年天才,他是漠北战神,他是整片沙漠的神祗。

这十多年来,他以一己之力,背负二十七名英魂,血战沙场,生生将霍乱漠北三十余年的战乱一举歼灭,还大漠,还漠北,还大俞一个太平盛世,不想,天妒英才,在大捷得报之际,传来了一个天大的噩耗,将军阵亡了。

去年秋天,这个消息传遍整个江南,天子亲赴皇城外八百里,迎战神尸骸,更一度广发丧训,命整个大俞禁淫乐,赦天下,天子亲自奔赴将军府为燕家二十七名英烈守灵。

此消息一出,整个洛水沸腾,听闻元陵城城南还为燕帅修建了一座铜像,当日,有数千名百姓自发穿孝衣,散冠发,于铜像外跪拜,为其守灵三日三夜无止息。

那三个月,街头巷尾,皆是肃穆哀叹。

便是一年过去了,如今城南城北的说书楼里,全是将军英勇抗敌的振奋事迹。

那时,沈家村一关在大牢里十多年的老翁都被放出来了。

就连沈媚儿都依稀听过这些事情。

听到舅舅此言,沈媚儿一时好奇的朝着周身丈夫方向看去。

却见打铁匠微微垂了垂目,避开了众人的视线,只紧紧捏紧了手中的酒杯。

说到这里,餐桌上的气氛忽然沉重了起来。

男人们就是这样,总爱聊一下天下大事,尽喜欢瞎操心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范氏见他们聊的尽兴,又见桌上空了大半,便拉着小元氏一道去厨房加酒加菜,沈媚儿中途偷吃了打铁匠半杯酒,有些昏昏欲睡。

这桌酒席,一直用到下午未时,这才散去。

第133章 没意思。

盛夏, 晌午,天气闷热。

酒足饭饱爱犯困。

午膳散后,元老爷喝多了, 被范氏连扶带哄着搀扶着进去休息了,沈老二还算清醒,却也有了几分醉意,坐在厅堂里等着小元氏的散酒茶。

沈媚儿则领着浑身酒气的打铁匠回了自己的闺房。

打铁的之前来过一回, 若非那回, 两人这辈子的姻缘怕是要成不了了。

女孩子的闺房透着阵阵暖香, 方一踏入, 便觉得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扑鼻而来。

走进后便发现窗口焚着香, 缕缕青烟袅袅升起,窗子口, 案桌上设有玉兰花, 牡丹花, 还有其他几株其他花卉,呃, 摆设修剪虽略有些杂乱,却看得出主人随心所欲的性情,算另有一番滋味罢。

屋子里设了屏风, 房间一角的梳妆台上瓶瓶罐罐摆满了整个梳妆台。

噢,对了,另外一道窗户上还挂了一个风铃,随着盛夏的风, 而发出清脆的声响。

就挂在上回打铁匠破窗而入的那扇窗上,如今窗户已经修缮好了。

整个屋子里最显眼的莫过于屏风后的那张床榻了。

精美,干净, 整洁,床上的被褥,两旁挂着的半透明金丝纱帘窗幔,以及床榻脚下摆放的矮脚榻,以及榻上整整齐齐摆放的软枕,摆件,桩桩件件透着精细秀美,一瞧便知是女孩儿的闺房。

上回,只顾人,没来得及欣赏房间里的景色,这回倒是光明正大的进来,却依然令人有种局促的感觉。

闺房的暖香与精致,与他的粗狂,一身酒气形成强烈的正比,好似多跨一步,都是一种亵渎。

沈媚儿贪吃了半杯酒,人略有些晕乎,一进屋,便一屁股坐在了床榻上,嘴里嚷嚷了一声“撑死了”,一抬眼,见打铁的傻乎乎的杵在远处,沈媚儿不由斜眼瞅着他道:“你杵那作甚?不歇会儿么?”

说罢,想踢了鞋袜上榻,踢到一半,停了下来,忽而将脚缓缓抬起,冲着打铁匠摇了摇道:“我好困,替我拖鞋!”

她是有意逗弄打铁匠的。

不想,只见对方盯着她看了一眼,末了,将目光落在了她不断晃荡的绣花鞋上,抿嘴沉吟了一阵,当真缓缓走了过来。

蹲下,蹲在了沈媚儿的脚边,轻轻的握着她的脚脖子,缓缓将她脚上的绣花鞋摘下,又缓缓抬起她的另外一只脚,脱下另外一只,然后,将两只绣花鞋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了矮榻上。

他的动作轻柔,慢条斯理,好像对替人拖鞋这样一件事情,都格外认真,透着轻手轻脚,及小心翼翼。

他微微垂着眼,伺候着她时,沈媚儿双臂撑在身后,懒洋洋的倚靠在床榻上,亦在认真的打量着他。

对于他从善如流的听她的吩咐这件事情,沈媚儿丝毫不觉得意外,又好似,略有些意外。

不意外是因为,他前世便是如此,媚儿脾气不好,前世更是恶劣不堪,她对他招致招之则来,挥之则去,他依然言听计从,故而,沈媚儿此番话语一落,便莫名觉得他会听从。

然而意外的是,无论今生,还是前世,她其实都一直有些好奇,他缘何会这么听她的话,待她这样好。

替她脱完鞋后,薛平山看了沈媚儿一眼,不想,一抬眼,就撞入了她那双目光炯炯地眼睛中。

“你为何待我这样好?”

沈媚儿盯着打铁匠地眼睛,冷不丁开口问道。

问这句话时,她难得收起了骄纵蛮横,只一脸认真的看着打铁匠。

她如此正经,反倒是令薛平山微怔了一下。

“说啊!”

见他不回答,沈媚儿便有些耐不住性子,开始催促了起来。

薛平山目光定定的盯着沈媚儿,嘴角微微抿着,依然没有开口。

“说啊,你倒是说啊,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沈媚儿可不是个什么善茬,连着催了几回后,忽而抬起脚,一把朝着打铁匠肩膀上踢踹了一脚,咬牙道:“快说。”

话音一落,一脚又是一脚,不断往他胸口,往他肩膀,往他胳膊上踹着。

直到,一只大掌稳稳捉住了她的脚。

薛平山紧紧捏着她的脚,沈媚儿想挣脱,却被他紧紧捏着,挣脱不住。

沉默良久,方见他一本正经,低低回道:“你是我的妻。”

短促而有力的几个字。

许是不常,也不大习惯说这种话,不过是被她磨得没边了,话音一落,薛平山很快垂下了双目,没有看沈媚儿地眼睛。

沈媚儿听到这个回答后,似乎微微怔了一下,少顷,被捉在他掌心里的脚丫子又微微发力,蹬了一脚,没好气道:“好没个意思,哼!”

说完,用力将脚一缩,从他掌心缩了回来,哧溜一下,盘腿坐到了床上,而后,三两下将裹在身上的外裳扒了一口气扔到了床尾,然后呼啦一下,一溜烟滚到了床榻最里侧,背对着外头躺着。

躺下后,还见双肩在乱颤着,胸口微微起伏着。

似乎,对这个回答略有些不满意。

却又一时挑不出刺来。

薛平山盯着她的背影定定瞅了一眼,迟疑了一阵,只缓缓起身,看了床尾一眼,随即走过去将呼啦搭拢在床尾她的衣裳捡了起来,搭在了一旁的木架上,而后,踟蹰了片刻,他轻嗅了下自己的双肩,随即将外裳褪下,缓缓上床榻,躺在了她的身侧。

他一靠近,一身酒味瞬间扑鼻而来。

背对着他的沈媚儿不由吸了吸鼻子,瘪了瘪嘴。

不想,这时,忽而闻得身侧之人冷不丁开口低低闻道:“肚子```还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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