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在深宅中似乎显得更加沉闷。
宋晏容坐在书桌前,视线从手中的书面转了转,余光扫过敞开的卧室,苏葭正在里面的浴室洗澡。
今晚的事苏葭只是简单说了一遍是周媛想把她引开,但被宋寒霜察觉到后,把人带走了。至于之后苏葭去了哪儿,并没有说太清楚。
宋晏容没有再在意周媛,恶人自有天收,周家的路就快要到底了。
殿时自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比起这一点,她更在意的是心事重重的苏葭。
那个女人的心里似乎藏了太多太多的,她不明白也不知道的事,有时候苏葭离她很近,相融时这世界好像就只有她们两个人,可有时候她看不穿苏葭在想什么。
这种感觉仿佛在同一空间下,中间被一道厚重的墙体隔绝。
她把书合上,转身放到书架上。
说来也巧,她竟然无意间在架子上看到一本和南坪湾家中一样的书《蒙马特遗书》,这本的翻看痕迹比南坪湾重很多,原身似乎很喜欢这本书。
以至于常住的家里,都有这么一本。
宋晏容随意翻到一个折角,折角也是原身的看书习惯,正好看到一段用红色记号笔涂抹的段落——我的愿望已不再是在生活里建造起一个理想的爱情,而是要让自己生活得好一些。不要再受伤害,也不要再制造伤害了,我不喜欢世上有这么多伤害。
理想爱情的愿望已不太重要,重要的是过一份没有人可以再伤害我的生活。
而在这段话里,两个‘爱情’都被黑笔划掉。
宋晏容猜测的是,在她的记忆里,原身从未对爱情有过憧憬,因此这些话里面的‘爱情’无法让原身共情。
她共情并且喜欢的是这段话。
不仅仅是这样,还有部分类似的压抑内容,包含爱情的也都被剔除。原身只是单纯的喜欢并且深爱这些文字。
宋晏容上一次只看了小部分,心脏就有压抑的闷痛感。
原身那般性情的人,很难相信,这是她的喜好。
忽然间,那种熟悉的沉重又压在她身上来,就像她第一次进入宋家,进入这间房的感觉一样。她扫视四周,方才苏葭在的时候她没有太深的感受,然而此刻,她坐在书桌前,好像灵魂在体内旋转……她在原身曾存在的世界身临其境的感受着。
抑郁、破坏、崩溃、毁灭、坠亡。
她欲|望的情绪在血液中撕扯,像一条条凶兽正在摧毁她的意志。
屋子的灯都灭了,她躲在这件屋子里,爱上了这本书。
然后她动笔。
宋晏容从窒息的感触中抽身出来,大口吸了一口氧气,她垂眸,将书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原身在上面字迹缭乱写着一句话——‘性|欲’、‘爱|欲’、‘死欲’,三者最强烈的时候是一致的。。
原身在车祸后,想过自杀。
这几乎是
宋晏容立时能得到的结论。
忽然,在这个瞬间,宋晏容突然想起来,在第一次来的原身房间时曾在抽屉里看到那张律师名片。
当时她曾疑惑这一点,原身平时几乎没有什么需要用得上律师的事,那她留下律师名片是做什么?
联想到什么,宋晏容眯起眼睛……
宋晏容思忖中,卧室内突然响起浴室门开的声音。
她侧目看去,苏葭穿着墨绿半修身的吊带,包裹着头发走出来。
苏葭问她:“吹头发么?”
宋晏容:“不用,快干了。”
苏葭站在原地:“吹一下吧,万一感冒怎么办?”
偶尔苏葭也有很固执的时候。
偶尔宋晏容会真的感觉到苏葭对她的喜欢。
浴室里,吹风机的嗡嗡声像慌乱的空气,彼此身体的味道又似两种迷香相互缠绕,苏葭固执的要将吹风机给宋晏容先用,宋晏容在前头,她在后头,她从镜子里去看宋晏容的脸。
目光太过直接,宋晏容吹了两分钟关了开关,回看过去,然后把吹风放在流理台上。
她轻声说:“好了。”
说完她转过身,听见苏葭问:“我今晚能跟你一起睡么?”
像麻醉师的针进入心脏,宋晏容就是那个被逐渐麻醉的人。
二人平躺在床上,是空荡的躯壳没有灵魂,宋晏容转过身。
又是许久的时间,房间里响起翻身的响动,苏葭从身后抱过去。
苏葭总喜欢从身后抱宋晏容,好像那样就能避免对上宋晏容那双能直达心底的眼睛。
夜半时,像红尘的风铃打破寂静。
她问:“宋晏容,你说过的话都算数?”
宋晏容:“哪一句?”
苏葭说:“你说你会护着我,到我不需要的时候,依旧算数吗?”
苏葭说:“如果我一直需要你,你会一直待在我身边?”
宋晏容一时没作声,隔了片刻,她道:“你真正的心里话是什么?”
“什么?”苏葭没立时明白这层深意。
宋晏容感觉到小腹上用力的手,后背是柔软的属于成熟女人的身体,她呼吸减轻道:“我说过的话大部分都算数,比如,我说过你在我面前不用那么小心翼翼,你不需要对我隐藏,你明白吗?”
“我明白。”
“你真的明白吗?”
苏葭沉默下来。
宋晏容却并未持续逼问这个话题,几秒后,她清冷的声色染上真切,语调缓慢,像是在试着先把心掏出来,红彤彤,热腾腾。
“苏葭,我以前被很多人背叛过,当面的背地的,疏离的亲近的……我都一一体会过。所以我不希望在你身上再体会一遍。”
“我理解你的脆弱你的担忧你的恐惧,但我希望你知道,我也是女人,我也会有很脆弱的时候,我也不大方,更没有你想到那么心宽。”
宋晏容道:“有些事你可以告诉我,信任我,你也可以不告诉我,信任自己,却永远不要算计我,背叛我。”
不比较其他任何事,单只提原身划出的那句话,其实宋晏容也深有感触。
她再也不想体会算计和背叛的伤害。
宋晏容睁开眼,去看这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她对这里一点也不熟悉,甚至某种角度来说。
在这个宋家,在这个世界,她接触最久,最亲近的人只有苏葭。
“苏葭,请你,一定一定要记住这句话。”
宋晏容感觉到身后人的震动,但她没有要苏葭的回答,她说完,捉住苏葭在腰腹的手,那双手不知为何像捧过雪一样,冰凉的很。
她把人往怀里搂,低头,轻轻吻上。
她的脸颊好像碰到苏葭的泪。
苏葭也不知道这泪源自何处,只是胸腔滚烫,烫得她心里发胀发酸。
后来很多很多个日夜里,苏葭体会到比此刻还要深刻的情绪,才知道这感觉叫做心痛。
然而这心痛又为着什么,她没敢深想。
现在,她也只能拼命感受宋晏容的占有。
从云端到深渊,她痴迷抓住那个人,像抓住这世界留个她的唯一的一根绳子。
“晏容,我很喜欢你。”
“这是我的心里话。”
次日清晨。
说来好笑,昨夜餐桌上还一排热闹景象,早餐便只剩下三个人。
听佣人说,英君梅一早就出了门,周媛昨夜也没再回来,而宋律在半夜也走了……至于宋琪,病了。
宋晏容看了眼对面。
宋寒霜也冷冷看向宋晏容,又将视线压到苏葭身上,她喝了一口牛奶,将擦嘴巾放下,站起身嘲讽笑道:“倒是没想到妹媳这么稳得住,难怪结婚后和妹妹这么恩爱,时间还长,想必你身上还会有更多让人刮目相看的事。”
这话含义颇深。
苏葭淡淡勾唇,道:“借你吉言,宋大姐。”
宋寒霜:“……”
宋寒霜眯起眼,昨夜被苏葭暗算的事太过丢人,她原是想去找到宋晏容房间去,但苏葭说的对——她没有证据,反而会被以为是她在欺负苏葭,加上把苏葭骗走又和周媛有关系,在宋晏容看来,她也脱不了关系。
想起英君梅的交代。宋晏容好不容易安分下来,暂时先别招惹。
昨晚也就只能咬牙忍下这口气。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苏葭和以前的样子大相径庭,昨晚那根针刺得无比狠辣。
苏葭一瞥一笑美艳纯洁仿佛都在她身体里,让人瘆得慌。
宋寒霜感觉脖子还有刺痛感:“越漂亮的东西越是有毒,别看表面光鲜亮丽,背地里多可怕还真不知道啊。”
宋晏容闻言,微微一笑:“传闻你和嫂子也是恩爱非常,我瞧你最近好像瘦了不少,还是让大嫂给你好好补补身体吧
。”
宋寒霜如今最恨的就是有人跟她提起跟周媛的婚事。
她把椅子踹开:“我看你能得意几天。”
虽然苏葭昨天表现的好像并不在意苏氏的旧事,可一个人心志的动摇是很难隐藏的,至少那个当下,她看得出来,苏葭在某个瞬间动摇了。
宋晏容淡淡送了一眼。
这个插曲她并未有任何在意,她转头对苏葭说起,一会儿要去看看宋琪,问她今天拍摄几点,要不要先让小K送她去。
苏葭摇头,笑说陪她。
她心情很好,她好像很久没有在醒来看见宋晏容在身边了。
阳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她睁开眼就在宋晏容的怀里,那是很难形容的充实感。
宋晏容和苏葭都知道宋琪根本不是生病,是心病。
敲开宋琪的门,暖色调的房间,进门的瞬间仿佛就能让人感到一片宁静。
墙面上挂着一副浅蓝色的油画,两个女人牵手站在蓝天白云下,微风吹起其中一人的裙摆,另一个若是近看,能看出是白色休闲装。
宋琪脸色很差,眼睛又红又肿,她说是因为感冒闹得。
自然没有人戳穿这话。
即便如此,宋琪也还是记得给宋晏容倒了一杯苏打水,她问:“昨夜也没睡好么?瞧你这乌青。”
宋晏容笑说:“太久没回来,认床了。”
宋琪闻言,煞有其事点点头:“嗯是呢……”
只是眼底的失落与深谙暴露她内心此刻的艰难。
她想的是,在国外的时候她晚上睡好觉的时候其实很少,可回到家中这张床上,她却能睡上一个好觉。
除了,昨夜。
宋晏容来这儿后真正关心她的人很少,除了苏葭,就是赵雯和宋琪。将心比心,也是自然而然的担心宋琪,所以想来看上一眼。
但现在,看着宋琪强颜欢笑还想着顾她情绪的样子,于心不忍,也许宋琪更希望自己待一会儿。
准备告别前,宋晏容说道:“那你明天先别走了,养一养再说。”
她的确不知道宋律和宋琪之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看起来她们还陷在其中。
宋琪却摇头,温柔笑道:“已经订好票了,我也没什么大事,死不了的,你就好好照顾好自己别让我再另外担心就行了。”
宋晏容不好再劝。
不过没想到临走,宋琪却突然喊住了苏葭:“刚才一直跟她说话,跟你都没说上两句呢。要不你先出去,我也要跟我的侄媳亲近一下。”
后面那句交谈的对象是宋晏容。
宋晏容:“……行。”
她感到莫名,但转念一想宋琪对原身一向是很疼爱的,她们年纪虽然相差没有很大,但原身是家中老幺,宋琪和原身说是姑侄,不如说更像姐妹。
关心一下侄媳也很正常。
宋晏容出门后,宋琪对着苏葭歉意笑道:“抱歉,其实我是想让你帮我一
个忙。”
苏葭虽不像宋晏容对宋琪的感情那么好,但宋琪对宋晏容好,加上宋律的关系在,她对宋琪也抱有友好的态度:“什么忙?你说。”
宋琪抿了抿唇:“我想麻烦你帮我去看看她。”
无需赘叙,苏葭也明白这话的意思。
宋琪对她知情的事很了解,应该是从宋律那儿知道的,她也没太惊讶。
苏葭看着那双红肿的眼,以及充满柔情却难掩憔悴的面容:“你都这样了还想着她?”
“我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了。”宋琪道。
苏葭沉默几秒,说:“可是你在哭,她也在难受,我不理解。”
宋琪:“有的伤害是弥补不了的,她心里的结过不去,我怎么还能在自私的再靠近伤害她?我再也不能了。”
宋琪落下眼泪,白皙得甚至惨白的脸又霎时涨红。
苏葭闻言,她好像能明白,却不能认同。
宋琪为什么要选择让自己这般痛苦,而不是去找宋律呢?她看到宋琪脖子上的吻痕:“你还爱她吗?”
“爱……爱的。”
宋琪掩面哭泣。
苏葭又是一阵缄默。
什么样算是爱呢?她问。
你这样痛不欲生吗?她又问。
宋琪只是摇头,很久,宋琪的眼泪终于止住了,她的声音像敲响警钟的摆针,她轻轻对苏葭说了一句。
然而这句话苏葭还是不能完全理解。
直到痛不欲生降临在她的身上。
苏葭九点半就要去片场,从宋琪那儿离开二人便直接离开,在大门口,一辆红色宾利明晃晃停在她们车对面。
宋晏容危险看了一眼,周媛在后排懒洋洋盯着她,烟雾缭绕,冲她吐出一记烟圈。
宋晏容冰凉收回视线:“走吧。”
苏葭应声,也没搭理。
既然宋晏容说了让她等一等,就说明宋晏容已经有安排,她等就是了。
周媛目送着黑色汽车离开视野,她深深吸了口,再沉沉将烟雾从身体里吐出来,她毫无情绪问道:“问问看,还要多久这帮废物才能找到人?”
前头的司机压低声音:“听说是跑到了北城,我们正在找人帮忙,应该是快了。”
周媛望着早已看不见车尾的方向,将剩下的烟一口气抽了。
她靠在椅子上,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花多少钱,一定要找到那个人。”
只要找到那个人,有了那人手里的录音,就能证明结婚那天在化妆间的那杯茶——是苏葭自己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