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濛稍作犹豫,勉力压下心头的惊骇,迈步上前,拿出自己作为叔伯的身份与家族主事者的威严,向杨宁厉声呼喝:
“安之,你要胡作非为到什么时候?你还嫌自己闯的祸不够大吗?你非得让杨家万劫不复才甘心?你......”
“二叔!”杨宁朗声打断杨濛,不再顾忌双方的辈分差距,“会让杨家万劫不复的非我杨宁,而是你!
“黄闻仲刚刚提的那两个条件,不只我一个人听见,聚集在院门附近的大伙儿都听得清楚。
“二叔为了保全自己,大可以给叛徒下跪,给胡人当奴才。
“但你想要舍弃家族尊严,掏空家族多年积累,你怎么不问问大家同不同意?
“若真是对家族有益,我不是不能死,可二叔问没问过杨统领,问没问过一众甲兵,诛杀胡人保卫桑梓乃天经地义,他们凭什么要因为二叔一句话,就得乖乖把头颅奉上?
“失去家族积累,失去众多卫士,杨家拿什么在乱世保全自己,给人当狗就能把握自己的命运吗?!”
杨濛从来没想过,他会被杨宁这个没用了二十年的晚辈当众训斥,当下气得五脏欲焚。
他正要出声反驳,却见杨奎忽然上前两步:
“某的命早就是杨家的,要是老族长让某去死,某绝不皱一下眉头,可若是换了别人,那就得说说道理!”
说着,他向老族长俯身下拜,不复多言。
话音方落,一众私兵齐齐向老族长下拜,根本不看杨濛哪怕一眼:“我等愿为杨家力战,不愿引颈受戮为胡人所诛,请族长做主!”
他们厌弃杨濛的态度已是展露无遗。
这一幕震得杨濛悚然色变。
这些人代表的是杨家私兵,也就是说从这一刻开始,他失去了杨家私兵的拥护。
“你们,你们简直是反了.......”
杨濛无法坐视自己陷入不利处境,当即出声呵斥,“胡人一千虎贲即将到来,你们拿什么挡住他们?”
杨奎嗤笑不迭:“一帮蛮夷野人,某杀过不知多少,有什么资格叫作虎贲,真是贻笑大方!
“某早已带人探明,来杨家的只有七八百人,其中胡骑不过三四百而已,余者皆黄家仆从,某杀之如屠猪狗!”
他一向不善言辞,此刻说话却是无比顺畅,显然早有腹稿。
杨濛怔了怔,猛然转头,双眸血红地盯向黄闻仲。
是对方口口声声说胡人有一千锐士,还称呼领兵的为将军,可要是来的只是七八百临时拼凑的队伍,那情况就大不一样。
他被黄闻仲蒙骗了!
黄闻仲目光闪躲,不敢正视杨濛。
他为了逼迫杨家臣服自己,自然是扯虎皮做大旗,哪里知道杨奎早就隐秘探查到了他们的虚实?
这当然不能全怪黄闻仲,若非杨濛对胡人的畏惧深入骨髓,且早就铁了心投靠胡人,又怎么会轻信黄闻仲的话?
“只有三四百胡骑?”杨征回过神,“若是如此,杨家未尝不能一战啊!”
此言一出,一众杨家族人无不点头附和,杨宁这些天练兵的过程与成果他们都看在眼里,多少有些信心。
杨桐精神振奋地道:“三叔说的有道理,杨家现在有好几百青壮,且做足了应战准备,岂能不战而降?”
他这些天帮杨宁做了不少事出了不少力,如今箭在弦上,他很想看看自己努力的成果,以证明自己对家族的巨大作用。
听到他这句话,杨濛浑身一颤,如坠冰窟。
杨征等杨家族人的态度,已经让他意识到自己成了众矢之的,现在连自己的儿子都同意与胡人开战......
他已然众叛亲离,成了孤家寡人!
主事杨家多年,杨濛好不容易建立起自己的威望,让自己在杨家一呼百应,眼看就能继承家业,孰料旦夕之间,整个杨家竟然都舍弃了他?!
老族长见人心可用,不禁大为欣慰,习惯性捻须而笑,将柔和的目光投向杨宁,就像在欣赏一件不可多得的珍宝。
黄靖等黄家族人已被杨宁诛杀,杨家跟黄家成为死敌,杨家就算投靠胡人,有黄家这个先行者挡在前面,路也好走不了。
杨宁、杨奎等人的行为,已经在事实上把杨家推上了只能抗胡的绝路!
从道德上说,杨宁这是在逼迫、绑架杨家,骂一声逆子不为过。
但从家族掌权者的角度看,杨宁这种杀伐果断的心性,才适合乱世求存,而他能让杨奎等人跟着他做下这件事,已经说明很多问题。
“既然如此,那便与胡虏一战。”
老族长终于肯发话,“杨征、杨奎、杨桐,尔等各率部众与族人,悉数听从安之调遣,务必做到令行禁止!
“此战事关家族存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安之,我许你大权,有功者随时重赏,有过者立即重罚!”
杨宁、杨征、杨奎、杨桐等人拱手的拱手,抱拳的抱拳,同时凛然应诺。
杨濛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日月无光。
他分明感觉家族大权正在离他而去,无论他如何不愿都无法挽回!
弃他而去的家族力量,已然围绕在杨宁身边,此消彼长之下,一方羽翼丰满,一方光棍一个,他还拿什么跟杨宁相争?
“祖父,黄闻仲当如何处置?”问出这话的不是杨宁,而是跃跃欲试的杨桐。
他之前被黄靖羞辱,又听到黄靖逼迫杨家的那两个条件,对黄家的人已是恨之入骨,巴不得对方死无全尸。
老族长不顾脸色凄惶、满脸忐忑的黄闻仲,问杨宁:“安之以为,该当如何?”
杨宁道:“杀之祭旗。”
老族长颔首表示赞同。
黄闻仲当即吓得魂飞天外,一把抱住老族长的大腿,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央求:“杨老饶命,杨老恕罪啊!
“黄家与杨家一向和睦,彼此友爱,多年来从无争斗,而今何罪之有,杨老怎能如此对待黄某?
“黄某向来仰慕杨老,恨不能鞍前马后,请杨老大人不计小人过,黄某愿意拜杨老为义父,从此唯杨老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