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寻常时候,在别的地方看到这样的情景,听到这样的话,刘晃一定会大笑不止,笃信对方不知所谓,实乃自取灭亡。
如今这汉家皇朝是什么模样,眼下这世道是什么时候?
大齐皇朝最后的十万精锐,被他们在豫州一战屠灭,随行的诸多王公贵族、门阀高官,被石大将军诛杀当场。
而后京师洛阳被攻破,两代皇帝青衣行酒。
大齐还有什么尊严可言?还有什么勇士可恃?
真当这还是四百年前,卫青横扫阴山,霍去病封狼居胥,让匈奴六畜不繁息,使匈奴妇女无颜色之时吗?
真当如今的汉家皇朝,还是那个能汇聚举国之力远征西域,让三十六国俯首称臣,逼得南匈奴只能跪地乞降,让北匈奴往西远遁万里,能够喊出“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刘氏大汉吗?
早就不是了。
眼下的汉家皇朝,不过是偏安东南,无心也无力光复河山,且连祖逖这样的社稷功臣,都容不下的腐朽之木而已。
这样的大齐,不可能庇护他的子民,这样的皇朝,也不可能造就卫青、霍去病那样的盖世英雄!
时代早已不同。
刘晃根本不把如今的齐朝放在眼里。
他也不可能看得起现在的汉家儿郎!
君不见,匈奴首领刘渊,都能自称是刘汉后人,宣称要继承刘汉社稷吗?
那得是如今的汉家皇朝无能到什么地步,眼下的汉家江山糜烂到何种程度,一个跪了几百年的匈奴人,才能挺直腰板站在高处,以睥睨四方的姿态,冠冕堂皇地向天下人宣告,他要继承大汉雄风,再现大汉辉煌?
此情此景,非荒诞可以形容,非讽刺可以描述。
如刘晃这般出自南匈奴的战士,一个比一个自觉身形伟岸,视天下汉人为懦夫,把四方士族当作猪狗。
偏偏就是在刘晃最志得意满的当口,在这片毫无特殊之处的土地上,他意料之外地碰了钉子。
一群他从骨子里蔑视的汉人,先是袭杀了他麾下数十战士,而后又斩下了他使者的头颅!
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小坞堡,居然汇聚了好几百个气势非凡的悍勇之辈,堂而皇之挡在他面前,如猛虎啸林、蛟龙出海一般,庄严宣告要保卫家乡,不惜流血牺牲,也得驱逐他们这些胡虏!
望着那几百个煞气腾腾的锐士,刘晃面容阴鸷。
恍惚间,他记起了卫青、霍去病的鼎鼎大名与非凡战绩。
他好似看到了对方率领的,那一群在草原上纵横捭阖,杀人如割草的无双猛士。
是了,就是这群汉人,曾带给匈奴最深沉的梦魇,将号称东西万里控弦百万的匈奴王庭,强势从云端打落尘埃,制造了匈奴史上最可怕的灾难!
可刘晃不明白,时过境迁,到底是什么让这些前一刻还与两脚羊无异的汉家儿郎,变成了此时满身彪悍之气的汉家锐士。
他目光搜寻,很快在城头看到了一个格外惹眼的存在。
那是一个长身玉立、风姿绰约的年轻公子,在左右锐士的拱卫下,众星捧月一般无比夺目。
刘晃望见他的时候,对方也正向他看来,那面容冷漠、目光无情的样子,就好似在看一块石头、一具尸体。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读书不多的刘晃,脑海里只能浮现出这样的词句。
于是,在心惊之后,刘晃立即变得异常恼怒。
温润如玉?风流倜傥?
今天,他就要用手中的弯刀斩断这块玉珏,点燃无边战火烧光这份风流,让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汉人公子,沦为他马蹄下的一具尸体!
就像这些年来他们跟随石大将军,转战南北剽掠千里时,每天都会做的那样,将一切拦路之敌毫不留情碾进泥土!
他要明明白白告诉这些汉人,世道早已更易,如今之寰宇,是匈奴皇朝之天下!
他们不可战胜,不可忤逆!
“全军听令,准备作战!”
怒火万丈的刘晃调转马头,向身后的战士们大声喝令,三百多胡人骑兵当即调整阵型,检查弓箭兵刃。
他们与刘晃一样,感受到了冒犯与侮辱,并且怒不可遏,于是他们呼啸起来,人人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黄闻季!”
黄闻季刚刚从前面奔回,族人帮他安抚住了受惊的战马,他堪堪跨上马背,便听见刘晃的呼喝。
来到刘晃面前,不等对方吩咐,黄闻季咬牙切齿地道:
“杨家不领我们的恩情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杀我兄侄,我黄家与之不同戴天,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在刘晃点头后,面红耳赤的黄闻季,策马来到黄家族人与青壮面前,一字一句地怒吼:
“踏破杨家,鸡犬不留!”
......
坞堡城头,一众杨家族人、私兵以及青壮们,无不面容肃杀。
城前,黄家一百多愤怒的私兵长刀出鞘,带领三百余利刃在手的青壮,抬着梯子迈开脚步飞奔而来!
喊杀声如潮如浪,脚步声如鼓如锤!
三四百胡人骑兵在后压阵,他们纵马奔驰,来回呼喝,发出狼一般的威慑怪叫,投向城头的目光锐利如剑,仿佛能把他们一口吞下!
敌方正经战力接近五百,另有三百青壮协助,而杨家私兵只有一百多,纸面实力大大弱于对方。
青壮虽有五百之数,却是只训练了不到四天的农夫,无法给人任何安全感。
在敌人呼啸而来之际,当战争的阴郁笼罩在头上,死亡的威胁迫在眉睫,不少杨家族人都已忐忑不安。
杨征面色发白,额头沁出汗水,杨桐左顾右盼,似乎想要从身边的人那里获得力量,李蒹葭更是硬拉着李清菡走下城头。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悚然动容。
曾经杀过流寇,有过战斗经历的私兵们,大多稳得住阵脚,没有露出任何惧怕之色。
尤其跟随杨宁出战过莲花村的数十名锐士,此刻稳如泰山,看胡人的目光并无忌惮,反倒是颇有些跃跃欲试之色。
杨奎面容冷漠而沉静,睥睨城头,雄姿勃发,仿佛回到年轻时候在驻守边郡的岁月,战意节节攀升。
至于杨宁,他俯瞰城外八百鲜有甲胄的敌军,面露轻蔑之色,目光落在那些梯子上时,更是暗暗发笑。
那不是什么正经攻城云梯车,没有车厢没有轮子没有廊桥,跟普通木梯、竹梯没多大区别,只是长一些而已。
前世杨宁以镇北将军的身份坐镇青州时,每逢大战,动辄数万步骑一起上阵,甲胄齐全军械完备,一日死伤数千人的时候都有。
面前这点敌人,在杨宁看来不值一提,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