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偷偷把药放在枫长乐的房门外,从门缝里看着枫沧月忙忙碌碌地照顾枫长乐,枫长乐躺在床上睡得很不安稳。
这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她面前毫不伪装,干净透明的人,以后再也不会遇见这样的人了。
离开小镇,蔷薇漫无目的地走着,温沐安静地跟在后面,几次张嘴想说话,又都咽回了肚子里。
“温沐,也许你是对的。”蔷薇喃喃自语。
父皇病重,太医院的太医束手无策。内有皇叔对皇位虎视眈眈,外有老臣顽固,对公主继位坚决反对。
父皇在,还能保她一时无忧,父皇若不在了,她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被虐得渣都不剩。
为了安南不乱,父皇不能死,为了公主顺利继位,父皇不能死。
可是,整个安南,无人能医父皇之病。
听闻中原靖国有神医世家,居万花谷,有起死回生灵药,已故老谷主凭毕生所学,仅炼出四颗。之后,再无人望其项背。
而四颗灵药已有三颗被人服用,现今,整个天下,仅余一颗。
万花谷医冠天下,毒亦冠天下,因此才断了世人觊觎之心。
万花谷所在之处,也极为隐秘,知之者甚少。
枫霜阁枫家十四子枫湛,是万花谷已故老谷主药王关门弟子,想知道万花谷所在,去枫霜阁问是最快的法子。
这个秘密知道的人也很少,好在,当年万花谷老谷主与天庸城执剑长老紫胤真人为争徒弟,在枫霜河畔比试之时,父皇微服路过,恰巧遇见,还帮忙做了个见证。
谁知道那最后一颗药,也是有了去处的,不过,万花谷久负盛名,或许还有别的法子。
只是如今重伤了枫长乐,又有什么脸面去向枫家问路呢?
倘若不把药还回去,他们现在已经在回安南的路上了。
只是,她做不到,她不想成为为了一己私欲而罔顾他人生死的人,她想要的东西,她要靠自己的本事去争取。
可是,现在的她,真的好没本事。
“公主,我懂。”温沐终于可以开口,“无论如何,我都誓死保护陛下与公主。”
“温沐,我想去大堤看看。”蔷薇想去看看,让百姓民不聊生,妻离子散的易水,是什么样子。
她从小被父皇养在皇城,看尽歌舞升平,海晏河清,虽然也常听闻天灾人祸,可是听见的和看见的完全不同。
触目惊心的伤口、隐忍疼痛的悲鸣、一言不发的绝望、歇斯底里的痛哭、战战兢兢地渴望又黯然失色地接受。
各种各样的面孔,各种各样的神情,触动着蔷薇,她从不知道生活还有这样的一面。
“温沐,我该早些出来看看的。”她后悔自己从未到外面的世界来走一走,看一看,看看底层人的苦乐辛酸。
“公主,你还小。”温沐看着公主小小的背影,也不过才十六岁而已。
“你们把我保护的太好了。”蔷薇知道父皇和师父们只把美好的一面呈现给她看,苦难都被他们挡在皇宫之外,只有一个教农事的老先生,偶尔提上几句民生疾苦,却也点到而止,从不深入。
“陛下希望公主能多快乐几年。”陛下突然病重,公主简单的快乐,从此不复存在。
温沐本是太子伴读,五岁那年跟在太子身边,太子是安南国有史以来最勤奋,最能吃苦的皇子,才五岁,就已在同龄的世子中出类拔萃。
那一年太子小皇叔,陛下最宠爱的弟弟,闲王大婚,欲带王妃周游列国,最喜欢小皇叔讲奇闻异事的太子,非要跟着一起去。
日日去缠着陛下,陛下最终无奈,只好同意,谁知道这一去,竟是永别。
开始时,还有信件陆陆续续送回,讲述一路见闻趣事,各地民情,说一说地方官员治理的优缺利弊。后来竟音信全无。
陛下派了无数人出去寻找,甚至自己微服出行,全都没有找到,凭空人间蒸发,二十年一点消息都没有。
痛失幺弟与太子之后,陛下郁郁寡欢了很久,他后悔在太子还那么小的时候,教他心系天下,顾念百姓。是他的教导让太子生了出去看看的心。
直到公主出生,陛下才又看到希望。
陛下下了封口令,不准任何人提起太子,公主并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幼年失踪的哥哥,也不知道陛下如此保护自己,是生怕自己像哥哥一样,遭遇不测。
陛下请了最好的师父教公主功夫,权谋,教公主如何看透人心、如何运筹帷幄、如何左右逢源、如何韬光养晦,就是希望公主能保护自己。
民生疾苦并不是不教,只是不敢太早教,生怕公主像太子一样,生了出去看看的心。
本来陛下已打算,等公主过了十八岁生辰便放手,让她出去看看。一国之君,若不懂民生疾苦,只能被小人奸臣蒙骗。
陛下只是想让公主多快乐几年,公主有了自保的本事,陛下才能放心地让她游历民间。
从此以后,那个叽叽喳喳,活泼可爱的公主,再也看不到了。
两个人一路行到易水,一路上满目苍痍。大水过后,万物不生,广阔天地间,除了破败,还是破败。
大堤的缺口像一张血盆大口,睥睨天地,吞噬万物般地存在。
蔷薇站在断堤之上。
一面是波涛汹涌,川流不息的易水,如万马奔腾,千军过境。
一面是被易水碾压过的村庄和田地,庄稼全被淤泥掩盖,村庄处处残垣断壁,树木横斜,枝叶浸在泥水中,挣扎着露出最后一点倔强的绿色。
灰败的村庄里,官兵还在搜寻幸存者和遇难者,那些人影在广阔天地间,是那样渺小,在滚滚呼啸的易水面前,是那样脆弱。
温沐站在大堤下,看着16岁的公主,那小小的身影,将要担起的是一个国家的重担。
唯有那一身红衣,在风中飘动,仿佛一团跳动的火焰。
大堤已经开始修整,清理淤泥的人们正席地而坐,吃着简单的午饭。
“妈呀。”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一个年轻的男子从地上弹跳而起,惊恐地看着他刚刚坐过的地方。
众人抬头望过去,都吓得呆住了。
那人刚刚坐着的石头旁边,淤泥之中,探出一只苍白的手骨,笔直地竖着,手指微曲,向上伸着。
一个胆大的首先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跑去找知县。
正好老知县、卓大人和枫子昂巡视过来,听到惊叫,急匆匆得往过赶。
“大人,大人,诈尸了。”那个胆大的男子迎上去说。
“别慌,别慌。”卓云帆稳住那男子身心。
几人到了近前,看着那只伸向天空的手,都面色凝重。
“挖。”卓云帆一声令下,人们立刻放下吃了一半的饭,拿了工具,开始在白骨四周挖起来。
“小心一点。”老知县嘱咐。
蔷薇被那一声喊,惊得险些从堤上摔下来,温沐忙飞身而上扶住了她。
很快,白骨的其他部位被挖了出来。
卓云帆把白骨拼在一起发现,这并不是一具白骨。
而是,
两具……
三具……
卓云帆越拼,面色越凝重,人们的眉心也都跟着皱了起来。
蔷薇从大堤上下来,在那大堤的断口处,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断口下面堆了沙袋,挨着沙袋的中间部位,泥土明显湿润一些。
蔷薇推掉一层沙袋,再摸,湿度又大了一点。
“挖这里。”蔷薇对卓云帆喊,“如果我猜的没错,这里面是空的。”
卓云帆让一部分人去挖断口处,蔷薇在一旁指挥。
很快,断口被清理出来,一个黑幽幽的洞口出现在断口中间,洞内残留着未被冲出来的白骨。
卓云帆的脸阴沉的可怕,他让众人退后,然后一掌挥出,飞沙走石间,那大堤的顶端被掀飞一段。
会功夫的都飞身而上,看到那大堤内部时,全都大惊失色。
那大堤中空的内部,填充的竟是一具具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