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
金丝坠玉的扇面合拢,微风吹散空气中的燥热,他身着石榴红色长袍,银线穿梭其中,一条金色涡纹角带系在腰间,佩玉鸣环。
浓烈的阳光打在上面,比宝石还要明亮,晃的让人恨不能立马闭眼,但是他一头长若流水的头发,又圆又亮的杏眼,翩然似玉少年郎的样貌,却稳稳压住了这一身俗气的艳。
“刚才那位就是镇国公家的小公子吧?”小摊贩一边摆弄着胭脂,一边扭头和旁边做糖人儿的老头窃窃私语。
老头瞥了他一眼,没吱声,像是耳聋的毛病复发,一心只盯着手里面还未成型的粘稠糖浆。
小摊贩在他这里讨了个没趣,嘿的笑了一声,转过身和他后面的包子铺老板说话。
“前几天还因为镇国公换了继承人,要死要活闹腾的小公子,居然今天就有心情出来闲逛了,也不去和弟弟争一争世子之位,就不怕之后过不上这等好日子了。”
包子铺老板打开笼屉,热腾腾的包子伴随着蒸汽飘香几十米。
“公子哥的日子再怎么不好过,也比你强多了,镇国公就算再不喜他,好歹也算是从小培养出来的继承人,天命之后也绝不会让人亏待他就是了。”
“镇国公府现今正直恩宠,你想要背后议论权贵,也要找个不会被揪尾巴的啊。”
他笑骂了一句,虽然没有如小摊贩一般随意议论一等公爵的肆意,却也暗含讽刺,意有所指。
“倒不如说说那丞相一家,也没有人会判你个背后议论之罪。”
“有功夫在这里闲扯皮,还不如紧着你的皮赶紧把包子卖出去!”
老板娘听了一嘴他们的对话,赶忙出来打断,揪着老板的耳朵就进屋了。
“这娘儿们胆子忒小,丞相府有什么说不得的,居然还揪着自家爷们走了,曾经如日中天的秋丞相也不过落了个满门尽诛……”
他顿了顿,似乎还是心有顾忌,但随后像是去除了什么枷锁般,伸出一只手指想着皇城中心的方向指了一下。
“那位的命令谁敢不从,丞相府连个男丁都没有,现在反倒是后继无人了,可惜了花容月貌的大小姐了。”
他似惋惜地叹了口气,悠悠说道:“我还从未见过这位传说中的第一美人呢。”
浇糖的老头听到他这话,抬了抬耸拉着的眼皮。
“真是今非昔比啊,一个落魄户儿现在也有资格妄议朝政,感情你比那金銮殿上的官员还懂门道儿,想要见第一美人,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命。当年想要求娶秋大小姐的俊朗才俊可以从巷子头排到淮水尾,就算是现在,你也连人家的一片裙角都碰不到。”
他的声音沙哑,嘲讽十足。
小摊贩被他这明目张胆的挤兑气的涨红了脸,不知是为了找回面子还是遮掩心虚,越发口无遮拦起来。
“不过一个沦落到教坊司去唱曲儿弹琴的女人,给我我还嫌脏呢!”
他咧咧的说着,旁边一个挎着菜篮子走过来的妇人正巧听到这句话,嗤笑一声。
她的嗓音中气十足,嚷嚷的整条街道都能听到她尖细的声音。
“哎呦,人家第一美人就是沦落到秦楼楚馆,也不是你这泥腿子能够得到的,真是先吃萝卜淡操心!卖你的胭脂吧!”
本来还隐隐附和这摊贩,想要开些这第一美人玩笑的男人们被她这一嗓子喊的悻悻而归,尽管在他们的心里,这丞相府已经没有重新立起来的可能了。
与蛮人勾结的叛国罪,多少条命都不够杀的。
当年荣耀加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王爷都要避其锋芒的丞相府沦落到满门只剩下一个女儿,真是让人唏嘘命运无常。
虽然现在失了势的丞相府已经沦为这京城平民的话题,茶余饭后之余总会被拿出来指点一番,就好像以此来满足底层人民脚踩权贵的低劣虚荣心,但是如今大庭广众,只要谈起丞相府,就会牵扯到皇宫里的那位,皇城司也不是吃素的,万一因为这点事去被抓去吃板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刚要热起来的话题就这样又冷淡了下来,妇人随意扫了一眼周围,像是胜利者一般仰头大步离开。
虽然丁零当啷的一身配饰,但穿金戴银玉佩加身的这点重量对于尚水白来说就如同空气一般没有存在感,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边走边像从村里进城的人一样观察四周。
不管是蒸糕还是糖葫芦,他都看的移不开眼睛,对于他这样一个外世界来客,这一切都比宇宙飞船更让他感觉新奇。
他的步子渐渐有了慢下来的趋势,甚至对街道旁边的一家面馆蠢蠢欲动,就在他即将克制不住自己的脚步,移步那张边角已经有了倒刺的桌子时,一个声音连忙出现阻止了他。
“小白,再耽误下去我们可就迟到了啊!你走快点啊!”
伴生兽明显开始着急了。
“是你自己定下来要娶这天下第一美人的,如果她一会儿被别人买走了,你就没有媳妇了啊!”
当听到关键词‘媳妇’的时候,少年的小耳朵一动,马上停下蠢蠢欲动的脚步。
显然,‘媳妇’可比这些新鲜玩意儿重要多了,毕竟‘媳妇’对于尚水白来说,才是最最新鲜的一个物种。
他在自己的世界过着按部就班、孤家寡人的生活,刚成年就被突然冒出来的世界意识通知他终于可以结束单身生活,靠自己的本事去讨个伴侣了,这怎么能让他不积极呢?
如果成功的话,他可就是训练场的众多单身狗中脱颖而出的那个,到时候光是这‘已婚人士’的头衔,就足够他傲视全场了。
于是他搓着手,带着自己的伴生兽来到了这个世界,并且在第一时间拿到了世界资料,他飞快阅览世界线,并且在十秒之内就敲定了自己的追求对象。
天下第一美人——秋沧雨。
世界线中,秋沧雨本是养在深闺,外人不可见的明艳美人,光是对她外貌的赞美描写就糊了尚水白一脸,导致尚水白已经完全不知道这女人到底长了怎么样的一张脸,只记得她清雅高华、勾魂摄魄,让人见之便魂牵梦绕,无不向往之。
但这些当然不是尚水白选择她的主要原因,要说看脸,他根本没有那个细胞,不管是训练场外想要与他约会的俊男美女,还是赛后的残肢断臂血呼啦撒,都不影响他秃噜吃饭,他选择秋沧雨的原因是因为在世界线中,这位所占比重是最多的,简直就是当之无愧的女主角。
世界线开始于满门忠良的丞相府被新帝下旨满门抄斩,上至耄耋老人,下至襁褓婴孩,全部都没有幸免于难,唯一一个留下来的活口,就是这位刚满十六岁的少女。
而秋沧雨之所以能够留下性命,只因新帝最宠爱的儿子,当朝四皇子跪在书房门前苦苦哀求数日直至昏迷,才无奈放过这位可怜的美人,但因其罪人身份无法入皇家玉牒,也没有任何被赐婚的资格,于是便让其进入教坊司,戴罪为官员服务,并且终此一生都不会拥有自由。
这位养在深闺的大小姐从此一蹶不振接受了自己伺候悲惨的命运,周旋于各种男人之间。
围绕众多男性对这位第一美人的爱而不得、辗转反侧、爱恨纠葛,世界就此成立。
对于这些东西尚水白统统不感兴趣,他直接哗啦啦的翻到书页最后,发现这位第一美人直到故事线结束也没有选择与谁共度一生,他就放下心来。
情敌根本就不够看嘛!
果然只有女主角才配得上我!
这样我就是名副其实的男主角了!
他自信的仰头。
“明明看的时候那么紧张,生怕她嫁人,直到看到人家和你一样孤家寡人单身狗,才敢说要追人家做媳妇。”
伴生兽毫不留情的戳穿尚水白老神在在的伪装。
尚水白重重咳了一声。
“这些不重要,正事要紧,小树莓,我们走。”
伴生兽小声嘟囔着:“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啦。”
“谁让你长得像树莓呢,别抱怨了,你主人我马上就要给你找个女主人了,快打起精神来。”
尚水白露齿一笑。
听到自己喜欢的事情,树莓立马来了精神。
“出发!”
上好檀木的雕花桌椅被淼淼白色紫檀香烟熏染,浅粉色帐幔上,一袭一袭的流苏随微风舞动。
有光从金梨花木窗棂的空隙中挥洒进来,只照亮一方天地。
窗棂旁边的墙上挂着两幅刺绣丝帛,一幅绣的是娇美荷花,一幅绣的是清雅菊花。
梳妆台镶嵌着彩贝琉璃,甚是耀眼夺目,妆台上摆放着银色菱花铜镜和占去了大半个台面的雕漆首饰盒,里面的珠宝闪亮光华,珍珠玉镯金簪应有尽有,凌乱的溢满了首饰盒,甚至有一串珍珠玉的一端垂下桌子,撑不住自身重量的缓缓下滑,直至叮的一声,坠落于地,摔的粉碎。
而这清脆的声响没有引来这间屋子的主人半分动作,‘她’坐在椅子上,面容遮挡在阴影处,像木偶般一动不动,宛如一幅精致的美人图。
打破这寂静氛围的,是突如其来的推门声,领头的女人不见面对各个官员客人时的谄媚与温柔,‘哐’的一声拍在门上,大摇大摆的带着后面的一溜儿仆人走了进来。
名为山药的仆人进入这教坊司打杂已经整整四年,凭借着自己这股子机灵劲儿终于来到了时妈妈身边工作,虽然算不上心腹,但距离那个位置也不远了。
这次他能跟着时妈妈一起进入这闺房,也是他目前地位正处于上升之中的体现。
进来的小厮们没有一个恭敬低头的,不知道是这教坊司从来规矩如此,还是时妈妈有意让他们摆出这副样子给这从前身份尊贵的大小姐来个下马威。
山药也大着胆子朝着少女所在的位置看去,虽然本就听说过这位秋大小姐的美貌如日如月如星辉,但是等到他做好了有所惊喜的心理准备看去的时候,却还是被晃了眼,只觉得自己这半肚子的墨水根本不够形容人家的。
倒是他小时候听过隔壁那酸儒书生摇头晃脑的念诗,他隐隐记得‘一笑倾城倾国什么的’,他曾不理解要长得多好看才能让国家都为一个美人而消失,现在看来,人家念的书也不都没有道理,唯一让他觉得形容有所不对的是,这美人也未必要笑一笑才能灭国,他看这秋大小姐就算不笑,也好看的让他不敢直视,低头的瞬间,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四皇子会愿意为了这位美人硬生生地跪坏了膝盖。
要是他来说个大不敬的话,以明艳大方闻名于世、大批富豪官员一掷千金的黎花魁,站在秋大小姐的身边,也不过就是个提鞋丫鬟。
“呦,还没梳妆呢?”
时妈妈上前几步来到少女身前,挥了挥手帕,像是要挥散这不知从何而来的香气。
“时间可不等人,各位贵客可都等急了。”
她说着,一拍手,梳洗丫头上前准备给这位少女梳妆。
手指快要伸到秋沧雨脸上的时候,被一把挡住。
“不需要。”
少女抬起头,终于将视线分给时妈妈,只一眼,却让时妈妈不敢继续轻慢的举动。
“你们出去,我自己来。”
“秋大小姐难不成想要自己打扮,要知道这发型妆容缺一不可,我可不想等会儿让那客人们都觉得我教坊司手艺不行,糟蹋了您这张脸。”
她虽然收回了手,却还是隐含不耐,暗暗表明自己不认为十指不沾阳春水、丫鬟遍地的前丞相之女有装扮自己的手艺,不想要让步。
“出去,别碰我。”
时妈妈被她这冷冽的语气气的胸脯飞快起伏,她有意让这不服管教的少女吃点苦头,让她明白,进了这教坊司,什么狗脾气都得给她收着,否则她有的是手段教训她。
还什么别碰她,今儿晚上过了之后,她还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碰呢!
但是就在她抬起手的时候,突然想到,虽然这秋沧雨失了势,但是四皇子可是为了她什么都做得出来,要是一会儿拍卖会上四皇子得了头筹,这丫头伺候完四皇子之后吹吹这枕头风,也会让她没有好果子吃。
想到这里,她收回手,挤出一个笑容,非常自然地将刚才的事翻了篇。
语重心长地说道:“妈妈也是为了你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才能入了那些眼高于顶的少爷们的眼啊,虽说赎不了身,但这有人捧和没有捧,还是不一样的。”
说到这里,她看了看秋沧雨的脸,觉得自己的话没有任何说服力,靠着这张脸,这个身段,就是身穿乞丐服,都有的是人争抢。
一想到即将到手的银子,再看看这完全不需要打扮的容貌,时妈妈决定卖个好,反正就算秋沧雨再没有手艺,凭这个底子她都毁不了拍卖会。
“行,妈妈也不为难你,一会儿再来接你,别忘了时辰就好。”
等到这些人鱼贯而出,‘她’拿起桌子上的胭脂盒,打开撇了一眼,便重重扔在梳妆台上,盒子滚落在地,‘她’久久沉默着,没有动作。
匆忙赶过来的尚水白走进自己的包厢的时候,拍卖已经开始了,尽管一路跑过几条街,但是他的气息却丝毫不见凌乱。
整个拍卖会场有些吵闹,似乎是因为这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太大,弄得大家都心痒难耐。
此时关于秋沧雨的背景介绍已经过去,终于进入了所有人最期待的缓解。
“起拍——黄金,一万两起!”
尚水白上前几步,揭开帘子,想要看清这坐拥‘天下第一美人’的头衔,却不知究竟是何容貌的秋沧雨。
而在他掀开帘子的同时,遮挡住美人面容的薄薄纱幔也被缓缓拉起,他低下头,正巧看到美人抬头。
世界线中的描写他本以为自己全部忘记了,但就在这个瞬间,还是有一句话闪过他的脑海。
——丞相有女,名秋雨,人间绝色,世间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