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尚水白趁着夜色拉着一车的战利品回到了城里,此刻的当铺里面仅剩下一个管账的小厮在柜台上面打盹。

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他才摸了摸嘴角上的不明液体,睁着惺忪的睡眼点起了一根蜡烛。

“谁啊?店里已经打烊了。”

他提醒来人现在已经是深夜,掌柜的不在,不营业了。

可是那个敲门声却并没有就此离去,反而契而不舍的又敲了几下。

“都说了打烊了,我们这里已经不接客人了。”

他失去了耐心,拉开门想要看看到底是哪个人非要这大半夜的来骚扰当铺。

门外站着的人让他打了个激灵,月色下映照出来的少年的脸苍白如纸,而唇色朱红,衬着漆黑的发,血色的衣,竟艳丽又凄绝。

小厮甚至忘记了眨眼,呆愣愣的站着,直到少年疑惑地看着他,并且失去了等待的耐性,将他从宛如梦游般的姿态中推醒,他才恍如梦中去,揉了揉眼睛,看着少年道:“原来是公子您啊,掌柜的今天临走前吩咐过小的,若是你回来了,可以直接取走那些物件兑换的银票。”

他冷不丁想起来这件事,朝着少年鞠躬。

“公子您等等,小的这就给您拿。”

他利索的转身,冲到柜台,拿出一小叠银票,然后又几步跑回来,恭恭敬敬地递给尚水白。

“一共是黄金六万四千八百六十两,这是单子,您看看有没有什么疑惑的地方,小的给您解释解释。”他拿出长长的一条单子,被少年随手接过去,飞快的扫过一眼,然后收入怀中。

“嗯。”

少年的声音传进小厮的耳朵里,他甚至怀疑这么短的时间少年究竟有没有看完,却又不敢质疑,只能当作是少年一目十行或是压根不在意细节,就认下了这单子。

不过这也算是他今天完成了一件重要的工作,小厮松了口气,刚准备送这个身怀万两黄金的大主顾离开,就连少年微微让出地方,身子往旁边移动,露出身后的箱子,足足比他白日拿过来的箱子还要大上一倍有余。

里面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借着月色,颇有典当经验的小厮只略微一扫,就发现里面的东西远远比今天白天拿到的那些货色更加值钱。

“公子,难道这些都是……?”

“交给你处理了,明天我来拿银票。”

尚水白不理会小厮在他这句话之后瞪大的眼睛还有举起来挽留他的手臂,转身就骑马离开了。

徒留下小厮一个人对着数量巨大的珠宝金银犯愁。

“这也太多了,要是丢了哪个,小的把自己卖了也赔不起啊!公子!公子!”

看着少年头都没回的背影,小厮欲哭无泪的守着箱子不敢走,这大半夜的,万一被谁看到了见财起意,就他这小胳膊小腿的,估计一条命都不够一刀的。

被自己这番想象吓到,小厮竟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无限潜力,用自己没有二两肉的胳膊,硬生生把箱子推进了门内,然后落了好几道锁,这才安心一点,却还是不敢睡,只想着等着掌柜的赶紧来,他好能把这口提着的气泄下。

烛火之下,拳头大的珍珠突然掉出箱子,在干净的地面上滚动一圈,他连忙抓住,往箱子里面放的时候手一顿,嘟囔了句什么,却还是把珍珠放回原处。

“这公子看着挺聪明的,怎么这么相信我啊,这么多东西,就是少个几样他也发现不了吧。”

虽然财帛动人心,但是他看这公子大晚上的敢拿着这么多的金银珠宝到处晃悠,估计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身手肯定不错而且想想这些宝贝的来源,就直觉应该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哪怕他长得无害又好看,但是这么多年的经验都告诉自己,人不可貌相,还是命要紧啊。

他摇摇头,将目光移开,不去看那闪闪发亮的珠子,老实的等着老板过来。

【小白速度真快,看来今晚还能赶上。】

树莓开心的鼓掌,跟着尚水白连着跑了两个土匪点的它还维持着拿到了不少钱的兴奋。

要不是尚水白赶着去教坊司,它能硬让尚水白把战利品都过一遍才能放开手。

【这点运动量连热身都算不上。】

尚水白一扬马鞭,已经隐隐看到教坊司主楼外挂着的红色灯笼,上面的桃花如春绽放,纹路亦可乱真。

他已经感受到了那里面的喧嚣与浮华,在他的脑海里,还有一个愈发清晰的单薄身影。

好像晚了一点,不过能从三十里外的明河铺赶到这里,小白的速度已经很快了。

注意到现在已经是接客时间,树莓突然忐忑起来,它怀疑秋沧雨今晚的客人应该早就定下来了。

【希望还来得及,小白的媳妇可不能丢。】

它小声祈祷。

夏夜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树木的枝条摇晃,晃动了一整条街的浮游尘埃。

距离缩近后,这股沁人心脾的清凉味道也逐渐淡去,萦绕在鼻尖的,是脂粉味道的香,裹着浓烈香醇的酒,踏进门,就像是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尚水白被一个奴才拦下来后,并不差异,他知道自己媳妇有多受欢迎,所以晚了一步就见不到秋沧雨这件事,他也接受的飞快。

【不行啊,我们都已经到了,怎么可以让她去陪别人呢?】

树莓碎碎念,还撺掇着尚水白不可以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

【择偶权就应该在强者的手里,小白,我们去杀了今晚占了我们位子的人吧。】

【杀什么杀,这个世界不可以乱杀人。】

尚水白半点没有提起自己在刚得知自己失去资格,并且认定的媳妇今晚属于另一个人之后心里面腾空而起的杀意。

他思考了一下,很快勾起唇角,得意洋洋的笑了。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他只说秋沧雨今晚屋内有人了,又没说只能有一个。】

【可是他们也不会让我们进门啊。】

树莓苦恼的挠挠头。

【笨,我怎么会让他们发现呢。】

尚水白没有和一脸为难的奴才浪费时间,在外界看来,他似乎就是在得知自己今晚已经晚了一步没有资格入天下第一美人的闺房之后,就老老实实的任命离开了。

“他还真以为第一美人成他的了,今天也来了。”

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特意停下脚步看他的笑话。

身边的朋友听了他的话,拿着零嘴儿放进嘴巴里,嚼着东西嗤笑。

“也就这点出息了,世子位子都没有也不去争抢,反而赖在女人的肚皮上,老镇国公后继无人啊。”

他摇头晃脑的可惜可叹一番,带着随便指点江山的狂气,搂着身边衣着暴露的女子离开了。

尚水白没有听到身后的议论之声,他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他绕着教坊司走了半圈,来到一扇关的紧闭的窗子下面。

这是他今天早上看到媳妇挥手的位置,他至今仍然记得秋沧雨的笑容,虽然极淡,但是在他眼里,却也美丽到极点。

他看着那扇关的严实的窗子,想到了夜里秋沧雨的眼睛,一闪而过的黑,比夜还要深沉,就像秋沧雨这个人,虽然答应了要做他的媳妇,但是尚水白却总觉得她似乎没想跟着自己离开。

这也是他为什么放任她留在这里的原因。

倘若秋沧雨对他说自己要离开这里,他无论如何都会带她走,毕竟‘尚水白’的身份于他而言没有丝毫用处,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从来都非常明确。

这里并不是荒凉的街道,人来人往并不比主干道要少,只不过夜色深沉,人心浮动,没有人有兴趣去关注路人,所以即便他穿着显眼的红色,却依旧凭借着自己轻盈的身姿,在没有勾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轻轻起跳,而后盈盈落于窗前。

“……是个骗子。”

他刚准备推开窗户,就听到了秋沧雨的低语。

“骗子?你遇到骗子了?”

尚水白问到。

他看到被自己的突然出现吓的站起来的少女,还有她脸上的‘惊慌失措’,刚刚进屋落地站稳,就赶紧道歉。

“抱歉,吓到你了?”

‘惊慌失措’的秋沧雨眼睫颤动,如小动物般想要往后退缩,这个动作加重了尚水白的愧疚感,他没有想到自己突然出声,会让媳妇这么害怕。

【女孩子的胆子本来就小,都怪小白你像个鬼魂一样在这么安静的时候突然说话!】

树莓气的伸出小手手抽打尚水白。

尚水白却没有精力去关注它,他只关心自己的媳妇。

连忙上前又是一番道歉和关怀,可是却还是没有得到‘少女’的笑容。

今天的秋沧雨比之昨天似乎更加脆弱,‘她’似乎并不在意今晚的客人,未如昨夜那般上妆,脸色有丝苍白,而嘴唇却带着不健康的红,像尚水白衣服的布料般,染了色的红。

“你今天不是不来了吗?”秋沧雨终于搭理自己,虽然带着抱怨,但也让尚水白松了口气。

乍一听到这句话,他终于找回了自信,从兜里掏出一大把银票,炫耀又显摆地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我去挣钱了,为了我们以后的生活。”

秋沧雨的视线落在银票上,只一眼,就毫无兴趣的转移了视线。

“就为了这个……”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语气总是带着一股尚水白忽略不了的虚弱,不是有气无力的虚,而是花落春水的柔。

尚水白特别抵抗不了她这样说话,哪怕他觉得自己已经扛起了两个人的未来,并且没有做错任何事,也会不自觉的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哪里没有做好。

“妾以为今晚要和那个人……”

‘她’的嘴唇微微颤动,带着不明显的哽咽与停顿,到这如何能瞒得了尚水白。

她话语刚落,眼眶就微红,扭过脸,不去看尚水白。

虽然没有眼泪掉落,但是尚水白却感觉到一阵窒息。

“你、你别哭啊!”

他手足无措的现在秋沧雨的身前,不知道怎么哄才能让对方不再哭泣。

树莓在这个时候也没有跳出来责备尚水白给他添乱,它沉默了很久,然后才干巴巴地挤出来一句。

【你把媳妇弄哭了。】

这句话更让尚水白头大。

【我知道啊!都是我的错!怎么才能让她别哭啊?】

就算是在战斗中流血到昏过去,尚水白也没有这么紧张过。

他瞪着眼睛盯着秋沧雨,拎着衣袖就往少女的脸上蹭,力道虽轻,但是‘少女’肌肤柔软,还是被他擦红了一片。

尚水白更加愧疚了,本来是拿来给教坊司包下秋沧雨的银票,也被他一股脑的全都塞进秋沧雨的手里面。

“这些都是给你的,你拿去买东西吧,好让自己开心一些。”

他的笨手笨脚让脸上刺痛的秋沧雨难以维持下去自己的表情,于是‘她’退后半步,带着盈盈水光的眼睛直视尚水白的眼睛,微微侧身,让他去看自己的身后。

“妾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当他倒下的时候,妾一想到不用和他温存,就觉得心中非常轻松,可是盛公子现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秋妈妈一定会打死妾的。”

尚水白早在来到这个房间内的时候,就注意到昏死在地的那个男人了,但是在他心里,这个人的分量还没有媳妇的一个指甲盖大,所以非常自然的把他忽略掉了。

现在,尚水白见秋沧雨主动提起,并且满眼的恐慌,似乎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并且即将遭受惩罚的样子,这才把注意力放在那个什么‘盛公子’的身上。

白色衣着的男子生死不知的躺在地上,但是尚水白却知道,他不过只是昏迷而已,生命并没有受到威胁。

他走近几步,蹲下身,大致查看一番。

头部没有撞击,身上除了一些一看就知道是情难自禁时留下的鲜红指甲的划痕和吻痕以外,只能看出来这位‘盛公子’是一个身上没有肌肉,还不够现在的尚水白一拳打的菜鸡。

尚水白观察了一眼这个情敌之后,就没有了兴致。

通过刚才秋沧雨所说的‘盛公子’,可以知道他应该是朝内某位尚书之子,勉强算是男主的其中一员,在他随便瞄过一眼的世界线里面,这位‘盛公子’曾经短暂地得到过秋沧雨,但是最终却因为他的花心与其他的粉红知己,失去了差点到手的女主角。

至于里面乱七八糟的女人之间的战斗和他本身自以为魅力的沾沾自喜,尚水白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今晚就与秋沧雨产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交集。

一想到这里,本来还没有把菜鸡‘盛公子’放在眼里的尚水白突然感觉到一股威胁感油然而生,虽然这个姓盛的根本算不上赢家,但是他也曾经短暂的得到过女主角的心啊!

尚水白虽然觉得媳妇只要是自己的就好,其他的男人不过是过眼云烟,但是一想到秋沧雨苍白的面容还有她今天早上隔着人群与阳光冲着自己轻笑的样子,就只觉得还是不能便宜了其他的男人,他们连碰到自己媳妇小手得到资格都没有。

这么一想,他就来了精神,眼睛都亮了几度。

秋沧雨一直观察着尚水白的反应,盛明休会躺倒在地的原因很简单,他在自己的身上一直都放了只要接触到就可以让人人事不知的香粉,他从来都有这方面的天赋,哪怕父亲禁止他学习,严禁他接触各种老师,他亦可以自学成才。

唯一的失败经历,只有昨天晚上在尚水白的身上,他明明加重了其中主要药剂的用量,却没有想到尚水白竟然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就连和他同床共枕了一个晚上,清晨起床直到他一天之后出现的现在,也仍旧看不出来身体有任何不适。

在短时间内他充分了解到了尚水白的敏锐,所以在观察尚水白的时候也不再做出刻意的伪装与掩饰。

有时候自然的举动,对方自己就可以找到合理的理由,越是掩饰,然而越是容易引起误会。

他需要观察尚水白的每一个表情,看他会不会从盛明休的身上察觉到自己习惯的用药,他会不会察觉到自己昨晚闻到的味道有什么不妥,以及他究竟会不会怀疑自己的身上。

【树莓,媳妇一直在看我,是不是感觉到我的可靠了。】

尚水白学着树莓平时的样子,悄悄的挺起了胸膛,虽然是蹲着的姿势,却也会挺拔如小青松在阳光下吸取养分的样子。

树莓咳嗽了一声,煞有其事地说道。

【一定是这个坏男人让她感觉到不安了,这可是非常好的展示自己的机会啊小白!只要你能够证明自己是个能够给她安全感的男人,就一定可以一口气地得到她的心啦!】

摇旗呐喊的树莓激动地声音都跟着劈了叉。

被秋沧雨的目光完完全全地吸引了视线的尚水白此刻哪里还有心思去注意这个情敌的状态,在他看来,温柔腼腆很少正面与他对视的秋沧雨此时一眼不眨的看着自己的样子,完全都是因为被这个男人吓到的原因。

联想到他进来房间时候,秋沧雨背对着自己形影单只的落寞坐着,盛明休躺在地上的样子,还有秋沧雨看到自己时候惊讶颤抖不住后退的委屈,他顺序联想了前因后果。

一定是这个急色的男人一眼就盯准了媳妇的美貌,在媳妇想要拒绝的时候还仗着自己的身体虚胖想要霸王硬上弓,这一举动惊吓到了从没有见过粗鲁男人的媳妇,这才让她惊慌失措奋力反抗之下将他弄晕。

至于怎么晕的?

尚水白没有看出来男人身上的击打痕迹,他思考了一会儿,想着对于教坊司的弱女子来说,她们的保命手段有哪些的时候,秋沧雨却走近了一步。

“尚公子,你在怪我吗?”

尚水白突然听到她自称‘我’,感官敏感的他甚至感觉到了有温润的气流擦过他的耳侧,只觉得耳根一阵酥麻。

陌生的感觉让他急速后退一步,躲开了美人越发靠近的身影。

他一眼望过去,就看进了另一双黑色的眼睛,那里面好似什么都没有,就像夜空里的星子,极远又极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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