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按部就班与鸡飞狗跳中飞速划过。
这一个月来,不管当天买下秋沧雨一晚的人姓甚名谁,尚水白总是可以通过各种见不得光的手段赢得最终的胜利。
而被他扔出窗外或是抢了资格的人要不然是不好抹了脸面和他光明正大的争抢,要不然是身份尊贵不愿意显露人前和他整个高下免得让下等人看了热闹。
就连萤心都已经习惯了能够在秋沧雨的房间里看到那个晃悠着来去的尚家公子,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萤心拿了上等的点心来摆在桌子上,尽管她知道自己伺候的这位秋小姐从来不会去动这个东西,但是尚家公子却格外喜欢在夜晚进食,于是在秋沧雨的默许之下,她总是会准备好各种甜嘴零食,好让尚公子每夜都能吃个肚圆。
最开始,萤心在发现自己准备好的一碟糕点一块不剩之后,便细心的准备了两碟,但是她发现两碟似乎也不够吃,于是又去和厨房那边加了量,这些在外面价钱高昂的糕点零食在教坊司从来都不过是点缀,酒水卖的远比吃的食物更受欢迎。
所以在发现她拿的东西越来越多之后,时妈妈还特意找她问过话,敲打她不要以为自己伺候着秋沧雨这位名人,就可以肆意取用教坊司的食物,便是她说了是为贵客准备也仍旧抱着很大的怀疑之心,时妈妈不相信能有人晾着秋沧雨在一旁,一个晚上不闲嘴的吃,于是‘说谎’的她被关了禁闭,后来还是秋沧雨发现伺候的人换了,问出缘由之后亲自担保下了她,这才让萤心免于被发卖的命运。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得到秋小姐亲口担保的萤心被深深感动,从此后视秋沧雨的命令为圣旨,只恨不得把命都给了她。
萤心收拾了六个比自己的脸还大的盘子,又准备去收拾棋盘。
“放着吧,不用动了。”
秋沧雨翻阅着手里面的书,没有抬头。
“是。”
萤心恭敬的拿好所有的东西退下,临走时实在没有忍住心里面的冲动,抬起头看了‘少女’一眼。
衬着清晨的阳光,本就美的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少女’在她的眼中更像神仙一般好看。
秋小姐最近的面色好像健康了不少。
萤心一直觉得秋小姐的身体实在过于瘦弱,虽然美好,却总会给人一种脆弱的感觉,就像是一层薄薄的玉,稍有不慎就会让它粉身碎骨。
所以在发现秋沧雨的面色稍显红润之后,萤心打从心底里觉得开心,更加觉得尚家公子是个好人,虽然是别人嘴巴里面的废物,又吃的特别多,但是他能够让秋小姐开心,那他便是好人。
萤心端着盘子朝厨房走去,对着从这个月开始就越摞越高的盘子叹了口气。
或许是晚上格外浪费体力吧,还希望他收敛着一些,别伤了秋小姐才好。
她心里面默默想着。
阳光明媚,整个世界都笼罩于一片暖洋洋的热意中,但是对于将军府而言,却没有何时比此时更加寒冷的了。
冷意从骨缝中钻出,直直灌满全身,冲向头顶。
下人们在极度震惊之后大气不敢喘,全都跪在地上恍惚地听着圣旨的宣读。
“臣,接旨。”
整个将军府,安静的犹如墓地,只有这位现在突然成了顶梁柱的少将军的声音响起。
和运送回来的侯老将军战死的尸体一块的,是任命候凌景为将,讨伐匈奴的圣旨。
大概是看将军府实在可怜,刚接到侯老将军如此悲痛的消息之后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就又要派出家中唯一男丁去往战场,宣读圣旨的公公的心中难得升起了一点同情。
他看了一眼被众多奴仆包围着、几乎昏厥过去的将军夫人,又看向低垂着头,不知道是在看着手里面的圣旨,还是陷入沉痛无法自拔的候小将军,压低了声音提醒这位将军府唯一的子嗣。
“外敌来势汹汹,谁都不曾想那个姓赛的大将竟然没有真的死去,老将军也是一时不查才会……”
太监公公停顿了一会儿,因为他突然想起上一次出征讨伐,‘杀死’那个赛将军的,就是面前的这个小将军。
因为自己的一时不察,导致父亲战死,光是想想他都知道候小将军心里会多么难受。
为了避免加重候小将军的自责,他赶紧换了一种说法。
“蛮人狡诈,竟然也会使诈死这一招,还望小将军不要轻敌,也好早日恢复将军府的荣光。”
他不好久留,说完了话,便带着后面的一串尾巴回了宫。
昏厥过去的将军夫人已经被众人抬进屋内。
周围的下人们皆低头静悄悄的站在原地,犹如一根根木头。
候凌景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屋内的慌乱逐渐平息,久到热辣的阳光从身上退去。
他看着自己脚下的地面,什么都没有进入他的眼睛,微微颤抖的手平息下来,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这一刻,他究竟想到了什么。
是父亲伟岸的身影?
是母亲哭泣的面庞?
他脑海中的空白逐渐散去,最后出现的,是秋沧雨落泪的脸。
他的面色依旧苍白,但是眼神却不再悲切,刚才那不为人知的动摇与悔意已经完全从内心剥落。
这是他的选择,这是为了他与沧雨的未来。
直到等到候凌景的命令,等待许久的士兵们才被允许将棺材抬进正堂。
“皇上,候小将军接旨了。”
华贵富丽的宫殿内,身着龙袍的老人听完沈公公的话后,摆摆手,让他退了下去。
屋子里面,除了他之外,只有他的心腹太监李公公,还有一个恭敬垂首坐在一旁的年轻男子。
“这小将军的本事朕还算见识过,只希望他不要赘了将军府的名声,能够凯旋。”
皇上在一阵重重的咳嗽之后,声音沙哑地说道。
即便他没有指名道姓,余下的两个人也都知道他在和谁说话。
年轻男子站起身,恭敬回答道:“当初候小将军能够重伤赛寻多,便足以证明他实力不俗,若不是吃了经验不足的亏,没有乘胜追击,想必已经把蛮人大将的头颅带回朝中献给父皇了。”
李公公听着皇上与大皇子之间的谈话,眼皮都没有抖动一下。
“朕本欲调来西北军往南,陈将军领军多年甚少尝过败绩,但既然皇儿你极力推荐候凌景,那朕便信你。”
皇上说出的信任之语让大皇子激动万分。
“儿臣以性命担保,绝对不会让父皇失望。”
皇上看着自己尚且年轻的儿子,眼睛里面带着老气的浑浊,龙涎香气如浅白的雾气萦绕在他的周围。
“私铁一案朕不会包庇你,但是朕向来赏罚分明,只希望别再让朕失望了。”
大皇子被遮掩在袖中的手猛地握紧,面色难看了一瞬,但是又很快被他调整好,面色如常地说道。
“儿臣知道,儿臣告退。”
待他走出皇宫,回到府中,依旧能够闻到自己衣服上沾染着的龙涎香的味道。
那味道丝丝缕缕却又霸道至极,这是西域上贡的熏香,一直深得皇帝喜爱。
大皇子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了一身常服。
心腹看到他来到正厅,恭敬上前,道:“既然皇上已经答应了让那小将军上战场,缘何大皇子仍旧心事重重。”
“本王为何有心事,你猜不到?”
心腹一听他这话,为表忠心,跪在地上,语气笃定。
“成王接连使出计谋用私铁一案拉您下水,甚至让您在百官面前被皇上亲自禁足王府,丢了脸面。就连冯大人都丢了性命,可见他根本不顾兄弟情义。他既然敢咬掉您一块肉,就要做好折一臂的准备。”
他跪在地上,面色因为他激动的说辞而涨红。
“起来吧。”
大皇子的命令他不会推三阻四。
他垂首站在男子身前,听到大皇子说。
“本王并非心慈手软,二弟给本王添的堵,本王是定要还回去的。”
心腹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知道是自己愚笨,竟然以为大皇子是后悔把成王麾下的大将推到不堪境地了。
“属下蠢笨,竟然以为您——”
大皇子不想听他来来回回的谢罪,用眼神示意他住嘴。
心腹看出来主子不想听这个,于是接着最开始的话题猜道:“难不成大人您是担心候凌景打了胜仗,增加了成王的筹码?您大可不必担心,候凌景的实力我们的士兵有目共睹,在上次战役中并没有讨了好,侯老将军都恨不能退避三舍的匈奴猛将,同样没有败与他手。”
对于之前那场战役的结果,他再清楚不过了。
“外界传言赛寻多是诈死逃过候小将军的追杀,实则不然,当初他与那赛蛮人不过只战了一场,便因为秋丞相那个案子急迫的回了京,属下猜测,他根本就是色迷心窍,说谎骗了圣上,凭他的本事,还不足以让蛮人将军为了躲避而诈死。”
大皇子动作优雅地抚了抚袖口,狭长的眼睛给他添了一份古典的俊美。
“秋家美人……么?”
他意味不明说出这个曾经被各家公子哥津津乐道的美称。
“若侯老将军知道赛寻多还活着,按照他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急不可耐的奔赴前线的,所以很显然,候凌景出于某种目的并没有说出实情。”
心腹听了他的话,赞同道:“没错,属下也如此认为,但是这个猜测实在是过于惊骇并且匪夷所思,侯家子嗣只他一人,侯老将军便是活着,也不能如镇国公府那般做出废嫡立庶之事,所以,实在是让人想不透他如此隐瞒的原因。”
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测实在是惊奇。
不过是因为大皇子先说出来,他才敢附和,否则这种猜测,他是万不敢宣之于口的。
他看向坐在上座的男子,只见大皇子不知是讥是讽地说道。
“不过是美人关罢了,不管是二皇弟、四皇弟,还是他,都不过是一位美人的棋子罢了。”
“这——”
心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他打从心底里不相信有谁能够迷惑住这几位位高权重的男子,疑惑又震惊。
“属下曾有耳闻四皇子为了秋丞相之女公然违抗皇帝,难不成二皇子还有候小将军也是那人裙下之臣?”
他的心里瞬间就有了这位蛊惑人心的美人的人选,毕竟就算是从不沾染女色不入酒席的他,对这位美人的大名也不会陌生,而且四皇子心有所属这件事从来都不是秘密,这么一想,唯一的人选只可能是这位命运多舛的少女了。
大皇子的默认证实了他的猜测,而这更是让他陷入沉默。
“就连他抓住本王私铁一案中的把柄,知道冯苍鹭是本王的人,并且一路上设置层层障碍引本王的人入套,皆是因为有了秋沧雨的帮助。”
心腹的眼睛瞪地越发的大,他相信大皇子说出的每一句话,也知道大皇子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所以才会这样惊惧,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差点被斩首的闺阁之女,一个进了教坊司之地的女人,竟然会有这等手腕与计谋。
“想不到秋韧竟会培养出来这样一个女儿,容貌头脑俱佳,倘若他依旧居丞相之位,秋沧雨便是做了皇后,都完全使得啊。”
说到这里,他才恍若突然注意到什么。
“既然是她坏了我们的经营,那要不要直接处置了。”
对于女人,他从来不会怜香惜玉,尤其是阻碍了他主子的路的女人。
“你认为,本王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
大皇子态度惬意,嘴角带笑,丝毫不见震怒。
心腹不懂他为何不生气,因为他知道,温文尔雅的表面是大皇子对待外人的伪装,而对于敌人,他向来会使出最残忍的手段,不要说这个女人了,便是成王这个弟弟,他也绝对会报复回去。
于是他诚实地摇头。
“属下不知。”
但马上他灵光一闪,有了猜测。
“莫非是教坊司那边探听到了他们的密谋?”
世人皆不知教坊司背后之人是大皇子,所以很多腌臜隐秘的话语,都会通过这个途径传进大皇子的耳中。
“非也。”
成熟稳重,气质卓绝的男子面容蓦地温柔下来。
这番变化叫心腹额头青筋一跳,心里面闪过二皇子还有四皇子的脸,还不待他思考明白自己的危机感究竟来源于何,就听到大皇子语气平缓的说道。
“这是她的投名状,二皇弟不过是她走到本王面前的垫脚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