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
玄空叹了口气,没说话。
玄真也是神色黯然。
玉京有点奇怪,却还是继续道:“如果大师们,认为救人都是种过错,那无幻的板子,我也来替他挨十五板,不枉他救我一命。”
玄真丶玄空没有说话。
戒律堂众僧面面相觑。
和尚急迫地喊:“不可以,你又不是僧侣尼姑,怎么可以罚你!”
玉京向他一笑,清凌凌的眼中蕴藏许多情意,她轻声道:“幻哥,我不是答应了你。无论怎样,都陪着你。咱们饭一同吃,船一同坐,板子也一同挨。”
无幻的身躯猛然一颤,眼泪夺眶而出,心中无数情绪涌动,却只懂得反反覆覆说一句:“这板子……这板子……痛得很……”
从来都没有人这样待过他……
赤心挚情,不离不弃……
“幻哥……”玉京一声轻呼,掏了帕子,上前为他仔细地擦干眼泪。
他们两这些对话也好,动作也好,竟然旁若无人。
玄空幽幽叹了口气,眼中却是奇异的光芒。
似是追忆,又似是欣慰。
当年那个可怜的孩儿,如今终于有了真正的归属。
佛门留不住他,自己也不想留他。
只希望,出寺之后,他能平安喜乐……
玄真却是身躯剧震不已。
他忽然问:“无幻,施主说的可都是真?你是为了救她金银合欢蛇之毒,所以才犯了戒?”
和尚并不犹豫,坦诚道:“是,当日情形确是如此。但是,无幻也因为是她,所以才心甘情愿。”
“幻哥,你……”玉京虽然十分感动,却也更加担心。
她说这样多,都是希望可以为和尚脱罪,免了板子……
和尚如果咬定都是逼不得已,她相信老和尚们,虽然也会罚他,却也会体谅当时情势凶险。不至于打得这样狠……
不过,他一向都是这样,坦然直接,从来不作伪,自己欢喜的,不就是这样的他么?
她叹了口气,看来只有真的有板子同挨了。
谁知,玄真听了和尚的话,身子竟然颤抖个不停,仿佛秋风中的落叶。
“因为是她……甘心情愿……”只八个字,玄真说得竟如有千斤一般。
这个威猛的老僧似是受了重创。
玄空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肩膀,道:“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秀姑想必已经往生极乐了,你也该放下了。”
玄真怆然长叹:“玄真有何面目,主持戒律堂整日惩戒弟子。佛陀真应该惩戒的,是玄真我呀!”
玄空劝道:“师弟为我佛持戒,并无过错。”
玄真惨然道:“可秀姑一条命……”
外间忽有人接口道:“痴子,你同无幻不同。你自幼笃信我佛,又并无对秀姑生什么情愫。当日,她被金银合欢蛇咬中,救不得她,确实莫大遗憾。但,那也并非你的错……”
原来,几十年前,玄真年轻时,有个叫秀姑的乡女常常来般若寺上香,对他渐生了情愫。
东楚礼教比南越国严太多。
她也并不敢说。
但,寺庙上下却渐渐看了出来。于是,为了避免是非,般若寺再不供外客上香。
有一日,玄真出寺为人超度,回寺的山路中,被秀姑拦住。
她说她中了蛇毒。
玄真大惊,即刻要为她救治。
谁知,她说出的竟然是七日七夜的荒唐治法。
羞耻得玄真甩脱她手就走。
他以为,她是找个借口故意亲近。
谁知,不久后,就得知,她真的因为蛇毒痛苦难耐的死去了。
玄真多年引以为恨事,深觉自己害死了一个女郎。
所以多年呆在戒律堂中,不肯再外出寺门一步,作为惩戒自己。
玄空精研医理,也没听过这样的奇蛇,作为医家心肠,他怕别人遭逢,还是将这一条方子,记载在了医书笔记中。
刚刚玄真听到玉京和无幻的对话,十分痛苦,就是因为他隔了几十年又一次证实,原来秀姑从前说的是真的。
如果他当时信了,说不定就可以救活她……
所以痛苦难当,自责懊悔。
他只是合什道:“方丈师兄。”
原来出言开解他的,是般若寺的方丈玄净。
玄空和众僧一起见礼。
玄净自大门外走进来,他身后跟着的人,却去探勘门外“妙有”的尸体。
如果说玄空气质慈悲飘逸,玄真气质刚猛,不怒自威。
那么玄净就是端方庄严,一看就让人肃然。
他进来后,走到玄真面前,也拍了拍他肩头,然后才问:“今日惩戒无幻的事,由老衲来做主了。师弟,你看如何?”
他虽是方丈,玄真到底是戒律堂首座,也要给与应有的尊重。
被相同情形刺激得不堪重负的玄真连连点头,道:“都听方丈师兄的。”
玄净又问玄空:“玄空师弟,老衲替你将劣徒逐出门墙,你可有异议?”
玄空叹了口气,望向和尚。
和尚身体微颤,满目都是留恋,却到底没有说一个字。
玄空只是点了点头,背转了身。
玄净庄严宣布:“无幻犯食丶色二戒,虽为救人性命,情有可原,却妄动尘心,非我佛家弟子心肠。他出家本为避祸,如今时移世易,佛门也再不能收留他了。”
“自今日起,收回法碟,逐出般若寺,着无幻就此还俗,再不得入我佛门。”
他停了一停,又道:“本应杖责三十,念其为救生灵性命,非淫邪恶毒小人。着杖责三十,寄存二十七杖,以敬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