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

170

玉京说完这句话，就扬长而去。

留下李客怔在原地。

他当然听得出，这句话是在怀疑他。

他想解释，又想喊冤。

但玉京人已经走了。

李客摸了摸鼻子，终于也大踏步往通泉寺走去。

通泉寺是鲤城最出名的寺庙。

它是一座千年古刹，地处风景优美的清泉山。山峰奇秀，千瀑汇聚，一口灵泉因此而生。

通泉寺，就座落在山泉中央。

走过七弯八拐的桥与山路，就进了寺庙大门。

大门处也是浓荫掩映。

其时，正是初夏。

一架紫藤，如倒垂的瀑布自石廊泻下，美得惊心动魄。

玉京一路贪着看花看水，走至石廊已颇费了好些时间。

她进去时，和尚正与另一个老和尚大笑着自蒲团中站起。

他们身边，还有个胡须皆白的老大人拈着胡须频频点头：“两位高僧这一场说法，真是酣畅淋漓，云舟的心境，也颇受熏陶。”

原来，这位慈眉善目的老者，就是太医令周云舟老大人。

同和尚一起辨难说法的，是鲤城名僧——这通泉寺的方丈法师泉台法师。

玉京站在花架下，怔怔地看着和尚。

总有一种他是独属于那个玄妙的世界的感觉。

孤岛上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其实是个梦？

和尚一擡眼看见玉京，神情也是突然一顿。

恍如自妙境中梦醒。

好半晌，他才展颜一笑：“阿京，饿不饿？这通泉寺的素斋，鲤城闻名，你最爱美食，正好尝尝。”

泉台法师笑道：“说起来，也是老衲遇见无幻欢喜，一时忘了时间，竟没有招呼诸位用膳。大家这就请罢。”

通泉寺在鲤城最出名的除了它奇特的风景，就是那一手妙绝的厨艺。

城中贵族每逢初一丶十五过来上香祈福，一大半倒是为了这一口平时吃不到的素斋。

玉京听到，眼睛都亮了。

她就擅长厨艺，最知道厨艺一道，越是返璞归真，越见本事。

大鱼大肉，花巧百出的菜式，虽然夺人眼球，却只是技而已。

真正能将寻常时蔬做出至味，才可以说几近于道。

“好啊，好啊，多谢大法师，一路远航，我早都肚子饿得咕咕叫了。”玉京说完，她的肚子还真特别配合，“咕噜丶咕噜”声响个不住。

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泉台法师笑眯眯道：“小友甚好，推诚不饰。如玉与珠，如冰与雪。”

玉京也笑嘻嘻回他：“大法师也好得很，禅心朗照，洞彻表里。”

老和尚夸玉京通透澄澈，玉京转过来夸他有眼光。

大家听了都不由又一阵大笑。

周云舟也拈须笑道：“小友果然有趣。走走走，可不能饿着了五脏庙。”

一行人边说边走，绕过花廊，穿过山石，便看见三间雄伟的正殿。

正殿旁就是斋堂。

古寺一侧有棵老松，苍劲有力地招展迎客。树下，早就踞坐了两个人。

紫袍的是宛王楚鸿雨，绯红袍服的却是阔别已久的王元冰。

两人分执黑白棋子，正在松木棋枰上手谈。

玉京看见楚鸿雨，就心中发紧。

她快步走到和尚身侧，牵起他的手，悄悄在袖子中用手指，在他掌心写字。

和尚原本正与泉台法师言笑晏晏，忽然一僵，连话也忘了说了。

泉台法师同周云舟以为，圣僧是不欲打扰对弈的两个人落子。

他们也自然而然住了口，全都屏心静气等两人下棋。

和尚只觉得僧袍大袖中，手心酥酥麻麻，凝脂般的触感自手心蔓延。

那接连七日七夜救人的画面，不断自心底浮出。

他只觉心神一荡……

擡眼正看见大雄宝殿中佛祖怒目看着他。

和尚冷汗涔涔而下。

他努力想抽出手，玉京不解看向他。

如寒星宝石般的一双眼，澄明清静。

和尚这才恍然醒悟，不是阿京胡来。

是自己的心，出问题了。

玉京感受到他的手不挣扎了，又继续在他掌心写字。

和尚的身体微微发颤。

他竭力忽略掉那种难耐的奇痒，专心注意掌心的划痕。

好不容易，终于将那纤指的走向辨认清晰。

和尚不由在心中暗道一声：“惭愧。”

原来，玉京是怕被人听去，所以在他掌心写字。

因写字动作不能太大，她都写得极简略的讯息。

“他没害你？”

和尚一看便知，玉京指的是宛王楚鸿雨。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也不知，这位自小就不睦的对头，到底要做什么。

“小心，他非善类。”

和尚苦笑，还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位同父异母的兄弟到底是什么德行么？

他也不说话，反手将玉京的手轻轻握住。

示意她不用再写，他都知道。

宽阔的僧袍中，大手握着小手。

众目睽睽，却谁都不知袖底乾坤。

玉京怔了一怔，脸上忽然绽放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回握住他。

千年古刹，两人静静相牵，心中都是一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