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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又大,即便是李客那样的军中高手在,也未必听得清,他们在讲什么。
更多泪水滚落,玉京冷笑道:“是啊,大师永远都当别人扮戏文,大师心里,永远只关心那些白鸟,别人的感受,本来就没什么要紧。”
他一边说,一边突然踢出一脚,将木桶踢倒。
肉汤顿时流了一甲板。
汤汁全面接触海风,轻轻一吹,肉的浓香更加炽烈。
那些飞旋在头顶的白鸟,在半空中叫得更欢。
熟肉的香气,引得它们馋虫大发,想要飞扑下来啄食,却又畏惧和尚,只能焦躁地在空中盘旋不休。
和尚手足无措,全不知该怎么回应玉京。
他没有应对别人流泪的经验,只觉得心里慌得厉害,都没注意玉京说到后边,声音越放越大。
玉京扭头就走。
和尚垂目看一眼,甲板上到处四溢的浓汤,又看一眼离他远去的单薄背影。
下定决心,朝着玉京离去的方向追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鸟儿们顿时欢腾,纷纷从巨大桅杆上翩然降落,停驻在四处流淌的肉汤上。
十七八张长啄,七上八下啄汤汁中金灿灿的鲜嫩肉粒。
廊道上远远值守的兵士看见,叹了口气:“老宋,咱们枉做小人。连大师都没拦住那些鸟吃毒肉汤。”
老宋忽然奔行,离开岗位。
“哎,你做什么?”
“甲板脏了,我打扫下。”老宋行动很迅疾,声音却很平静。
兵士又叹了口气:“老宋都这样诚心想救你们,海神丶海怪,请千万莫要怪罪我们这些听令雨人的小兵。”
老宋三两步走到船甲板。
那些白鸟还站在肉汤中,啄食稀稀落落的肉粒。
有人接近,它们竟贪吃,不肯飞走。
老宋手中的长戈猛然刺出。
戈并没有对准海鸟。
一戈刺在空档,群鸟受惊,纷纷扇动鸟羽,鸟影次第腾空而起。
老宋这才对着高高桅杆祈求:“海神有怪莫怪。”
同伴这才明白,他过去是赶贪食的鸟。
少吃一些毒肉汤,鸟儿们也少中一些毒,也许未必都死。
他这才找了抹布和扫帚,将那些浓艳的汤汁和残馀的肉粒全都收拾起来。
还没餍足的鸟儿,在他头顶盘旋高叫,不满进餐被人打扰,却又怕长戈,到底没敢飞下来抢。
老宋回岗位,两人继续履行值守护卫的职责。
日落月升,群星在天。
轻柔的海风吹拂,倦鸟再不飞了,三三两两悬停在船帆上丶桅杆上。
兵士忽然笑道:“老宋,玉京小哥只怕在诓我们,这鸟都飞一天了,根本没事啊!”
老宋咧嘴一笑,道:“这淘气鬼,还真把我吓一跳。海鸟没事,咱们船也平平安安。”
第二天清晨,海鸟们还是毫发无损,一如既往在天空盘旋,欢唱。
老宋悄悄摊开手,垂目看向指尖,若有所思。
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就被李将军叫去,一番问话后,老宋也住进了石牢。
过了几天,牢里又进了一批犯人。
老宋一看,全是熟人。
这些人什么身份丶长相都有。
唯一相同,就好似他,或指尖,或脸上,或衣衫,沾染了浓郁的淡金色。
那是肉汤的颜色。
他不知道,他用过的扫帚丶抹布,被全扔进了海里。
甲板上那片染了淡金色的木板,也被重新刷了油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