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

184

大船自入海口，转入运河。

碧水汀滢，山光金翠。水中时有色彩鲜丽的游鱼游来游去，青空都格外晴碧

两岸到处都是歌楼舞榭，弱水夭桃。

岸上行人穿着时新，美人无数。

垂柳轻轻拂动水波，楼船穿过，分花拂柳，连气息都香甜起来。

这里，就是东南第一名都，东楚的国都江都城。

楼船上的百工丶官兵齐齐发出欢呼声。

这一趟出使南越国，来回就是四五个月，海上风高浪急，本就时时都在生死一线。船上又接连发生命案，许多人被株连连坐，跪瓦片晒太阳，没个安生日子。

快到东楚，竟然还遭受海盗炮击，可以说满船人都是死里逃生。如今，回到故国，马上就要见到亲人，叫他们一个个怎么不激动？

只有和尚与李将军两个人，反而萧索了些。

李将军自底层逃奴杀出的血路和军功，他自记事，已经不知父母是谁，家在何处。又因为忙于战事，一直没有成婚。江都城中，他亲人爱人全无。

反不如碧海行军，有归属感。

和尚四大皆空，何来亲人？

他破了色戒，只怕养他救他的恩师，都会见弃。船越走，他越有些近乡情怯。

“阿京。”他似是在寻求力量，侧身望向身边清秀小哥打扮的玉京。

玉京正到处打望沿岸风物，目不暇给，听到和尚唤她，才转头看他，甜甜一笑，道：“什么事，幻哥。”

和尚忽然问：“阿京，你有没有后悔？”

玉京有些迷惑：“后悔什么？”

和尚却不说话，琉璃般的眼看着她。

她猛然醒悟，不由笑出声来：“不后悔呀，和有情人，做快乐事。为什么要后悔？”

她忽然凑近他耳尖，轻声道：“要后悔，我也是悔我没在荒山同你八夜，九夜，十夜……”

玉京说得有趣，自己都笑起来。

不过，也都是实话。

自从他们离开荒岛，两个人就再没有亲近过。

众目睽睽，又是佛寺，又是要抓和尚把柄的宛王，两个人连牵手说会话都好难得。

她笑，和尚却没笑。

玉京笑声戛然而止，忽然问：“和尚，你是不是后悔了？”

和尚叹了口气：“我从未后悔，只是，越接近般若寺，越有些怕。”

玉京紧张：“他们会怎么对你？”

“我不怕寺中的惩戒，也不怕举世见弃。”和尚忽然闭了闭眼，“我只是……”

“你怕你恩师对你失望，是不是？”玉京扬起面庞，问他。

和尚怔然看着玉京，神色渐渐柔和下来。

原来，阿京是懂得她的。

两个人的手，在袖底轻轻相握。

周遭想家的人都在欢声笑语，自然谁也没留心。

一双丹凤眼中，无限落寞。

和尚可以为她抛却所有，他却是不可以的。

李将军只将一份不为人知的心事，深深掩藏。

船靠岸了。

岸上忽然响起庄严肃穆的礼乐声。

玉京放开手，探头去看。

长鸣角呜呜作响。

堤岸上，穿着东楚朝服的官员，官员们东西序立，持节而站。

礼官大声道：“迎我国士，还归故土。”

官员们轰然齐声道：“迎我国士，还归故土。”

次鸣角随之吹响。

沿途都见红男绿女，唯有这个港口，已经肃清闲杂人等，只有东楚的朝中官员礼乐相迎。

这是使团的归国礼，是鸿胪寺卿主导，代表国家迎接出行的壮士。

楼船放下巨大的艞板，还未见人影，丝竹声入碧水。

这是宝船上的乐工，回应礼乐。

箫声与琴声和鸣，悠扬婉转，如梦如幻。

玉京认得，那是一曲《梦江南》，表述满船人游子思归的心境。

乐曲声中，王元冰首先走下大船。他也穿上朝服，持节走在正中。

李将军护卫着和尚，玉京侧低头跟在他们身侧。

才走到中央，一个内贵人走上前来，拂尘一扫，笑道：“陛下口谕，宣圣僧觐见。其馀人等，连日操劳，各自歇息，稍后设宴慰劳诸位。陛下说，辛苦了。”

所有使臣一起跪伏在地，齐声道：“敬请圣安。”

只有和尚与玉京还站着，十分显眼。

和尚淡淡道：“无幻遵旨。”

他的身体依然站得笔直。

他在般若寺出家，跪天地神佛，却不必再跪君王父母。

和尚当先跨步就走。

李将军悄悄拉住玉京，她只有眼睁睁看着和尚离开。

宛王此时才从画船上下来，众多官员们一一见礼。

那位宣旨的内贵人瞧见他，赶紧跑过来：“殿下，陛下说，你到了，也快去见他。”

宛王无奈笑道：“儿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