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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恍恍惚惚间,仿佛看见了那样迷魂夺魄的画面。
山火蓦然间从他身体的深处升腾起来,又怪异又熟悉的感觉再度到处流蹿。
和尚慌忙闭上眼,不敢看玉京。
可是他明明闭上了眼,那些风光旖旎的画面,却像是篆刻在了脑海中一般。
白色僧袍的和尚,怀中坐着天真单纯的人儿,他擡着头,用那双如寒星宝石般的眼,湿漉漉的看着和尚……
有什么在和尚的喉间轻轻滑动了一下。
他猛然推开玉京,想要逃走。
白色的僧袍却被小小的手拖着。
和尚深吸了一口气,清清楚楚地说:“你是男子,我也是男子,我不可能会心悦你。何况贫僧还是出家人,情爱之心早已断得干干净净。”
他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慢,像是在说服玉京,却又像是在说服别的什么人。
和尚说话的全程,都没有看玉京的脸。
他怕看见玉京的眼泪,更怕看见那两支莫名其妙的糖人。
谁知道,玉京却不再哭。
他的面颊苍白,双眼却晶晶亮亮,他仰着头,一心一意地看着和尚,轻声道:
“我没有叫大师欢喜阿京呀。”
和尚听得怔了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莫非那天的话,阿京自己都忘了?
反反覆覆思量来思量去的反而是自己?
他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
他的心中恍惚想起那个“我已经放下了,你却还抱着”的禅宗公案,一时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玉京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认认真真地说:“我跟大师说的是万一我欢喜上大师。阿京很抱歉,那天还是说谎了。”
原来是说谎……
和尚模模糊糊地想。
世人果然惯会骗人,可笑他却当了真。
还认认真真地想要说服玉京……
“哦。”玉箫般的语声随意地答了一个字,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玉京的眼睛灿如星辰,微笑着说:“大师是出家人,我却是个世俗人。大师不会欢喜阿京,阿京却可以一直欢喜大师。”
他的语声如梦似幻:“连佛陀都没有不许世人崇敬他,喜欢他,是不是?”
和尚想遍脑中的经书,似乎还真的没有这样的禁忌。
佛陀普爱众生,众生也敬爱佛陀。
“所以阿京一直欢喜大师就好,大师不用放在心上。”
和尚怔怔地听,他忍不住看向玉京,想确认一下玉京的情绪。
清清浅浅的眸子,正迎上晶亮晶亮的眼。
一支娇艳的桃花在他们的头顶,绽开,撕裂出妖冶的嫩红色。
和尚深受震撼地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对待过他。
他自襁褓中,感受的就是世间的深寒和恶意。
那金碧辉煌的高墙之下,连至亲都会吞噬……
现在,竟然有人跟他说,他不必欢喜对方,对方只求一直可以欢喜着他……
他想拒绝,想推开靠着他的人,却张不开嘴,伸不了手。
最后,万般情绪,都化作一个合什,一声:“阿弥陀佛。”
港城巡检司的朱红大门悄悄开了,有人在探头探脑。
和尚还沈浸在满心的震撼中,恍若未见。
玉京一眼看见门缝中露出的皂色衣袍,生怕差役突然跪下给自己高声请安。
那他刚才的所说所做,全都白费了。
他赶紧松开和尚的腰。
“咱们走!”他抓住和尚的手猛跑。
和尚恍恍惚惚,一时忘了抗拒,任他牵着飞奔。
两个人风驰电擎般跑出了府衙所在的小街。
走得远了,全没听见衙门中探头探脑的两个差役正在悄悄议论:
“不得了,太子爷难道看上了个和尚?咱们南越国的万年国祚只怕……只怕……”
“你少浑说,你怕是想跟赵二,小崔一样,被老爷的杀威棒打得下不了床?”
前头的那一个衙役,赶紧做了一个将自己的嘴缝得紧紧的动作,两个人一起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