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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形魁梧高大的李客,目光炯炯直盯着他身上看。
“李将军在看什么?”玉京问。
李客比他高一个头的身影,悠悠收回目光,却又朝着他身后看了一眼,悠然答:“我在看,今日狐狸精有没有露出尾巴?”
玉京心头烦恼更增:
这位将军对自己的疑窦,显然增加了。
之前只是暗中观察,现在明晃晃刺探。
玉京露出腼腆笑容,又有些委屈:“将军取笑了。”
李将军的一双眼亮晶晶丶明晃晃,看他许久:“不逗你啦,阿京这是要去哪?”
玉京忙禀告道:“小人昨日昏睡了一日。十分肚饿,见王船厨也在甲板上晒着,因此想去竈房看看,可需要帮忙?”
李将军皱了皱眉。
玉京以为他要反对,谁知道他开口却是允许了:
“你那盅菉豆汤,引来许多海鸟争抢,想来厨艺是不错的。你去罢,别忘了给我留一份。”
他的糗事,原来人人都知。
玉京答应:“给大夥的饭菜一锅煮,王大人和将军的,小人另一锅单煮。”
至于和尚么,独吃素斋,玉京会单独开小竈的。
他面上装作十分欢喜,走了。
一路走,一路感受到背后灼人的视线。
李将军像是真的要在他身后,找出狐狸精尾巴,目光灼灼。
竈房,里头烟熏火燎,雾气缭绕。刚一开门,呛得他猛烈咳嗽。
正在竈上炒菜的,玉京认得,是叫做汪宗辅的怀化执戟长,李将军麾下亲信。
船上才发生了纵火案,王船厨等夥房,都被强制要求在甲板上暴晒。
李将军防备再发生大规模投毒恶性事件,所以特意叫亲信做饭。
至于厨艺如何,完全不在李将军考虑中。
听见门响,他手中正忙乱。
扭头看过来,看见玉京,咧嘴一笑,问:
“小兄弟,你怎来了?”
“糊啦!糊啦!”玉京顾不得和他寒暄,跺脚道。
难怪锅里烟熏火燎,难闻气味绕鼻。
只见竈下柴火塞得满满当当,不见明火,黑气直冒。
大铁锅中,不知道炒的是什么,颜色黑成一团,连汪宗辅也呛个不住。
他听话,忙去用水瓢接水,一瓢水正要泼上铁锅。
玉京赶紧冲上去,架住他的手:“不能泼,这凉水下热锅,锅底一定炸裂。咱们馀下几个月都在海上,可不能没锅烧饭。”
汪宗辅听他说的这么严重,唬得赶紧退了一步。
“你用两张抹布包着,将锅擡开。”玉京一边指挥汪宗辅做事,一边蹲在竈前将满竈柴火连着抽了七八根出来。
火苗这才蹿出,火舌欢快起舞。
汪宗辅很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后脑勺:“多亏玉京兄弟,在家都是我娘做饭,我只见过几次,差点闹出乱出。”
他想了想,又问。
“读书人不是讲究‘君子远庖厨’?想不到,玉京你真会厨艺。”
玉京忙着将锅中黑成一团的东西全部铲了扔掉:“阿京自小爱吃美食,邻居是御厨,和玉京也投缘。”
“阿娘罚我,我总是偷偷躲进他家,在厨房看邻居展露手艺,心中羡慕,天天磨他教我。”
“大师傅禁不住缠,教我糕点菜肴,用来哄阿爹丶阿娘,最有奇效。他们生再大的气,吃一块阿京亲做的糕饼,两位老人家也转怒为喜。”
他的话虚虚实实丶真假参半,一路说来,真说得生出乡愁,十分想念爹娘和阿哥。
说着说着,连眼圈都有些发红。
他忙背对汪宗辅,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掉眼泪。
汪宗辅虽是个粗人,也懂想家滋味,拍了拍玉京的肩膀:“我也离家日久,时时想家。今日这一餐,小兄弟吩咐,我打下手。”
将军安排他到竈房烧菜做饭,他虽不会,却也不能丢给玉京一个人做。
玉京擦了擦眼泪,开始指挥汪宗辅切菜丶洗菜丶切肉丶烧火丶洗碗。
自己掌竈。
两个人通力合作,一顿饭很快做好。
汪宗辅唤两个兵丁,端了饭菜各处送饭。
玉京则狠狠偷吃了几口,自己做的辣炒羊皮花丝。
另盛了二冬白雪,碧涧羹和酥炸玉兰花几样素菜,捡进食盘,自己端了,去找无幻。
舱门紧闭。
他双手端着食盘,没法敲门,只好一声声唤:“大师,我来给你送饭。”
里边寂静无声。
玉京眼珠子转了转,转头去了自己舱房。过了一会,又端着木盘回来了。
木盘中多了一只空碗。
舱室内,和尚正蒲团上闭目打坐。
玉京来,他听见了。
玉京走,他也听见了。
他刻意不想理睬。
和尚发过誓,要离这个施主越远越好。
这一次,他一定说到做到。
出家人四大皆空。
空桑三宿,尤久生恩爱。
何况人与人间,连亲情都应断绝,萍水相逢的缘分,也应止于萍水相逢。
“哐啷”,清脆的瓷器砸破的声音传来。
“哎哟”!
是阿京跌倒的声音,然后寂静无声。
蒲团上的和尚陡然睁眼。
他怎么了?
摔倒了?
为什么连声音都没了?
和尚不觉站起,想要开门看看。
还没走到门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关心,重又走回蒲团坐下。
无幻啊,无幻,你才对自己承诺一定说到做到。
为什么又会心乱?
又会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