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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莹白的纤纤玉手伸出,撩起晶莹剔透的联珠帐。
她赤足下了地,将床边的宫灯重新点燃。
“卿卿,你去哪里?”原本像玉箫一样清越明亮的声音,此刻有些暗哑。
声音却性感得要命。
“陛下,四更天了,你该起来上早朝啦。”玉京自己都想不到,她这样离经叛道的人,竟然有一天会劝别人赶紧上朝,不要耽误了正事。
东楚的早朝时间是五更天,不过皇帝还要洗漱,还要让人用御辇送至早朝议事的弘德殿。
是真不能再睡了。
“梓童,你过来。”连珠帐后,如烟似云。
皇帝还在高卧,看不清脸。
玉京有些好笑,她依言走了过去,将宫灯也移过来些。
“陛下,快起来啦,再不走,误了上朝。”她的声音都是甜的。
皇帝蓦然伸出只手,一把将她拖上床。
“幻哥,你干什么?”玉京惊叫。
楚无幻含笑在耳边道:“干你。”
玉京拼命推他:“不可以啦!你存心耽误上朝!”
皇帝懒懒伸个懒腰,笑道:“大家都知我这个皇帝爱美人,胜过江山啦。”
“你不要脸面,我还要。”玉京口中大义凛然,但声音却已软如春水,一塌糊涂。
她拼命推他:“你知不知,现在市面上又出了好多画本子!”
皇帝来了兴趣,翻身搂住她,凑到她耳朵边上道:“卿卿,是不是又想照着本子上的来?”
玉京啐了他一口。
“你这哪里像个当过圣僧的……”玉京嗔道。
楚无幻悄悄在她耳边说:“朕素了25年,现在食髓知味,不是才正常么?”
这家夥!
玉京赶紧趁着身子骨还没软成一滩春水,说:“我是想说,那些画本子都将我画成了个祸国妖姬了!之前出的那本,画我害得君王‘爱美人不爱江山’,僧袍不穿,龙袍不穿,命都不要了!”
皇帝懒洋洋道:“这是事实呀!”
玉京白他一眼,但眼中全是春水涟漪,看上去更像媚眼如丝。
“你是皇帝当然不怕,我可怕那些大臣天天奏章像雪花一样飞来,说不定哪天,就要求清君侧,诛了我这个妖后!”
皇帝轻轻啃了啃她的耳朵:“不会的,谁都知道,要清了你,得将朕这做皇帝的先清了。”
他这话说得十分随意。
但,一下就让玉京想起当日,他是这样说,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命都不要了,只为了给她换药。
玉京心下波动,回过身,两只手牢牢抱住无幻,轻声呢喃:“幻哥。”
楚无幻轻轻在她耳边笑道:“卿卿,你肯让朕……”
他悄声说了几个字,玉京的脸刷一下就红了。
推他一下:“我说真的。现在市面又出了新的画本子,说我这妖后,现在缠得你连后宫都不要了,都快要“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楚无幻自鼻子中哼了一声,声音性感极了:“这也是事实呀。”
他这个东楚皇帝确实是开国以来,第一位整个后宫,只有一位皇后,其他所有佳丽一概全无的。
选秀丶选妃的奏折一上来,他全都当场驳回去。
并且用圣旨宣布,他楚无幻今生都不设后宫,只与皇后孟玉京“一生一世一双人”。
虽然,令得多少老臣捶胸顿足,猛称“冤孽”!
但却也羡煞多少东楚丶南越的少女。
玉京想到此,忍不住甜甜一笑。
嘴里却偏偏言不由衷:“幻哥,你有没有后悔?”
楚无幻终于舍得将他那张如春山玉雪般的脸,离玉京远一些了。
他琉璃色的眼睛,正对上玉京水汪汪的大眼睛。
忽然,一笑。
懒洋洋道:“后悔呀,朕早就后悔了。”
玉京的脸白了一瞬。
他才慢条斯理道:“朕早就后悔,昨夜没多弄两遭,害得现在想得要命,这可如何去上朝?”
明明是荤话,他那张看起来就俊美如佛陀的脸,偏偏说得一本正经。
“你这人!”玉京气得扬手打他。
“快去上朝,不然再不理你。”她背过身去,假装生气。
无幻整个人却又贴了过来。
在她耳边悄悄道:“朕的梓童也须为东楚分忧才是。”
玉京不由奇道:“我要怎样分忧?”
无幻手指轻揉。
他笑道:“朕之忧,不就是东楚之忧。”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十里光”南珠做成的连珠帐又全都放下。
珠子与珠子,在空气中相击,擦出一片光华。
玉京“为东楚分忧”良久,皇帝总算才舍得去上朝了。
他走后,她累得沈沈昏睡。
等到醒来,有个小太监已经等在房屋外了。
她看见是皇帝身前的近侍内官,不由惊诧道:“咦,小曲子,你不在陛下身前,等着下朝,在本宫的玉玑宫候着做什么?”
小曲子十分伶俐地磕个头道:“回娘娘的话,已经散朝了。陛下是特意让小曲子来请娘娘去一趟弘德殿。”
玉京更加诧异:“他要本宫去弘德殿做什么?那是群臣朝会之所,叫人看见,又该说‘牝鸡司晨’了!”
“小曲子不知,陛下只吩咐,有要事要同娘娘相商,请娘娘速去。”
她可拗不过无幻,只好说:“罢了,罢了,你在外面,等本宫梳妆。”
“是。”小曲子恭恭敬敬应声。
一声传令,宫女们捧着盥洗的各种器物和水,鱼贯一样进入玉京的寝宫。
一刻钟后,她将自己收拾停当。
嘱咐御膳房,挑两人爱吃的,都送往弘德殿。
这才坐上了凤辇,到了弘德殿。
弘德殿又宽阔丶又明亮,是东楚最气派的宫殿。
通体金碧,内外都有无穷多条龙纹和祥云纹。
玉京走过长长的白玉丹阶。
一连串巍峨的声音响起:“皇后娘娘凤驾到。”
等她进了殿,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立即精神来了。
他悄悄挥一挥手,殿中的所有宫女丶太监全都鱼贯退了出去。
走之时,还不忘将弘德殿的宫门一扇扇全都紧紧关上。
人全都走到白玉丹阶之下,遥遥相隔守着。
玉京有点呆,这些人干嘛关门?
“梓童,你过来。”龙椅上的皇帝一本正经地招手叫她。
玉京依言走过去,停在御座之下。
皇帝拍拍鎏金宝座,道:“卿卿,坐过来。”
玉京咬唇,轻声道:“陛下又有什么坏主意?”
楚无幻展颜一笑,这一笑,如冰雪初融。眸光轻晃,英俊得了不得。
“卿卿,你怕?”他故意问她。
玉京哪里禁得起激将法,立即道:“谁怕谁小狗。”
她提起礼服裙的下摆,几步就上了御座。
无幻立即让出一半鎏金宝座,她坐上来。
整个人坐在他怀里。
他环抱着她的纤腰,笑道:“卿卿,你早晨说的是不是这一本?”
他修长的手指,不知从哪里拈出本画本子。
画本子上明明白白写着《妖后纪事》。
翻开内容,却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画上的小人儿,还真有几分像玉京。
各种姿势都有。
其中一个姿势,正是金銮宝座上,皇帝从后抱着她。
正得趣。
和他们现在的姿势简直一模一样。
玉京脸都羞红了:“陛下,你叫人请我来,难道……”
她这出了名的浪荡公主,都不好意思说下去。
无幻轻轻咬耳朵:“是呀,朕不是早就说过,所有的画本子,朕都陪你一一学过去。”
他一边说,果然一边照着那靡靡画面行事。
“陛下……”玉京不由低呼。
颈项间传来口齿不清的轻笑:“卿卿,朕的命都给你。”
玉京不住喘气:“陛下自重。”
……
楚无幻笑容更盛:“阿京,我自重得很呢。”
平天冠上,旒珠摇荡,无限缱绻。
正得趣时,皇帝声音忽然变得又冰又冷:“你究竟是谁?”
他蓦地推开了怀抱的风情万种的美人。
一伸手往玉京脸上抹去,他的手中已经多出一张人皮面具。
面具下,是一个楚楚动人丶冰肌玉骨的美人。
一张脸,又清雅又飘逸,和玉京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风格。
却一样美得不可方物。
“你究竟是谁?”皇帝的声音更冷,“阿京呢?你将她交出来,饶你不死。”
那女子楚楚一拜,盈盈道:“回禀陛下,妾是陛下还在做圣僧时,亲手救下的世家女。自那日一见,一直心慕皇上,只想同皇上你结一夜春风之缘,还请陛下成全。”
皇帝根本不为所动,只焦躁道:“玉京呢?你再不交代,朕立即命人斩了你。”
那女子殷勤陈词:“娘娘没事,还在玉玑宫安睡。妾只想将一身,托于陛下。只此一次,天下谁都不知,求陛下垂怜。”
谁知,皇帝一听玉京还在玉玑宫,直接就从宝座上站了出来,往殿外走。
女子上前紧紧拥住他。
皇帝毫不容情,瞬间推开她,只厌恶地说了一个字:“滚!”
他急着去找玉京,理都不想理这无耻女子。
谁知,那女子的声音盈盈从身后传来:“好和尚,你怎么不敢看一看我?莫非你怕我忽然化作罗刹恶鬼,将你拆解了吃进肚子里?”
无幻蓦然驻足,转身问:“你究竟是谁?”
这句话,是在南越公主府时,当时还是承安公主的玉京,将当时还是东楚圣僧的无幻抓进府中,她勾引他时所说。
当时,两人都在私室,根本就没有第三个人。
她忽然一笑,声音变得又魅惑,又暗哑。
走近几步,轻轻在无幻耳边道:“和尚,你一遍一遍念经,是不是因为心中心魔难耐,你在害怕发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无幻蓦然激动:“阿京,是你!”
这魅惑难言的语声,正是玉京天生嗓音。
这句话的内容,却也是那日初见,在公主府中她勾缠着他时所说。
女子微微一笑,忽然伸手,自脸上揭下一张人皮面具。
皇帝欣喜地看向她,等到看清,却是怔了一怔。
人皮面具下露出的脸,确实是玉京的,却是男装的玉京的模样。
没有女装时艳丽,像个清秀的小哥。
“你……”无幻迟疑道。
他都有点分不清,眼前人是幻是真了。
那声音又变成略带点少年感的男声:“陛下是不是想摸一下狐狸尾巴,才可以确认阿京?”
这正是男装玉京使用的声音。
楚无幻一下子冲过去,紧紧将玉京抱在怀里。
从前的一幕幕,女装的,男装的,欢喜的,舒畅的,纠结的,痛苦的……全都涌上心头。
玉京也静静抱着他。
他果然伸手去摸狐狸尾巴处。
痒得玉京猛躲。
另一只手,却亲手替玉京又揭下最后一张人皮面具。
他低头,一口咬在玉京嘴唇上:“小坏蛋,你又气我!”
玉京唇间呢喃:“陛下不觉得,这样比较不闷么?阿京特意去找昔年的暗卫首领学了这人皮面具的易容术。弱水三千,陛下只取一瓢饮。但,阿京却可以三千佳丽在一身。”
楚无幻紧紧拥着她,喃喃道:“三千佳丽与我何干,我一直都只要阿京一个。”
玉京粲然微笑,这个笑容似是倾注了好多春日的阳光,又明亮又幸福。
但,她却偏偏口不应心:“可是阿京只对着你一个,我会腻呀。”
皇帝又好气又好笑,抽离开来,问:“那朕的梓童,想要如何?”
玉京兴致勃勃道:“我学了技术,不用白不用。等我将皇上打扮成各式各样的美少年,阿京不也就有了三千面首?”
无幻终于受不了啦,一张脸绷得如万古寒冰:“你是想要我醋死吗?”
他气得连朕都忘了说。
玉京却“噗嗤”一笑,问:“每一个都是你呀,你都会吃醋么?幻哥。”
皇帝认认真真看着她的眼睛,说:“顶着别人的脸,就是不行。”
“好啦,好啦。其他人我都不要啦。”玉京举白旗投降,“我只要圣僧无幻,你肯不肯扮?”
一辆御辇“轧轧”走过后宫。
车中,一路响起好多奇奇怪怪的声音。
宫人们却不但看都不敢看,他们连听都当完全没听见。
到了玉玑宫。
一个时辰之后。
僧人白衣如雪,只垂目坐在蒲团上。他双唇微启,无声无息默念经文。
玉京轻轻一笑,笑声摇荡心魄。
她的纤手一伸,蓦然将和尚身上的雪白袈裟,一下撕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