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时分,韩成的临时兵马驻地,从夜色中飞入一只信鸽。专责联络的特勤司官员从信鸽脚上取下信筒,看了眼上面的颜色标志,发现这是枚红色火焰标志,立即心中一惊。不敢丝毫停留,他立即带着信向王帐中赶去。火焰标志的飞鸽信件,他是没有资格拆阅的,这是加密紧级军情,只能由军中主帅查阅,且是阅后即焚。
“殿下,红色火焰加急军情密报!”穿过一道道警戒线,经过层层检查后,那名联络官才在陈雷的亲自带领下进入了韩破军的王帐。韩成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从陈雷手中接过密件。拆开一看,韩成面色微微一变。这信却是从乐寿飞鸽而来,自窦建德先败张金称,再败郭洵后,特勤司就将窦建德的等级提升了几个档次,专门派出了不少密探前去侦察监视。窦建德兵马刚出乐寿,那边特勤司的探子已经将军情送了过来。
“窦建德率两千骑匆匆往东而去。”只看到这一句,韩成的心中已经有些出乎意料的惊讶之色。他本以为窦建德这样的枭雄,面对大军压境,很有可能会贼心不死,不甘投降而率部往西逃窜。只是他却从没有想过,眼下如此形势,窦建德却居然还敢率部主动迎击。
他微微的笑了几声,心中却觉得越来越有意思。连他都没有想到,估计那最近整天黑着脸的薛世雄也肯定想不到。窦建德如此兵行险着,说不定此次还真的会给薛世雄一个狠狠的教训。要通知薛世雄吗?毕竟有心算无心,说不定薛世雄就要重蹈郭洵的覆辙。微微一思量,韩破军嘴角扬起一道冷酷的笑容,拿起那张密报,凑近牛油大烛瞬间引燃。若不能为已所用,不如早日除之!
一夜行军,窦建德派出了数十队斥候寻找薛世雄的人马。快天亮时,终于有一路人马回报,薛世雄所部三万人马就在牛口驻营。找到了薛世雄,窦建德忙派出一队骑士往后赶去告之率领大部随后而来的范愿,自己率领骑兵立即直奔牛口。大军急行,终于到达距离牛口两里之距。
就在这时,从山岭中穿出的骑士们,突然发现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大亮,秋风吹过骑士的身体,每个人都感受到了身上那秋霜的刺骨冰凉。但这个时候,他们却都发现,窦将军的眼中比秋霜更加冰冷。“天亮了。”难言的沉默之后,突然有一名骑士带着无限的失落道。“再过一会就要日出了,看那东边的亮光,今天肯定是个大晴天。”
窦建德死死的咬着嘴唇,一抹鲜血从嘴角慢慢流出。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为山九仞,功亏一溃。如若不是昨夜几次错失方向,肯定早在一个多时辰前就已经赶到了。高雅贤从马上跳下,高大的河北汉子此时无精打彩,仿佛那铠甲上的秋霜将他的精气神也都冻住了。迈着沉重的步伐,他来到窦建德的面前,嘴张了张,却又不知从哪说起。
长叹一声,他狠跺脚道:“将军,鬼神之说,也不过是虚无飘渺之事。如今我们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拼一把,我怎么也不甘心。将军,干了这一票吧,管他是胜是败,是死是活先做了再说。”又有几将也走上前来,事已至此,如果让他们就此算了,他们还真有些不甘心。
窦建德心中满是苦涩,目光中也没有了那夺人心魄的光芒。突然一阵阵脚步声将窦建德从那如梦般的感觉中惊醒,睁开眼睛,只见不远的南边已经有瞳瞳人影赶来。他心中一惊,他记得之前还是早上天亮,眼看着太阳就要升起。怎么现在反而到处都是阴沉朦胧,十余步外就看不到人影了。难道,他在这睡了一天?
他往四周望去,这时也有不少的骑士被惊醒,众人都和他一样的惊奇,不断的轻声议论着。没一会,那边的人影已经到了,一马当先的却是范愿。范愿看到四处乱七八糟躺着的人马,目光中惊疑无比。“将军,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们被伏击了吗?”范愿找到窦建德大声问道。
窦建德看到范愿,疑惑的道:“你们怎么现在才到?这都过了一天了,早上不是说只距离十里吗?”范愿脸上惊讶不已,大声道“将军,发生什么事情了?什么过了一天,距我上次派人来报信说距离十里时,才过了半个时辰啊。将军,这山林间突起大雾,这是天助我等啊。看来上天都助我,我们打败薛世雄都是上天安排好了的。将军,十万兵马已到,进攻吧!”
窦建德闻言大惊,纵身而起,四处张望一阵。“范愿,现在真的还是早上?”范愿点点头“现在是卯时,如果不是起了大雾,估计太阳已经出来了。不过上天助我等,居然起了如此大雾,不但没有日出,而且正适合我们袭击薛世雄大营。”
好一会,窦建德才终于明白了眼前的状况,本来已径平静如水的心却再抑制不住的激动起来。站在那里哈哈大笑数声,窦建德脸上阴霾一扫而空。看着身后的十万人马,窦建德心中激荡,特别是这突然出现的大雾,更是让他信心百倍。
这绝对是天意,天意如此。如此大雾,薛世雄定然不会立即拨营启程,一定会等到大雾散后才会行军。这个时候,他们突然自雾中袭营,定然马到功成。牵过战马,窦建德精神抖擞的提枪在手“天意如此,我等此战必胜,出发!”
窦建德一马当先,窦红线紧随其后。两千骑兵打头,十万步卒紧随其后。大雾这中,数步之外不见五指。薛世雄自入辽东军营后,心思一直消沉。此次韩破军派他率河北军来剿窦建德,却又将他的四个儿子尽留在大营,他心中更是消极。一路之上,走走停停,并不急切。夜晚扎营,更是从不巡营督促,那些兵卒多是河北降军,此时都是心中不定,又有几人会用心安营巡守。窦建德十万人马,趁着大雾,一路偷偷潜到了大营之外百余步时,薛世雄大营依然没有半点觉察,面对着十万河北农比军,就如同一个光溜溜的大姑娘,面对着一群土匪流氓。!灰蒙蒙的清晨,犬雾弥漫!
河北军归降辽东军后,二十余万人马大部份都被重新整编,与辽东军其它各部人马混编。不过河北军人数太多,基本上达到了辽东军的七成左右。既要整编河北降军,又得保证辽东军一些主力精锐部队的纯洁,最后辽东军整编来整编去,也还有近半数的人马无法整编。最后韩成只得将其中五万多老弱统统解甲,调入辽东授田。
剩下的五万余人马,则全都编入南征军中,准备在战争中慢慢消化。郭洵乐寿一战,被歼一万兵马中,河北降兵就达到了六千之数。罗艺的两万人马中,也有一万四千的河北军。剩下的三万河北军人马,这次被韩成悉数的调给薛世雄,让其率部南下围剿窦建德。
薛世雄身在曹营心在汉,虽然归降了韩破军,但一心却还挂念着大隋朝廷。这次领兵南下,如果不是念着自己及部下的家眷都尽在韩成的掌握中,他都要率部南下洛阳,投奔朝廷而去。一路南下,军中之事薛世雄尽交由其弟薛定国决断,自己诸事不闻。定国战场勇猛,但是对于行军中的一些琐事,也是十分不耐烦,干脆全都丢给了自己的部将,自己则一路悠闲的喝着小酒。
军中主副将都如此,部下的将校也都差不多。一路上,没有几个有心的,昨夜天黑前驻扎在牛口,甚至都没有将校去督促。那些扎营的士卒皆草草安下营寨即完,连必要的防备都没有做。浓雾中的秋日清晨阵阵寒意侵人,在那一大片帐篷周围,用后勤部队的粮车所草草围成营墙的后面,值守的士卒抱着枪在怀不时的跺脚驱寒。
不经意间的一抬头,他仿佛看到那浓雾之中,影影绰绰的许多人马。抱着怀的士卒停下脚,转头认真的往那远处看去:“那是什么,怎么感觉影影绰绰的?”“能是什么,不是树木,就是林中的野鹿兔子什么的。”“看起来倒有些像走兽只是怎么看起来不止一只啊。”
老兵听后从粮车后面站起身后,跳上那粮车上远远张望。这一看,却让他心头狂跳,面色一变:“不好,是有兵马来袭!”下面的那名士卒听到是兵马来袭,犹自有些不敢相信。这河北之地眼下还有敢来袭击他们的?他们的后面就是韩王的四万大军,北面就是刚刚斩杀高士达的罗将军两万大军,东面还有李副帅的五万大军。这附近如今就剩下一个要去征剿的乱匪窦建德就那窦建德不闻风而逃就已经不错了,他还敢主动进攻?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时,突然一道弓弦声响起,华粮车之上的老兵突然应声而倒。啪的一声,那熟悉的老兵尸体就摔在了他的旁边眉心处一枚白色的羽箭还在震动。老兵那睁的大大的眼中,勿自还留着惊恐与绝望的眼神。
士卒倒吸一口凉气,再也压制不住心头的恐惧,跌跌撞撞的就往后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的吼叫“敌袭!敌袭!有兵马来袭!”歇斯底里的嚎叫,惊动了大营的其它士卒。这个时候,窦建德等人见行踪暴露,立即不再潜行,发一声大吼,率着两千骑兵一马当先,就直扑大营而来。后面的步卒也是发出狂吼乱叫,呜里哇拉的老老少少各提着五花八门的武器,跟在骑兵的后面,如蚂蚁一般汇聚而来。
“是乱军!”“窦建德来了!”“有骑兵!”“是大军!”大营外那简陋的粮车防线上,各式各样的报警声响起。“呜呜呜!”急促的牛角号声在营中四处响起,敌袭的警报已经发出,这支河北降军在危急关头没有丢掉他们曾经精锐的名号,一个个的快速反应过来。
只是浓雾太大,大到他们只听到大营的四面八方皆有警报,可是却根本不知道来的人马有多少,对方主攻哪一面。薛定国第一时间骑着战马赶到最外围的防线上,骑在马上巡视着吆喝:“怕什么!乱军不过乌合之众,人数再多也不是我们对手!摆好阵势等着他们过来!”
他的镇定和威严压制了全场的慌乱,校尉劈头给了慌张的士兵一个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你!慌什么?站回队列里面去!”拳打脚踢的把他们赶回了原地,队伍安静了下来。薛世雄那干瘦的身子也出现在了大营前线,他抬着看了看四周那无比简陋的粮车防线,眉头皱了皱。不过这个时候也不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薛世雄拨出横刀,大喊道:“步兵结盾阵!列长枪阵!”“跳荡兵左右候阵,押住解脚!”“弓手队弓箭准备!”“弩手队准备!”
随着薛世雄的大吼,本来还有些慌乱的士卒们,立即找到了主心骨。“扎稳阵脚!”传令兵奔来喝嚷:“第一排,蹲下!”士兵们把长矛的杆托搁在地上,矛尖前指,弯腰迎敌。军官们在他们的耳朵边上大叫大吼:“为了大隋,杀死乱军!”盾牌兵们纷纷提着方形金属大盾,在那粮车前匆匆树起盾阵。还有无数的长矛兵,持着长矛匆匆树起长矛组成枪阵。但是匆忙间,更多的士卒还在匆匆赶来。
“扎稳阵脚!”传令兵再次号令。听命的士卒们,更加把脚牢牢的钉在地面上,紧握着长矛,所有人的心都在砰砰狂跳。窦建德率着骑兵以难以置信的高速度压近!每一眨眼,就贴近一点!可以看见了,那高高的旗帜,那长长的骑枪,骑兵那狰狞的面孔,马鼻孔喷出的的白气,兵马奔腾向前势如风暴,厉若狂飙,两千人马以密集的阵型卷杀而来,那势头却仿佛成千上万!
薛世雄是韩成南征死去的第二位高级将领,南征大军副帅。水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薛世雄如同大多数武将一样,最终还是死在了战阵之上。薛世雄死的如同一个英雄一般,壮烈无比。他死得完全象个英雄,在五十步外连人带马就给农民军射成了一个刺猬,但他却依然活着,挂着满身的箭依靠着一几把树立的长枪,只身抗击数名农民军骑兵。
不少农民军士兵看见他身着的精美铠甲,认出他是一个高级将领。原来想把他活抓的,但是每个靠近他五步以内的农民军士卒都被他一刀砍倒,尸体围着他环成了一个圈。就连远处的窦建德等人都被这边的情报所吸引到了,窦建德与凌敬等人纵马赶到,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这员大将正是薛世雄。
当年他为二百人校尉之时,就是在薛世雄的麾下,那时他曾远远的见过他。只是从没有想过,他和他会再次相逢在这样的场合。“薛帅,韩破军也不过是一乱臣贼子,你又何必为了他如此?”窦建德高声道。
薛世雄披头散发,头上的金盔也已经掉落,身上的铠甲之上更是挂着数十支箭,整个人如同一只刺猬一般。要不是身上的这副铠甲坚固,将利箭劲道大多挡住,只让箭支刺中了浅浅皮肉,只怕他早死了。不过虽然箭伤的不伤,但是伤口太多,如果一直这样任其流血,他也坚持不了多久。
薛世雄以剑拄地。大口的喘着气,抬着高傲的头颅,却并不与窦建德说话。他投降了韩破军,虽然是迫于形势,当时临渝关已失。这个时代。出身与血统太过重要。本就出身世家的薛世雄也是如此,对于农民出身的窦建德与那些农民军,他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在他的眼中,这些人从来都只是乱民。不管这些人的势力如何强大,在他的眼中。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终究是要被扫荡一空的。
在他的眼中,农民军除了烧杀劫掠,根本不会治世安民。而韩破军虽然也是乱臣,但是却和泥腿子是两个天壤之别的阶层。韩破军这些年在辽东的所做所为,赢得了他心中的认可。可农民军却根本不会让他认可。窦建德今日能击败他又如何。转眼间还是会灰飞烟灭。
韩破军入河北,手中掌握的是大势。窦建德虽小胜,却是无法改变河北的大势,被灭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窦建德看着薛世雄将头扭向一边,根本不理自己,心中也是微怒。他太明白这些隋朝世家出身的官员了。在他们的眼中,不管那些出身微寒的人做的再出色。他们的眼中也根本不会看的到。
一旁的凌敬突然高声道,“薛大帅,难道你还看不明白眼前的事情吗?先前郭洵将军南下被灭,军中六成人马皆是河北军将士。今日大帅三万兵马尽没,全军更皆是河北军将士。仅此两战,河北军将士死伤近四万,韩破军的辽东军可有何损伤?据我所知,损失不过千人。难道薛帅还没看出点什么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