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旦怀疑在冯昭生下他们前,她便已经筑基,往后再不能纵情男女之事,而是要约束了。正好母亲“仙逝”,他以守孝三年为藉口。
他是要离开凡俗界的,未育子女的女人能改嫁的便改嫁罢,莫要误了人家的一生,平白结下仇怨。
萧旦在石室里用了三天时间,终于步入炼气一层,他不会就此错过,继续修练,又半月后晋入炼气二层,一晋入二层,遍体排出灰色的汗液。
他看了看双手,起身练了一套拳腿工夫,方从石室里出来。
太子府已经闹翻了天,太子萧旦神秘失踪,宫里宫外寻了个遍,就连暗卫也不知他的动向。
萧旦出现时,整个宫里的侍卫、姬妾都奔到了正阳宫。
陶无瑕道:“太子殿下去哪儿了?”
“父皇正值壮年,能打理好朝政,我娘仙逝,我想去城外为娘守灵。”
陶无瑕难掩忧色,萧隆还小,不能没有父亲,她性子坚韧,可还是有父亲的好。
萧旦悠悠轻叹,“这次我娘仙逝,我才明白,什么帝王权势,名利富贵都是空的,比不得我娘重要。”
“殿下,你还有隆儿、熙儿,还有妾。”
萧旦摇了摇头,“父皇在防备我,即便我与二弟是他仅有的两个儿子,可他怕我抢他的帝位。”
他伸出手来,修练晋级的感觉太玄奥了,他喜欢。
他要离开这里,去母亲所说的世外修仙界。
双手温柔地握住陶无瑕的双肩,“我娘为了我们,能用性命来保全我们兄弟,无瑕,我相信你为了隆儿也会如此。必要的时候,为了保护你们,我可以放弃权势富贵,只求你们母子可以平安。”
“殿下……”陶无瑕觉得有些奇怪。
萧旦摆了摆手,“好了,你别劝,父皇的态度我们都知道,但我们不提那件事,这是犯忌的事,我现在不希望你们置身在危险之中。”他顿了一下,“我是娘用命换来的儿子,本想去陶余观为娘安魂诵经,思来想去,还是去清风观,陶余观的规矩不能坏。你在太子宫照顾好你们母子,等我回来!”
陶无瑕望着萧旦的背影,他少有这般温柔说话,就连他的气息也没了往日的犀厉,反而是温润了许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明明皇帝已经决定,九月初九退位,可今年太子殿下的生辰,太后忘了,陛下忘了,而她们几人记得,却不敢提,也不敢庆生。
晋国太夫人冯昭刚逝,还在热孝,儿子如何能过寿,只能忘掉。
太子殿下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是皇帝容不下他?
明明皇帝是喜欢他的,为什么就容不下了?皇帝的隐疾、内伤全被婆母给治好了,再活二十年、三十年都没问题。父强子壮,这可是皇家大忌。
陶无瑕正想得沉重,就听一个声音道:“姐姐在想什么?”
司马青娥怀抱着萧熙,已笑微微地过来了,“听说殿下回来了,他去哪儿了?”
近来朝中不太平,原是慈父的昭隆帝亦不如以前那般喜欢太子。
他似乎亦不再炫耀儿子们的优秀,对小儿子冯白遣散后宅的行为很是不满,还说男儿大丈夫妻妾成群才是人间美事,从储秀宫里挑了十位美人赏下去,既然赏了小儿子,就得赏大儿子,于是太子宫亦进了十位美人。
朝臣们私下议论,说皇帝这是要做昏君,他难道不知道,太子殿下与二殿下的亲娘刚逝,他却赏赐美人,这不合礼数。
二殿下已经在大冯庄后山结庐守灵,发愿要守三年,他们听说有人盗了晋国太夫人的墓,晋国府的人到皇城府衙报案,请求捉拿可恶的盗墓贼。
整个皇城都在骂,天子脚下,枉顾律法,盗死人的墓,把棺材都掀出来了。
太极殿。
皇帝左拥右抱着两位娇美宫嫔,俱是十五六的年纪,真真人美如娇花。
萧旦见罢了礼,抱拳道:“父皇,母亲新逝,二弟在结庐守灵,儿子想去道观祈愿静修。六部的奏疏已送返六部,儿子即日就去道观。”
皇帝这半月查不到萧旦的动向,他甚至怀疑是这个儿子怨恨他,想要夺他的皇位。
小儿子是怪他的,自己跑去城外结庐守灵,谁劝也没用,连新婚的妻子也丢下,整个晋国府全靠卫紫打理。
冯昭挑儿媳的眼光还不错,卫紫接掌晋国府后,将上下打理得不错。就连太后也夸了两回,直说晋国府的葬礼办得不失礼数,里头的下人规矩亦好。
萧旦说完自己的话,不等皇帝表态,已经退出了太极殿。
这样的男子如何配得上他的母亲,母亲从未后悔生下他们,但却后悔、不屑与这样的男子生下儿子。
萧旦背影坚决而萧瑟,一回太子宫便准备好东西出门。
苏采萱挺着大肚子,眼神切切,万般柔情尽藏眸底,“殿下……”
“采萱,你留在府里好生养胎,我要为母亲守足三月热孝,待你生产,怕是不能回来了。”
“殿下……”他不是最喜欢她,他们在成亲前便结了缘分,为什么要抛下她。
萧旦上了马车,头亦不回,身后传来切切的“殿下”之音。
现在不断,更待何时,为他诞育了子嗣的三位,自是会留在宫里养育儿女,只是其他人能离开的都离开罢。
萧旦住进了清风观,在这儿见到了两位师伯。
当年,他们能护他们兄弟平安,想来如今,二位师伯也能护住萧隆与萧熙,有他们在,虽然他们成不了文豪,但武功定不会差。
夜里,萧旦到了后山悟道室。
他第一次看到了传说中的玉虚子,一头的银发,但人的面容最多三十出头,他不知道玉虚子到底活了多少岁。
冯昭道:“萧旦,你有何打算?”
“诈死离开,金蝉脱壳。”
玉虚子若有所思,神色未曾变动一下,“既然决定了,那便去做罢。”
“师父,你是不是给他一件法宝?”
替身傀儡,冯昭就是用这个诈死的。
玉虚子道:“他的法子,比你的更好。你治愈皇帝,他能活二十年没问题,他现在沉陷美色,不舍得退位。既然踏修仙一途,就当斩断尘缘,他死在风华正韶之时,比父子反目、两两疑心更好。”
萧旦的灵根好,短短三月便从炼气二层晋到了炼气五层,几乎是一个月晋一层,这等速度,颇与冯昭当年晋级有得一比。
昭隆十五年正月十五,宫中大宴群臣,却有敌国刺客出现,太子萧旦为救皇帝,以身挡剑,身负重伤,性命垂危。
在通过一宿太医的抢救无效后,天明时分,大周太子萧旦伤重离逝。
太极殿中,传来昭隆帝痛不欲生的悲呼怒吼。
太后迈入大殿,神色讥讽而冷漠,“你不是防着他,怕他抢你的皇位?铁蛋儿死了,你哭什么?他死了,你不用再怕他抢你的皇位?就为了那几个奸臣的话,你就防他、伤他,萧治,你就是个昏君!你枉为人父,你这一生,欠了冯昭,欠了萧旦,欠了太多的人。隆儿、熙儿多可怜,才那么小,他们就没有父亲。你让太子宫那些寡母孤儿可怎么活?
哀家今儿就搬到太子府去,守着我的几个曾孙儿,你继续防他们,防那几个寡母孤儿。萧治,你就和你的帝位、皇权过日子罢,哀家不陪你了。”
原来,萧旦早前失踪半月,皇帝不晓其踪迹,以为他要带兵谋反,抢夺帝位;之后,萧旦去了清风观,他又怀疑萧旦是故布疑阵。
甚至于那些敌国刺客,都是他故意安排试探,只是没想到,真的刺客会出现,而他儿子为了救他的命,以死相搏,以身相护,为保萧隆、萧熙便负伤中剑,后来又为救皇帝,再中数剑,致命的一剑便是心脏。
儿子,他曾引以为傲的儿子没有了。
死在了他的猜疑、防备与算计之中,那些无论是他派的刺客,还是敌国的刺客,全都死了。可这一生,他都要活在愧疚、悔恨与自责之中。
他的孙儿这么小,还有一对孪生孙女还未满月,他们的父亲就没了。
他是罪人,他害了自己的儿子、孙子。
太后正待转身,就见一个白影,风风火火地进了大殿,冯白指着皇帝:“大哥是被你害死的?你为什么要怀疑他?他是你儿子,就因为你病被我娘治好了,你就怀疑他用心不良?
说要退位的是你,你不想退位,大哥也没想做皇帝。他的抱负是盛世大周,除北疆之危,定南方之险。要不是我娘,你就断子绝孙了,你害我娘含恨而终,你又害我大哥惨死。
昭隆帝,我羞于承认是你儿子,万幸我姓冯,如果我姓萧,你是不是也怀疑我?此生此世,我冯白都不会原谅你!你就孤家寡人抱着你的帝位过一辈子!”
皇帝憔悴不堪,从看到萧旦负伤,看他伤重挣扎,曾经的怀疑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吃惊,是自责,更是悔恨,“面团儿,朕……”
“你是皇帝,我唤冯白,我们什么都不是。大哥那么好的武功,还未来得及施展抱负就没了,你的暗卫去哪儿了?”
皇帝惊惶地望着冯白,暗卫都在保护他,但太子那儿没人,这是他下的令,在怀疑深重时,他想过萧旦死,可当这一天成真,他却觉得天都要塌了。那是他的儿子,死在了他的面前,他却无能为力。
冯白眼泪滑落,他仰着头,不愿让面前这个皇帝看到自己的心伤与眼泪。短短数月,发生了太多,母亲没了,大哥没了,如果早知父亲的康复是这局面,父亲还不如病弱下去。
他得坚强起来,他还有妻子,还有太子府的长嫂、侄儿需要保护。
冯白蓦地转身,这座皇宫,他不想再来了。
太子府。
苏采萱在坐月子,听到太子伤重不治而亡,当即就昏厥过去。醒来后,一直在哭,任她身边的宫娥、嬷嬷如何劝也没用。
陶无瑕、司马青娥带着各自的儿子,在太子的灵堂上焚烧着纸钱,还记得大婚之时,他说的话,从此天人永隔。
几个孩子还什么都不知道,也许将来亦记不得他们的父亲是如何拼死护着他们的性命。
陶无瑕听父兄提到了陛下的猜疑,就连母亲为了避嫌,少来太子府。可她没想到,萧旦会用实际来践行对她说过的话,他说他亦能用生命来保护自己的妻儿。
想到这儿,陶无瑕的眼泪便再也控抑不住。
司马青娥木纳地沉吟道:“如果知道,为护熙儿,他会被砍上一剑,我宁可用熙儿的命来换他的。姐姐,我好怕,我怕熙儿长大,不如他那么优秀,我会觉得自己是大周的罪人,我……”
陶无瑕轻斥一声“闭嘴”,她虽在哭,却神色里更是果毅坚决,“婆母能做到的,我们也能做到。殿下说过,为母则刚,他们是殿下的儿子,他们不能比殿下弱。”
司马青娥移开视线,“最可恶的便是那些奸人,是他们挑唆陛下与殿下的父子情分……”
正说着话儿,却见一个内侍进来,禀道:“太子妃、司马良娣,陛下下旨了:查抄安乐伯府、高府、宁远候府,将汪翰、高进、候遗宝三人处以极刑,凌迟三千刀,两府女眷贬为军伎送往北疆大营,所有男丁,十五岁以上斩立首,十五岁以入宫为侍。”
很显然,在背后挑驳是非便是这三人。
汪翰与冯昭有前怨,晋国府越好,他就越是不像个人。
高进娶的是寿春郡主……
是了,高进的嫡女进了秀水园富贵候府,还怀了身孕;候遗宝的女儿的候宝珠得陛下赐婚,是富贵候府的嫡夫人。
若是太子不能做储君,陛下就会封二殿下,到时候他想认为另一个儿子,还不是陛下的一句话。
若冯白为储君,候家便是后族,毕竟晋国府卫紫的名分定了,那是冯家嫡长房。而高进的嫡女一旦诞长长子,亦有一争之力。
只是他们没想到,太子是没了,皇帝后悔了,就得有人获罪。他们挑唆了皇帝与太子的父子之情,还因为猜疑害死了太子,他们都得死。
陶无瑕淡淡地道:“候宝珠如何了?”
“陛下没说。”内侍小心翼翼地望着太子妃。
太子殿下是没了,可太子殿下还有两个儿子,他们是皇孙,身份尊贵,也是陛下的孙儿,陛下现在后悔,而富贵候入宫大闹一场,父子之间的芥蒂已经埋下。
司马青娥道:“姐姐,你说他这是何苦?婆母生前请命,他不应,婆母被他气死了,他却怨婆母以死逼他。如今殿下没了,他又后悔,要大开杀戒……”
陶无瑕轻哼一声,“太子殿下比他优秀,多有美名,若不是他嫉妒殿下之才,奸人们如何能挑驳离间。太子殿下是用自己的死,唤醒了他身为父亲的良知,也是保护我们太子府上下……”
司马青娥道:“可这代价未免太大了,太子殿下还这么年轻,隆儿、熙儿还这么小……”
“我们能如何?婆母当年为了幼子能撑下来,我们也要撑下去。太子殿下的遗志就由他们两兄弟来完成。婆母的遗志,我会为她完成。一年不能做到,就两年、十年,终有一天,我们定能完成。”
如果不是与婆母生活数月,今日的打击下,她就倒了。但现在,她斗志熊熊,她得为太子府撑起来,更得为幼子撑起来,总有一天,一切都会过去。
清风观。
冯昭与玉虚子对弈,颜道长、萧恪、萧旦立在一边观棋。
玉虚子道:“你为自己两个儿子挑的妻子都很不错。”
“陶无瑕是铁蛋儿自己挑的,是他眼力好。我挑男人的眼光,向来很差,但我为冯白相中了卫紫。”
玉虚子笑了一下,“她有身孕,再有半年就能诞下一双麟儿。”
冯昭微怔,落下一子,“冯白有后,此乃好事。”
玉虚子走了一子,漂亮的手指再取一枚棋子,“你在俗世的妹妹……”
“她不是我妹妹,是我杀父仇人。”
玉虚子不紧不慢地道:“她自尽在押往北疆的途中,尸首被押送的官兵丢入林间。”
冯昭微微一凝。
玉虚子云淡风轻地道:“你是金丹修士,照着修仙界的规矩,可以定道号,想好定什么道号。”
冯昭神色很淡,说了一首与此间毫无关联的诗句:“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
玉虚子望她一眼,“泠月?”他亦说了两个与诗没有多大关联的道号。
冯昭道:“师父觉得好就行,名字尔,不过一代号。”
“泠月不错,往后你便是泠月真人。”玉虚子看着冯昭落定的棋子,这一步走得真臭,“泠月,你的心乱了。为师说过,随心而为,你是我太虚道君的弟子,没人能将你如何。去做你想做的事,萧旦,你来下。”
“是,师祖。”萧旦应了一声。
冯昭起身,抬腿轻踹了一声,“铁蛋儿,不随为师出去一趟。”
“师父自去,弟子要陪师祖弈棋。”
冯昭恨恨的瞪了一眼。
成了师徒,就没有母子好使,真是夭寿哦,他是觉得别扭了,她还觉得别扭。
看着母亲比儿子还年轻,儿子比母亲更成熟、稳重,近来萧旦见多了冯昭孩子气的一面,以前觉得她是犯傻,现在配上那极少女面孔,觉得她太年轻。很难想到,这是我母亲,更多时候,萧旦拿她当师父。
萧恪抱拳道:“泠月师妹,我同你一起去。”
一个时辰后,冯昭追上了前往北疆的官兵,一个套一个,俱是妇人,最年幼的少女只得八岁,这一次皇帝很生气,觉得奸人可恶,将三家给灭了。
人群里,寿春郡主正挣扎着:“我是寿春郡主,我是南安王胞妹,我女儿是富贵候殿下的宠妾。我女儿要生了,你们与南安王、富贵候府送一封信,我不要去北疆军营……”
一名押送的官兵轻哼一声,“吼什么吼?高进已经处以极刑。谁让你们胆大妄为,挑驳太子与陛下的父子感情。”
“真是不知死活,人家是亲父子,这种事也干。”
寿春郡主大声道:“我是宗室女,你们不能押我去北疆,照着朝廷的规矩,应当将我送返娘家。那是高进做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
她不要去北疆,更不要去侍候北疆的大老粗。
候宝珠衣衫不整,自打入天牢,就再没有换过,从正月十七到如今,不过半月而已,陛下直接将三府的人定罪。
身后,传来二房、三房太太、姑娘、媳妇们的咒骂声。
“候宝珠,你是祸害,要不是你,候家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为了帮你当太子妃,候遗宝那个祸害才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候宝珠与自己的母亲在一处,母女俩相依相偎,“娘,二殿下一定会来的,他说过喜欢我,如果不是二殿下喜欢我,陛下不会赐婚。”她提高嗓门,“我是二殿下的未婚妻,你们不能把我送往北疆,我是皇家妇,我……我肚子里有二殿下的骨血。”
哒!哒!哒……
皇城方向,行来了数匹快马,走在最前头的乃是南安王府的世子。
他眯了眯眼,冷厉的眸子扫过众人。
寿春郡主喜道:“大郎,你是来救姑母的?”
“陛下口谕,萧寿春本为宗室女,赐甘霖寺出家为尼,为太子殿下祈福赎罪。”
候宝珠当即大叫:“我有二殿下的骨血,我要见二殿下,我要见二殿下……”
南安王世子似笑非笑,现在他已入通政卫,虽不是统领,但也是领了差使的人,这也意示着,除了通政卫的职,还有明面上的官职。“来人,灌药!二殿下说了,挑驳是非,加害太子,此等孽种不要也罢。”
候宝珠面露惊愕,“不可能,你骗我,你们骗我。”
冯白那么喜欢她,怎会弃了她。
一定是他们胡说的,若不是冯白真心,她亦做不成富贵候府的嫡妻。
萧恪与冯昭立在不远处林间的树上,静静地看着远方。
“泠月师妹要救人?”
“候宝珠说的是假话,她还是完璧之人,是为了自保编出来的。”
南安王世子肯定已经知道是假的,方故意令人灌药。
他的眼睛扫过几十个妇人、少女,“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