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一路话少,燕绥便带着考校的意味问:“宁平县人口十万,土地平坦而肥沃,然无家可归者不计其数,文和觉得当如何安定此处?”
他们在来的路上就遇到许多衣衫褴褛的流民正往颍川郡的方向走。
贾诩从容回答道:“当学西汉郡守,处农在野,考校田籍和户籍,让百姓在此安居乐业。”
处农在田野,可以将百姓和耕地进行有效控制,进而保障区域的长治久安,让诸侯今后争霸天下无后顾之忧。贾诩胸有成竹,这必是挑不出错的回答。
“西汉郡守,无不运用强力,打击兼并之家。”燕绥微笑:“不过这些年来朝廷沉疴已久,当年郡守该尽职尽责做的事情,现在却没有人敢做。”
西汉前期,郡守为一方父母官,权力大且十分拥立皇权,多尽心尽责考核田籍和户籍,对隐匿田地和人口的大户予以打击,好让他们把田地给吐出一部分来,朝廷再将公田分发给普通的百姓。这样,才能安抚地方,免得生乱。
当然,这也离不开天子的大力支持。开国皇帝刘邦杀豪族就毫不留情,汉武帝刘彻更是颁发了迁茂陵令,让地方郡守将富可敌国的豪强名单报上来,对他们进行举家迁徙。
自从汉高祖刘邦到汉成帝年间,光迁徙豪强,就有十余次,可见朝廷为了防范豪强割据地方而做的努力。
然而到了东汉,开国皇帝刘秀就是依靠豪族发家,麾下大部分人都是豪族,其和豪族共天下,根本做不到集权。
他任命的郡守到了地方亦受豪族掣肘,根本施展不开。而且,郡守的权力也被大大削弱了。
陈群自告奋勇,慷慨激昂道:
“群愿出一份力,昔年宣帝年间,胶东国国相勤勉政事、积极安抚流民,一举招徕流民八万,得到天子表彰、万民爱戴,正是群的榜样啊。”
打击兼并,还地于民,安抚百姓,方能让天子的统治长治久安,这其中的要害关系,但凡头脑清晰的幕僚都明白,便愿效仿昔年的郡守和国相。
司马朗亦主动请缨道:“朗愿同豪强周旋,查明他们私吞的田地,让他们补上赋税、还地于民。”
其实儒家的正统、皇权刚正不阿的捍卫者,会主动扼制兼并土地的行为。
因为这些大豪强往往逃匿赋税、隐藏人口,造成官府对百姓和田地掌控力下降、收到的赋税减少。而且兼并造成百姓流离失所,众多的流民可不是皇权的想看到的,因为会动摇统治。
经过黄巾之乱后,陈群、司马朗等儒家正统更是重视对流民的安抚,在颍川时两人在这方面也是出了大力的。
因此,燕绥来陈国才特地带上了两人,期待他们作为官府代表和豪强之家之间展开劳动力争夺之战。
虽然两人也是大家出身,但其家族都不在陈国。反而因为这样的出身,能够知己知彼。
现在只有贾诩没有表态,燕绥歪头看了他一眼。
这可是个吃力
不讨好的活,贾诩没有那么崇高的理想,不像陈群、司马朗等年轻人一想到治国就热血澎湃,想学先贤作出一番大事来。
对上燕绥的目光,贾诩不动声色笑道:“能为使君效命,诩义不容辞。”
燕绥暗道:呵,我才不放心把你放在这儿,还是按照原计划让陈群留下吧。
被贴了募粮捐粮的条子后,当地最大的豪强张家,密谋召集众人隐匿财物反抗,他家光仆从就有上千人,私兵部曲百人,历任县令都不敢招惹他,早就养成了飞扬跋扈的性子。
这件事情被斥候探听到,燕绥立即派兵将张家团团围住,将人抓到了衙门。在当地百姓的围观下,开始了审理。
当然,存在感较弱的贾诩也不是吃白饭的,被燕绥安排了详细的差事后,眼光老辣的他翻看县志、拷打下人,很快就拿到了口供。
燕绥发现,贾诩不愧是浸淫官场多年的人,效率的确无可指摘,考虑也很周全。
开庭时,张家私吞土地、隐匿人口、打杀百姓、掳掠良家女子的罪行被他一条条清晰地说了出来,而且物证、人证都准备得十分妥帖。
燕绥很快宣判,一拍惊堂木,视线缓缓扫过厅外围观的百姓:
“如今证据确凿,本官判决主谋张丰、张挥于今日午时斩首,张家成年人皆罚为苦力,未成年人一律收到戒堂,仆从若是参军便在一年后恢复为自由身,否则没入官奴。”
县衙外有大片的围观的百姓,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地方一霸被囚车运到县衙来,都很好奇新来的官儿会怎么处置他。
燕绥话音刚落,立即迎来了百姓的一片欢呼:“今日方才觉得天晴!您真是好官,是好官啊!”
还是第一次见到敢惩罚张家恶霸的人!深受其苦的百姓纷纷叫好。
亲卫们按照燕绥的吩咐,趁机带着兵卒们在城墙、菜市口等人流量大的地方,张贴其贤明的事迹。
当然,豫州刺史的身份也要着重强调。
百姓一听,原来是让颍川郡过上好日子的父母官,都钦佩不已地看向燕绥。
燕绥拿了喇叭过来,声若洪钟,宣布道:
“陈国百姓生活困顿,因为赋税流离者不计其数。本官宣布,只要有我当豫州刺史的一天,陈国的税就减半,亦取消所有的口赋!”
典韦在旁边大声喝道:“谁敢违抗使君的命令,私自加重赋税,全家苦力,主谋定斩不饶!”
对百姓们而言,只要长官说要减免赋税,就是好官!
“天啊,取消口赋!”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难以置信,高兴到无以言表。
好几个人当场就落了泪:“我们家孩子能活下来了!”
在他们头顶上,金色的好感度数字飞快跳跃着,燕绥的系统积分也在飞速上升。
口赋,是对儿童征收的人头税,对许多家庭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负担,所以不少交不起钱的人会选择溺死婴儿、卖掉儿童。
紧接着,燕绥命令军队在城
门口支起大锅,开始施粥,同时颁布命令,将张家没收的千亩田地作为公田,分发给没有田地的百姓。
要想获得田地,得家里有人参军,加入燕刺史的新兵营。
燕绥这一举动再次得到了幕僚们的称赞。
司马朗私下里和陈群感慨:“使君才思敏捷,我远远不及啊。”
他们在家乡也是人中龙凤,理应为主公排忧解难。但主公却计策频出,比如这田少人多分配一事上,两人想着看谁家可怜就先选,完全没想到还有一举两得的思路。
陈群摸着下巴:“不过,这女兵一事儿我有些不解啊。”
“使君说妇女也能顶半边天。”司马朗笑道:
“虽说有老有少上战场不可,但运输粮草、洗衣做饭都没问题,而且带走这些人也减轻了宁平县的负担啊。”不然还要用田地来安抚仆从。
张家的良田,分给无地的百姓,更能提高他们的忠心,日后必定会誓死捍卫燕绥的统治。分给仆从,反而效果没那么好。
两人说话之时,被看守着的张家仆从则是一片的愁云惨雾。入伍便可在一年后获得自由身,否则便没为官奴。
那些男仆从见前来的兵卒一个个身强体壮,不似吃不饱饭的样子,纷纷选择从军。
女子心下惶恐害怕,两个都不想选,尤其是年轻女子,更是垂泪不已:
“成为官奴就要天天接客,一辈子都不得脱身。”
“但要是从军,也会被这些兵卒们糟蹋,这么多兵卒,我们哪里活得下去?”
倒是些老年妇人经历多,安慰道:“若是真是让大家去被糟蹋的,现在这些兵卒早就争抢开貌美姑娘了,哪里还会距离我们远远的?”
“而且一年总比一辈子好啊,想想还是去参军的好。”
众女子怯生生看了兵卒们几眼,他们都冷冰冰的,除了警惕仆从们逃走,没有丝毫逾礼的样子。
老妇们怕女子轻声,继续劝说道:“听说他们进县的时候,连田地都没有糟蹋一丝一毫,夜里睡觉在大街上也从不扰民,看到漂亮的姑娘目不斜视,我看入军未必是坏事。”
陆续有女子擦干了眼泪站起来:“听您的。”
有大胆子的女子去和兵卒套近乎,这时候满脸喜色地回来了:
“听说让我们负责洗衣做饭、运输粮草等杂事,暂时不用上前线。”
不是任由军中人糟蹋,众人皆松了一口气,互相恭喜起来:“那么只要一年后,我们就不再是奴仆了!”
有些机灵的,早就藏了一些首饰和银钱在身上,作为日后安身立命的资本。
燕绥倒是想把张家的仆从尽数释放,但怕埋下隐患,让陈国的豪强警惕丛生。
前车之鉴依旧是王莽,这人篡汉上台后,直接大刀阔斧改奴婢为私属,禁止买卖。所谓私属有些类似大锅饭时代的农民,这直接就得罪了世家豪族,之后更是被群起而攻之。
燕绥汲取教训,她尚未占领陈国,
当然不能这么搞,不然后面要迎来大量的阻力。
豪强可以杀,财产也可以没收,但一两个杀鸡儆猴就够了。不然,计划中的其余县望风而降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在临走之际,燕绥不忘叮嘱留下来的陈群,让老、力田、木匠、县令前往颍川最近的县城研修,学习曲辕犁、水车等农具的制造和使用,接受最新的耕作培训。
贾诩看在眼里,愈发觉得燕绥前途不可限量。
在大军启程之前,陈群私下里拉住了贾诩,警告道:“文和既然是聪明人,岂不明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
“长文多虑了,”贾诩笑道:“使君如今如鹰隼搏击长空,势不可挡,能为他效力,老夫岂有不满的道理。”
陈群细细观察着他,贾诩坦然自若地回视。
终究还是贾诩更沉得住气,陈群拱手留下一句话:“既然如此,希望文和路上珍重。”就告辞了。
贾诩不动声色得看了一眼墙角的阴影。
许昌陈氏,你们为了家族前途未必押对了人,看燕绥行事作风,未开哪里会纵容陈氏做大?
你又何必如此尽忠职守,还派人来跟踪我?
“这里的大户人家,着实刻薄。”在前往下一县城的路上,司马朗忍不住道:
“就拿这王家的千亩良田来说,明明产出很高,却几乎将佃农一大半的收成都拿走。这些佃农吃的是糠和野菜,住的就是树下的窝棚,一个个衣不蔽体,看上去真是太可怜了。”
他们家都是让佃农留下种子和一家吃够的粮食,其余的才拿走的!
燕绥不解:同为剥削阶级的豪强,司马朗是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家无比善良?虽然听说司马家时常接济贫困的远亲,对佃农赊粮也很宽容,那也是将佃农的价值压榨到一点都不剩啊。
除了吃饭和睡觉,佃农的一生都在为豪族打工。东汉是田庄和宗族的快速发展期,一个个田庄里往往包括豪强家族、有血缘关系的自耕农和被剥削、只能附属、听命于是豪强的佃农。
不过,燕绥明智地不与这些大家出身的公子辩论,只问:“伯达,你可愿意留在此处?”
司马朗拱手道:“能为使君分忧,自然是愿意的。”
燕绥早有此意:“等此处事毕,你和陈群便是新任的陈国相。”
司马朗一怔:两个陈国相?
燕绥唇角微弯:“我身为一郡刺史,自有奏请朝廷罢免官员的权利。任命一事,你们也不必担忧。”
“诺!”
虽然心有疑惑,司马朗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燕绥道:“拿下此地,下一处便是陈国治所淮阳,只要这处大安,指挥其余县便不在话下。”
这县不但人口众多,还是颍川郡通往陈国的要道,拿下后其余县自然不敢抵抗。
在此处倒是遇到了一点抵抗,不过——
燕绥微微一笑:“不用诸位出手,且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