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湛同意给鸣哥儿找奶娘的事情后,不出两日,便有人领着三个奶娘来给她挑选,她顺着眼缘,挑了一个圆脸微胖、笑容开朗的妇人。
鸣哥儿与新来的奶娘熟悉了两三日便接受了对方,于是白日里奶娘照顾鸣哥儿多一些,到了晚上,鸣哥儿还是闹着要她搂着睡。
白日里褚瑶虽不用一直照顾鸣哥儿,却也不得清闲。裴湛在宫里养伤,动不动就喊她过去,提一些奇怪的要求。
一会儿要给她画眉,一会儿要个她描花钿,一会儿又要给她点胭脂。
他画眉用的是最为珍贵的螺子黛,据说是外藩进贡的,十分稀少,陛下后宫的女人都不够分的,他手上这两支还是特意差人去皇后娘娘那里要来的。
只是再珍贵的螺子黛也拯救不了他糟糕的画眉手法,她原本两道弯弯的柳叶眉,被他涂得像两条蜿蜒爬行的毛毛虫,刚画完时他还藏了小镜子不给她看,后来她跑回自己的住处,照了铜镜才发现的……
后来他说在书上看到了一种很奇特的花,描成额间的花钿肯定好看,结果画着画着便连她的脸颊下巴一起画满了,她顶着一张大花脸回去把鸣哥儿吓得咧嘴大哭……
他说要帮她点胭脂,还说男人手指的温度最适合晕染胭脂,后来……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不说也罢。
这几日褚瑶一直事事顺着他,被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顺便向他索要一些珠宝首饰以示自己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但他似乎并不厌恶她的索取,甚至给她的比她索要的多很多。
她心虚地收下,却甚少佩戴,总觉得那并不是属于她的东西。
期间他带她去了一趟太医院,将她晕血的病症说给太医,太医们翻阅医术典籍,也试过几种方法,却都不见效果,探讨过几番后,最后得出结论:这是心病。
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她这病症起自至亲,想来也只有至亲能治好。
可是如今她的至亲只剩下母亲一人,她与母亲生活这么多年,显然母亲并不能治愈她。
柳华问她:“除了你的母亲,还有没有别的亲人让你牵肠挂肚?”
“有的,”她说起自己还有两个哥哥,随即又叹息道,“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找到他们?”
下元节至,裴湛带伤出去了一整日,他代表皇家去道院祭奠祖先,回来后休养了没两日,又和她说要去洛阳谒陵寝。
褚瑶听他说又要出远门,有些担忧:“殿下身上的伤还没好,非得亲自去么?旁人不能替你去么?”
“谒陵寝是大事,不好让旁人替代,”裴湛见她为自己担心,不由眉梢染笑,“你担心孤?”
“是啊,万一再有人刺杀你呢?”他毕竟是鸣哥儿的父亲,不管怎么样,她也不想鸣哥儿那么小就没了父亲。
“上次出去是为私事,带的人少,所以中了暗算,这次不同,这次孤带着皇室的人去洛阳,随行侍卫众多,
不会有事的。”
他既如此笃定,褚瑶便也不多费心了:那殿下这一次要去多久?
约莫七日能回。
七日啊……
褚瑶的嘴角不由往上翘了翘。
她的小表情自然逃不过目光敏锐的裴湛。
方才明明还是一副担忧不已的模样??[,现下却是暗藏欢喜,仿佛很乐意他出远门。
“洛阳那边有一座小镇盛产红宝石,回头孤命人采买一些,回来给你打一副首饰……”
“谢谢殿下。”她喜盈盈地应下,可似乎并没有那么期待。
先前同他讨要的那些首饰,也很少见她佩戴。
裴湛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太对劲:这段时日她变得乖顺许多,也不再动不动提回绥州的事情,明明先前她不是这样的。
“殿下没别的事情,那我便回去照看鸣哥儿了。”她起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抓了回去,跌坐在他身上。
“你不会是想着趁孤不在,偷偷跑回绥州?”他单手箍着她的腰,不许她逃,方才还和煦生风的表情,这一瞬却忽然变得阴沉。
褚瑶也是在这一刻也终于确定皇后所说的话是真的:这男人有着该死的占有欲,果真是不想放她离开,至少短时间内不会。
她在京城孤立无援,当初来时以为待几日便能回去,连知叶都被她留在了家中照顾母亲,如今便是她想逃,也找不到人来帮自己。
唯一的办法,只能暂时顺从着他,或是哪一日找个机会溜走,或是哪一日他厌烦自己了,再提出离开。
“殿下怎么会这么想?我便是想走,也要等到你回来。你这个做父亲的不在,我自然要留在这里好好照看鸣哥儿……”
这话自是有几分是真的,眼下鸣哥儿还未完全依赖新的奶娘,她确实不放心离开这里。
裴湛端视着她的脸,箍着她的力道渐渐松驰许多,拇指微动,轻轻婆娑着她的腰身:“你留在这里,孤可以帮你找你那两位哥哥……”
褚瑶闻言,忍着他手上的小动作问他:“殿下能找到?”
“已经有些眉目了,先前孤离宫的那几日,便是去查你哥哥的事情了。”那时他说有事情要办,她也不曾多问一句,故而当时便也没说。
“真的?”她欣喜道,“我那两个哥哥在哪里?”
“现下只查到他们曾在肃州的军队里待过,后来被人挑走了,孤查过那些一起被挑走的人,都是最为年轻力壮、在战场上英勇拼杀之人。这些人在此之后便全部失去了下落,他们的家人也和你一样,再未收到他们的任何音信。所以孤猜测,他们有可能被挑去做了什么秘密任务,又或是,被训练成暗卫或是死士……”他沉默片刻,才接着道,“相较于暗卫,可能他们做死士的可能更大一些……”
褚瑶脸色一白:“死士?”听着便知是个可怕的存在。
“死士主要执行突袭和暗杀任务,他们一般见不得光,也不与外界联系,幕后者甚至会用毒药或是蛊虫
来控制他们,以保证他们不会背叛……”
裴湛见她小脸变得煞白,呆愣地望着自己,显然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不小心和她说得太多了,这是吓到她了。
“这也只是孤的猜测,事情可能并不是这个样子,”他摇摇她,唤她回过神来,“别想太多,等孤从洛阳回来,会继续追查下去……”
这些消息让她又惊喜又害怕,她由衷地感激他:“谢谢殿下。”
他却挑了挑眉:“只是一句感谢吗?”
可他要的可不是一句空口的承诺。
他做这件事,自然是有他的目的。
“若孤真的能找到他们,你日后还做孤的女人,可好?”
褚瑶并不意外他说这句话,毕竟她早就知道他对自己的占有欲有多么强,可有他帮忙寻找哥哥,比起自己一味的等待,总归多了几分希望。
一边是两位哥哥的下落,一边是她以后的自由,她低头沉思许久,才终于做出决定:“好!我答应殿下!”
随着她的应下,他眉间的阴云霎时散去,云销雨霁后又恢复了一片朗煦。眸中凝笑望着怀中的女人,落在她腰上的手将她往身前送了送,视线随即下移至她的唇畔上,小巧莹润如同干净通透的红玉,清秀诱人……
大手一路向上,自她的背爬上她的后颈,最后修长有力的手指穿透她的发丝,稳稳扣住她的后脑勺,推着她往前送去。
近在咫尺的俊颜偏了半分,那双微挑的瑞凤眼半阖看着她,显然在迎接她的到来。
褚瑶立即伸出手捂住他的嘴,顺势撑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殿下未免太猴急了,还未曾找到我哥哥呢?”
“孤如今找到了点线索,难道不该奖励一下么?”他一说话,惹得她掌心痒痒的。
“只找到了一点线索就要亲,那日后再找到多一些的,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
果然男人一旦起了情|欲,往日的清冷与涵养便全不见了。
想着如今有求于他,褚瑶硬是把“下流”那两个字咽了下去:“岂不是……要得寸进尺?”
幸好他没有真的下流到继续追问“得寸进尺”是什么,见她如此抵触便也没有强求,只是折中提了个要求:“那让孤抱一会儿吧。”
他很是会拿捏人性,当他提出一个过分的要求后,再提出一个不那么过分的要求时,对方显然更容易接受第二个要求。
尤其是在对方有求于自己的时候。
比起亲吻来,拥抱确实更容易接受一些。
她本就坐在他的怀里,稍一侧身,整个身子便都歪了进去。
“这样可以吗?”这话颇有几分不情愿的意味,这是和离后,她第一次与他这般亲近,羞赧之余,难免有几分尴尬和不适。
只是她硬邦邦地依偎在他怀中,显然让他不满意。
“手,搂着孤。”他提醒。
过分!
于是褚瑶便环
住了他的腰。
“不是腰,”他说,“是孤的脖子。”
太过分!
褚瑶气呼呼地勾住了他的脖子,那张红得滴血的脸不可避免的仰起几分,瞧见他凸起的喉结,和流畅利落的下颌。
他终于满意了,单手揽住她,将微微冒出青茬的下巴搁在她堆起的云髻上……
瑞兽熏炉里的沉香袅袅散发着令人安宁的香气,裴湛甚至看起了书。
褚瑶在他的怀中十分难挨这时光,心中估算着抱了好一会儿了,正欲开口问他还要抱多久时,听到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
是奶娘领着鸣哥儿过来了,说是鸣哥儿想娘亲了。
褚瑶正想找个理由离开,闻言欣喜地动了动:“殿下,我去看看鸣哥儿。”
他的手臂依旧圈着她的身子,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却是提高了些声音对外道:“带鸣哥儿进来。”
房门很快被打开,奶年牵着鸣哥儿的小手,帮着他一起迈过门槛。抬眼不经意瞧见里面的光景,将鸣哥儿送进来之后便赶紧退出去并关上了门:非礼勿视。
鸣哥儿一看到娘亲,便举着小手跌跌撞撞朝她走来。
“娘亲,娘亲……”他喊着喊着,忽然定定地站了一会儿,看到自己的娘亲被爹爹抱着,忽的瘪嘴便要哭。
他扑过来去推裴湛,试图将揽着娘亲的那只胳膊移开:“我的,我的……”这是他的娘亲,爹爹怎么能抱着他的娘亲呢!
褚瑶瞧见儿子都哭了,便顾不得裴湛愿不愿意,忙从他怀里挣了出来,弯腰将儿子抱到怀中哄:“鸣哥儿不哭,娘亲是你的,是你的……”
小人儿紧紧搂着褚瑶的脖子,在她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
而裴湛怀中空空如也,软香温玉的感觉一下子消失了干净。
他抬眸去看那个霸占着褚瑶的小人儿,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原来他最大的情敌,不是江清辞,也不是陆少淮,是眼前这个小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