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裴湛在干哕中完成了一件他以前从未做过的事情,深感为人父亲的境界升华了许多。

小娃儿换上了清爽干净的新尿布,开心地啃起了自己的小脚。

褚瑶在一旁笑够了,将弄脏的毛巾和用过的尿布收拾到盆中,打算去后院清洗一下。

“劳烦世子殿下再多照看一会儿,我去将这些洗干净就回来……”

裴湛的胃里还在翻滚,别过目光不愿意看那些脏东西:“扔了便是,脏成这样如何再用?”

“殿下这话说得好笑,这是用最软和最吸水的棉布裁出来的,一匹就要一贯钱呢。若用一次便扔了,那每个月只买棉布的钱就要用去不少钱了,我家不富贵,不敢这样奢侈。”

“我不是给了你五百两么?”

“那也不能这样浪费……”

裴湛便也懒得与她争辩,反正是她洗又不是自己洗:“随你。”

褚瑶端着盆去了出去了,不消一刻钟便回来了。

她这一次特意将门闩落得稳稳当当。

儿子在床上爬来爬去,裴湛坐在床边守着他,褚瑶将洗干净的尿布和毛巾都晾在了床的栏杆上,老一辈儿有讲究,小孩子的东西晚上不能晾在外面。这屋里无其他可以晾晒的架子,只能暂时晾在这里了。

“我给你的银子,你花了么?”他蓦的问。

褚瑶将尿布的褶子捋平:“嗯,我盘了三个铺子。”

“留给你的古玩字画呢?”

“只卖掉一幅画,其余还在。”

“卖的哪一幅?”

“五骏图……”

身后歇了声儿,没再继续问下去,褚瑶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些东西,你要收回去么?”

“你留着吧,过几年再卖,会比现在值钱许多。”

“我知道,有人同我说过了。”

裴湛敏锐地察觉到异样:“谁同你说过?”

“一个朋友……”

“是谁?”

“刚认识的,你没见过……”她并不想同他说太多的话,旁人闹和离恨不能老死不相往来,他倒好,来看儿子便罢了,怎的还有心思与她闲话家常呢。

他说自己只待两刻钟的,她正欲张口赶人,却见他却往床上一躺,双手枕在脑后,仰面看着她。慵懒随意的动作他做起来却别有几分优雅,他的眼神依旧清淡,波澜不惊地望过来时,却莫名带着一丝压迫感。

他在等她的答案,大有一副她不说清楚他便不走的架势。

她觉得莫名其妙,无奈道:“我同殿下已经和离,我要交什么朋友没必要向你交代清楚。夜深了,殿下快回去吧。”

床上的小娃儿见他躺下,立即手脚并用地朝他爬来,裴湛顺势将儿子捞到自己怀中,不再看褚瑶,转而去逗儿子,扶着他的小胳膊教他:“喊爹爹……”

小娃儿正是学说话的时候,含糊着学着叫了一声“呆呆”。

裴湛耐心地纠正他的发音:“是爹爹……”

小娃儿:“呆呆。”

“爹爹……”

“呆呆。”

“爹爹……”

小娃儿沉默了一会儿:“……哎!”

“扑哧……”褚瑶没忍住,笑出了声。

干的好,娘的好大儿!

对方朝她投来一个凉凉的眼神,褚瑶立即收了笑看向别处。

小娃儿又“呆呆”地叫了起来,口水糊了整个小下巴,被裴湛嫌弃又利落地楷掉了。

“是江清辞吧……”他忽然道。

突如其来的名字,让褚瑶张大了眼睛:“啊?”

“你那日在州府衙门门口等他,我看见了。”裴湛见她这般反应,便料想自己猜的没错。

他初时并不想调查那个年轻男子,大战在即,他觉得自己不该为这种小事分心,褚瑶于他,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普通女人罢了。

当初他决定以陆少淮的身份娶妻,很大的原因是为了掩饰自己真实的身份,在成婚之前他甚至并不关心未来妻子的模样,只听陆夫人说她娉婷婉约,性子温柔,尤其是生辰八字与他契合,如此便闭眼取了她。

他从不觉得自己对她有非卿不可的感情,但她既成了他的女人,又给他生了儿子,他也从未想过会抛弃她。

但是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和离。

那日她为了与他和离百般找借口,既然她意已决,他又何必强求。

然而他似乎低估了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那日在衙门口,她与那人言笑晏晏的模样始终占据着他脑海的一处,时不时便会浮现出来惹他胡思乱想,干扰他的思绪。陆明姝姐妹二人来的那日,与他说的那些没有凭证的话,他明知不可全信,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叫人暗中调查了一番,得知那日在府衙门口撞见的人,是绥州通判江清舟的儿子江清辞。

“你与江清辞……相识多久了?”他今晚前来,不单单是为了看儿子,也是为了问清楚这件事情。

他想,只要问清楚了,心里便不会像是有根刺似的一直隐隐不适了。

褚瑶听到他说出江清辞的名字,便猜到他在想什么了:他在怀疑她是不是在和离前对他不忠?

这让褚瑶有些许的愠怒,但转念一想自己坐得端行得正,大可不必为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置气。这件事情须得与他说清楚,否则万一他要去找江清辞的麻烦,自己岂不是给人家惹了祸端。

“陆家门前的梨花巷往东的九枫街,有一家当铺,我与殿下和离的第二日,拿着那幅《五骏图》进去询价,当铺的朝奉奸猾,只肯出一两半的银子,我要回画来打算去别家当铺问问,谁知有一年轻俊生追出来想要买画,那人便是江清辞……”

褚瑶尽量说了些细节,让他明白自己并非说谎:“他那日带的银钱不够,只付了二两定金,约定三日后交易,便是你在州府衙门口遇见我的那日,江衙内进去送画,我知他身份没有作假,才能打消疑虑……”

裴湛识人心智,研桑心计于无垠:“所谓交易,不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罢了,你为何还要知晓他的身份做没做假?”

“因为江衙内知晓我这里还有许多珍贵的东西,日后他若需要还想寻我购买。我若不确认他的身份,如何放心将我的住处告诉他?”他问的这样详细,褚瑶难免有些烦躁,”世子殿下,您是不是过于关心我这位前妻了?”

他眉心微拧,并不在意她后面的话:“你们日后还会相见?”

“就算见面,也只是单纯的买卖东西罢了,”褚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过是觉得她想攀扯江清辞罢了,“你不必担心我对江衙内会有什么妄想,人家是官府门第,我一个成过亲生过孩子的人,如何敢攀扯大户人家,世子殿下委实不必多虑。”

他默了片刻:“明日我会叫人给你送一千两银票,顺便将那些东西全部带走,你日后可以不必再与他见面。”

“好啊!”

他乐意花钱将东西买回去,褚瑶才不会拦着他。况且她确然是对江清辞没有任何念想,日后见面的机会想必也会寥寥无多,又何必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与他解释。

裴湛对于她的回答也算满意,摸摸儿子的头,将他放回床上,起身理了理衣襟,看样子终于打算回去了。

“你入京之后,大概多久会回来接走儿子?”她问了一句,心里也好有个底。

“短则十日,长不过月余,”他转眸看她,想再给她一次机会,语气放软了几分,“你若不舍,可一起去。”

“我就不去了,”褚瑶抱起爬到床边的儿子,纵然分别还要至少十日后,但现下便觉得不舍起来,“我让奶娘跟着去。”

眸中的几分期许转瞬消失殆尽,转而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临走前抛下一句:“我会叫人盯着你,倘若你与别的男人走得太近,我会叫人打断他的腿!”

夜色渐深,万籁归寂,月光透过窗纸洒下一片柔和的清辉,越想越气的褚瑶从床上坐起来:“不是?他有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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