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促使核弹被提早投放的罪魁祸首们远在美联,且这些人必然会受到整个北美联邦严密的保护,要一个一个揪出来绝非易事,格林目前也只能暂时搁置此事,先处理更紧要的问题。
当然,这并不表示他会放弃追查凶手。
伊万、老龙,还有数十万,甚至上百万难民的正义,都必须得到伸张。如今有能力、也有资格对此事进行裁决的,恐怕全世界也就只剩自己与米海拉了。
如果两人就这么对此事不闻不问,那么在核弹攻击下的无数牺牲者,最后都只会成为那群政客桌上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
他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特别是发生在自己,和自己的朋友身上。
在这件事情上,米海拉与他达成了共识,不过此时的当务之急还是伊斯坦堡的救助工作,以及南美洲正在与怪物战争的雅典娜等人。
他们在出发前,先前往了午夜阳光总部一趟。
在从补给品中取得两套生化隔离服后,格林与米海拉藉由传送门回到了伊斯坦堡地区。
……
……
此时是核爆的两天后,伊斯坦堡俨然已经成了一座死城。
建筑物由西向东,从满地瓦砾到尚具原形一应俱全,但即使是完好的建筑,也有许多被蒙上了一层漆黑的焦痕。
城市中原本绿意盎然的树木和草坪早已荡然无存,湖海中也满是焦炭、垃圾,以及数都数不清的浮尸——其中大多都是鱼类,但也混有少量的哺乳动物或人体。
在高达摄氏四十五度的空气中,瀰漫着一股连呼吸器都能穿透的怪异臭味,以及连二十公尺外都难以看清的厚重雾霾。
由于雾霾的范围实在太广阔,即使格林尝试召唤狂风,也只能将其他地方的雾给吹过来,而无法真正地驱散它们。
而这还并不是核弹直接被投放在城镇中所造成的结果。
从焦痕和建筑物的破损程度分析,所有能量都是从西方远处传来的,也就是说核弹很可能是投放在伊斯坦堡西部数公里外的,而造成整座城市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单纯只是爆炸馀波罢了。
“这就是……核弹的力量……”
尽管已经切身体会过核爆的可怕,但再一次目睹核爆后所遗留的景象,依然令格林感到惊骇万分。
这是远非所谓的超凡力量,所能够造成的毁灭!
科技,要比魔法还可怕得多。
为了保证不被辐射和高温伤害,在身穿隔离服的同时,格林又往自己和米海拉身上迭加了数层冰霜护甲、神能护甲、抵抗火焰,以及立场障壁。
这有效减轻了环境与厚重的隔离服所带来的炎热,也完全避免了辐射的伤害。
然而行走在这样的城市中,依然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尤其是心理层面上。
值得庆幸的是——这里既没有伤患,也听不见濒死者哀号求助的声音。
街上只有零星几具被烧成焦炭的尸骸,或者皮肤蒸得通红,如同活活被煮熟的人体。
那些大概都是核弹袭击伊斯坦堡时,尚未逃跑、或没有能力逃跑的人。
除此之外,整座城市除了建筑残骸燃烧的哔啵声,以及瓦砾不时倒塌崩落的声响,就只剩下两人单调的脚步声。
他们沿着西城的公路,徒步行走了两个多小时后,米海拉突然歪过头向格林询问道:“咿喂呃吚唉呜唔恩哞?”
“……”
两人的隔离服并没有内置对讲机,在呼吸器和厚重的头盔遮挡下,只能听见了一连串的模糊的怪声。
“你在咕噜什么呢?”格林皱眉,用秘语问道。
“唔哦,咿喂呃吚唉呜唔恩哞?”
“……”
米海拉翻了个白眼,乾脆一把将头盔扯下,直接将脸暴露在了辐射尘之中。
“呜欸~好臭……”
她使劲挤了挤眼睛,又皱起鼻子甩了一会儿脑袋,才勉强适应了此时的环境。
好在以她的身体素质加上格林的法术保护,不穿隔离服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反正就算死掉,也会在几分钟后又满血蹦起来……
“我刚才说——你觉得这还有活人吗?”她大声朝格林说道:“米洛不是说撤离已经完成了吗?我感觉留下来的人应该不多,就算有也已经死光了吧?”
从目前观察到的情况看来,的确是这样没错——除了大量被遗弃的物资,以及不算多的尸体外,他们并没有发现大规模的死伤。
“如果参考二战时期的历史,就算核爆发生在市区,也没办法杀死城市中的所有人,更何况核弹实际上是在伊斯坦堡外爆炸的。”格林思考了半晌后,在米海拉脑内说道:“耐心找吧,肯定还有活人的……”
米海拉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他仔细算了算……
伊斯坦堡的撤离行动是从八月二十五日的晚上开始的。
这场原本预期至少会进行十四天左右的撤离,直至九月二日的大轰炸,共展开了八天左右时间。
而欧盟是在八月二十八日,他们第一次从布拉格离开的当天,得到美联那边的通知。
这意味着他们在接到通知后,就算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也必须把整整十天左右的工作量,压缩进剩下的四天半里面。
很难,但理论上来说还是有可能的,尤其是捨弃所有物资,将载具都拿来运送人员的情况下。
就算载具不够用,驱散神术也足以让徒步者用全程奔行的方式逃离。
因此就算要将原本的预期时间缩短到一半,也绝非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但那只是理想状况。
经历过巴尔干大撤离的难民们,绝大多数都有着轻重不一的伤势,而身上有伤,不管体力再充沛也跑不了多快。
更何况核弹要提前投放这个消息,没有走漏到难民中的可能性极低。当恐慌在民间蔓延开来,有几个还能理智地遵从官方的领导,进行有序撤离呢?
混乱必定会让撤离的效率大幅降低。
在核爆后,依然有难民还滞留在城市中的机率非常高。
他们现在见到的这些死者,当然就是这些人的其中一部份,但这数量太少了点。
他猜测倖存者们可能还躲在市内的某些地下避难所中等待救援。
无奈的是,在这种灰尘与浓雾瀰漫的恶劣环境中,就算鹰眼术也没办法收穫太多的讯息,他只能靠扩散在身体周围的精神力,尽可能地寻找生命迹象。
只是截至目前为止,他顶多在尸体上找到一些正在享受盛宴的蟑螂和苍蝇。
这些生物的生命力,强悍到连核弹都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
古怪的是,一整天过去,两人几乎搜遍了整座西城,却连半个活人都没找到。
格林发洩似地用法术毁灭掉一座半塌的民宅,并恼火地咒骂着:“……这该死的雾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散掉?”
长期处于这种恶劣又压抑的环境,他开始心浮气躁起来。
“说到这个,十九世纪那会儿我去参观过义大利的火山爆发,那山好像连续爆了一整年,雾都还没这会儿浓呢。对了,岩浆烤山羊你吃过吗?我吃过一次!虽然那是场意外,但味道确实还不错,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的手原来不加盐就有咸味……”米海拉就悠悠哉哉地在他旁边看着。
你要确定你吃的是烤山羊欸……
不同于格林的浮躁,米海拉就如同在公园散步般闲适自在,还能随口唠嗑唠嗑自己奇葩的旅游经历。
米海拉的存在,倒是让格林的精神稳定了不少——旁边有个神经病,总是能让人体认到自己还是个正常人。
核爆后第三天的下午,两人跨越了烈士大桥,进入伊斯坦堡东城。
东城的气温约在摄氏三十九至四十二度,相对西城来说舒适了不少,只不过雾霾依然厚重。
这里的建筑大多完好无损,但路上的尸体反而要比西城多了不少,几乎每走个几公尺就能看见一两具。
但即使如此,两人依然没能找到倖存者。
直到傍晚,在行经一片大楼林立的商业区时,米海拉突然拉住了格林。
“奇异博士,你仔细听!”
“……”
格林沉默地站在原地听了好一会儿,但除了自己因为过滤装置,而显得格外沉重的呼吸声外,没听见任何其他声响。
“好像是人说话的声音……有人还活着!”米海拉却拍着格林的胳膊,惊喜地大喊道。
“你确定?我怎么完全——”
也不等格林反应,米海拉直接把他像风筝一样拉在后头,往一座完整的建筑奔去。
这是一间大型购物中心,由于建筑整体依然健在,格林可以看到许多精緻的店面,和不少“崭新”的商品。
只不过此时所有的一切都复盖在一层厚厚的尘埃之下。
“……人……有人帮……帮我……”
在进入建筑后,米海拉把耳朵贴到地面上,向格林说道:“我确定有说话的声音,但具体位置在哪我得找一下……”
格林的精神力倒是很快就在地下二层的楼梯旁,扫描到了可能正在发出声音的……人?
……是人!
他会有一瞬间感到不确定,是因为那人的身体已经扭曲到了难以想像的程度。
她面目血肉模糊,分不清五官,只剩零星几搓毛发的脑袋,以超过九十度的诡异角度,贴在自己的右胸上。
她的右臂只剩由焦黑皮肤包裹着的骨骼,像隻鸡爪似地支愣在身前的半空中,左臂则曲在胸口,箝着不知谁的身体……格林勉强能辨认出,那大概是一具人类躯体,不过缺少了头颅。
她的下半身的情况看起来稍微好一些,没有出现太大的变形,但却可能是真正导致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主因——她的其中一条腿是稍微有些萎缩的。
那看起来并非火焰灼烧所致,而是天生的疾病。恐怕在没被核弹攻击前,她也只能依靠轮椅或拐杖来行动。
从妇人特殊的姿态,格林猜测在危险发生时,她应该正紧抱着怀中的人,也就是那具躯干的主人,并以右手阻挡前方的危险——大概率是火焰。
至于她怀中的人为何会没有脑袋,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些联想——
那妇人有着天生的腿疾,这种情况通常意味着手臂会更为健壮。
在感受到剧痛时,人会强烈地收缩肌肉。
且从姿势看来,那妇人在保护怀中的人时,显然连自己的脑袋也用上了。她用全身的力气,死命地抱紧了那个人。
但火焰容易使物体变得脆弱,纤细脖子当然也在其中,那样的姿势……
格林猛地摇摇头,停止了自己越发疯狂的想像。
也许是感觉到了什么,妇人缓缓撑起了上半身,试图观察四周。
她忘记了自己的双眼早已在高温炙烤下失明。
徒劳地扫视了一遍空无一人的四周后,她又恢復了原本瘫坐在地的姿势,喃喃叨念起来。
“有……没有……帮我……雪拉……看医生……”
格林看着正跟随声音方向缓缓前进的米海拉,有些想制止她,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最后也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的精神力可以轻易看出,此时那位妇人不仅严重烧伤,且内脏几乎大半都已经衰竭坏死,连心脏的鼓动都微乎其微。
这样的伤势发生在脆弱的凡人身上,根本就无以挽回。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给那妇人一个不切实际的希望。
然而米海拉没有想过那么多。
在发现妇人后,她没有丝毫迟疑便冲了上去。
“嘿!坚持住!我们来救你了!”
听到米海拉的声音,妇人用嘶哑的声音缓缓说道:“终于……有人来了。”
“奇异博士,还愣着干嘛?弄点水出来,她需要喝水!”米海拉朝不远处的格林大声喊道。
格林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一杯水递给米海拉。
米海拉接过水,动作轻柔地餵给了妇人。
妇人勉强嚥下两口水后,便停止了饮用。
她用稍微恢復正常一些的声音说道:“咳恩!谢谢!谢谢,好心的陌生人,但还请……请帮帮我的孩子,她叫雪拉,她……她受伤了。”
她把曲在胸前的左手转了过来,声泪俱下地说道。
“她伤得很重……拜託,我求求你,帮我带雪拉去看医生……她一直喊痛,雪拉最怕痛了……”
雪拉……想来便是那具无头尸体的名字。
米海拉全身颤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復了镇定。
她用血能构成的指甲,小心翼翼地割下了被火焰粘连在妇人身上的尸体。
“……雪拉乖,跟这位好心的女士去看医生……马上就不痛了。”她‘看向’雪拉的眼神虽然空洞,却充满了慈祥。
可能是因为丧失了视力和触觉,所以她不知道雪拉早已死去多时……又或许她早就知道了。
但那是支撑她那颗早已枯竭的心脏跳动至今的唯一的执念——将雪拉送往安全的地方。
“……”
米海拉抱着雪拉,沉默了一阵,低声向妇人说道:“不用担心,我会带她去找全欧洲最棒的医生,我向你保证。”
听见米海拉的承诺,妇人长舒了一口气。
“谢谢……谢谢……雪拉……我的孩子,马上就不痛了……”
她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然后,她的时间便永远停止在了那个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