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紫荆

初吾原名不叫初吾,因为在他五岁前,初家都不知道有他这个人的存在。

小六原来应该叫“初吾”,但他年纪小,不记得有这档子往事。

不过初吾的原名也不是什么正式的名字,那女人经常唤他“紫荆”,一种南国的花木,叶常青花鲜艳。

女人说,她怀孕期间在南国养胎,春秋季街头巷尾都有紫荆花锦簇地开。

“听说你老爹家里遗传信息素都是鲜花儿,要你能继承,当个洋紫荆味的Alpha该多好。”

“不是Alpha,是个Omega也好啊......行吧,说起来你也是继承了我的第二性别,我应该对你好一点的。”

“唉,但你自己为什么不能争气点儿呢?”

初吾偶尔也会痛恨自己过分强大的记忆力,连两三岁时的鸡毛蒜皮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其实不常见到女人,她日常忙于自己的事业,不是在飞机上就是在往机场赶去的路上。

她不依靠谁生活,所以并不需要初延识给她一个名分。

“哎哟,宝贝儿,紫荆,你说你为什么越长越像我啊?”

“为什么偏偏要像我呢?”

于是初吾被送走了,女人说她得有一个第二性别为Alpha的孩子,一个不像她的孩子。

“你恨我,初延识也恨我,你们都恨我。”siwu.org 猫头鹰小说网

麻药劲儿过去,初吾涣散的意识慢慢回归,才发觉自己喃喃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

是莫名其妙啊,都明摆着的事情,还这么多年都心不甘情不愿,到意识涣散的地步都要不停地控诉。

像是会有人听到,会有人替他开解这委屈似的。

“贺先生,看我闹笑话你就这么开心?”初吾眯了眯眼,白色大褂在他模糊的视线范围里晃。

没戴眼镜,他看不清贺飏的脸,但那股子酸柠檬的信息素着实令人反胃。

嘶,肩膀的疼痛丝缕漫开,他想起自己晕倒前,是有个什么针管扎进来了。

手腕脚腕都被拴在这白板光滑的硬床上,西装外套被脱了去,上身的衬衣扣子都嘣得乱七八糟:有点像个精神病人。

好嘛,难道贺飏是医生?

“开心倒不至于,只是看你还是以前那性子,有些怀念也有些感慨。”贺飏低了头,似乎是为了让他看清楚些,那与贺学长有九分相似的五官陡然在他眼前放大。

初吾不由得别开脸,眼睛疼。

只希望方才意识涣散没有把其他什么事情说漏嘴,伊伊把证据交到警局需要时间,而警方立案调查也需要时间。

诶,等等,所以现在几点了是哪一天?

“不过你还是跟以前不一样了。”贺飏忽地伸手,不轻不重扼住初吾脖颈,指腹便擦过皮肤上某处不平的印记,猛然指间便收紧。

“放开。”初吾挣扎了下,奈何四肢被束缚、身子也因麻药而沉重不已,贺飏下手的力度更重了些,简直要拧断他青筋跳跃奋力求生的脖子,“你放开我!”

“你看看你现在,都不听话了。”贺飏蹙起眉头,惋惜说道,“以前多乖巧,哥哥前哥哥后的,不搭理你呢也不会生气。”

“这才过了几年,就被人给带坏了。”

而初吾只听见他开头说的什么“不听话”,之后脑子便嗡嗡响,眼前跟放下一帘幕似的,什么都看不清。

完了,要死了,他哪里晓得贺飏对他这么怨恨,以至于要在初延识眼皮子底下弄死他。

不过这人对孪生哥哥都下得去狠手,自然也不会把他这个前暗恋者放在眼里。

“我提醒你......初延识只是想让我变成Alpha,没想要我的命......”

“他好歹是我父亲,而你......应该只是他手下的打工仔吧......”

初吾努力使自己快黑屏的大脑运转起来,磕磕绊绊地威胁道。

时局所迫,不然他反手就给这货一大耳刮子,操,胳膊还是动不了!

贺飏放开了他,任由他咳嗽喘息像一只濒死的虫子。

“我原本是打算让你变成Omega的,看在你曾经那么喜欢我的份上。”贺飏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恍恍惚惚中,初吾竟还看出一丝施舍的怜悯,“可我没想到你也和其他贱/货一样,不知分寸,不知廉耻。”

“哈?”初吾沙哑地磕出一个音节,刚止住的咳嗽又开始支配他被束缚的身体,“你在......说什么屁话?”

“难道你不应该反省一下你自己吗,小吾?”贺飏却面露为难,“才两年多的时间,你就放下对我的喜欢,转而去和一个平庸的男Beta结婚。你对我的喜欢竟然这么廉价,我着实没有想到,也着实对你很失望。”

碍于嗓子不舒服,初吾有千万句脏话讲不出口;但好在内心已经平静如死水,他庆幸大三那年就对这货彻底死心,不然也不知道这货会再整出什么花样让他恶心。

“好了,开始办正事儿了。”贺飏抚了抚手背不存在的灰尘,“按照你父亲的要求,我会给你注射第四代二次分化的Alpha药剂,一共三针,每一针间隔十四天。当然,我会根据你具体的身体状况来调整疗程,而百分之五的失败率你也无需担心,如果第一针没有达到预计效果,我会停止并向你父亲汇报。之后是Alpha还是Beta,看你第一针的表现。”

“你之前出国进修,是为了这什么药剂?”初吾没头没脑地问。

他其实更想直接质问,莫小五投毒的药剂是不是由贺飏提供。

切莫打草惊蛇,切莫打草......惊蛇。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是主要目的。”贺飏却莫名愉悦起来,又俯身拍了拍初吾面颊,“你说说你这模样,要是个Omega还挺带劲的。”

“初董事长应该会来看我的治疗过程吧?”初吾阴阳怪气道,“你可以当着他面儿性/骚/扰我,说不定他就成你未来公爹了呢。”

“初董说,你还配不上我。”贺飏冷笑着收回了手。

“但他是我亲爹,不是你的。”初吾也笑,“你难道还真信他那些场面话?真信你这个鬼样子就配得上我家捧在掌心里的我四姐?”

“两条腿儿的□□或许找不着,但两条腿的Alpha满大街都是。你一不是很有钱二不是很有势力,凭什么那么普通却又那么自信?”

欸,身体动不了,但他好歹有张嘴,平时忽悠人惯了张嘴一套接一套。

他不是很担心他接下来的遭遇,哪怕真有可能被打满三针,或者会因为药剂副作用变成贺学长那样。

到时候如果真的只记得一个人,他会记得周伊吧。

不晓得哪里来的信心,是觉得哪怕天塌下来,他也有周伊在身旁。

伊伊,总归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肩膀再次一痛,你丫的贺飏,说不过就上麻药,不讲武德!

“本来这是你家事,我不应该多过问,你愿意管小五了我也挺欣慰。”

凌晨五点,天边都没有泛起鱼肚白;初延识就着昨日晚宴的残羹狼藉,会见了他许久未见的老父亲。

“但小五和那孩子已经领了结婚证,你强迫他们离婚还是不太妥当。”

初延识只静静给老爷子倒茶,为茶杯底紫荆花的纹饰而浅浅一笑,以至于老爷子之后的絮絮叨叨都没能听全,只知自己利用老四老六传出去的假消息被人听了进去。

待到老爷子喝茶歇口气,初延识才不慌不忙为自己开脱:“是阿肆和小六误会了,爸,我只是想留小五在家多住两天。您也知道小五脾气倔,我们在商量的时候发生了点不愉快。”

“虽然我确实不同意他这么早结婚,但木已成舟我也没什么话说。就再给我一点时间吧,爸,等我做好迎接儿婿的心理准备,我会去见小五丈夫的。”

“另外我也让小五给他丈夫打了电话,不信您可以去问那孩子。”

“你和小五还是得多沟通。”老爷子放下茶盏,沉沉地叹了口气,“怎么说,都是你欠他的。至于荷韵那边,你也要跟她做好思想工作,都上年纪了,年轻时候的那点事儿,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初延识面上应允了,天蒙蒙亮,老宅那尽职尽责的年轻管家就将老人接走。

“您送到这儿就行了,我会照顾好先生的。”管家不卑不亢道。

初延识也没想到要远送,虽说相比父亲自己是要年轻个二十来岁,但目前也已经过了花甲之年,稍微站久一点竟然都开始头晕眼花。

一晚上没休息,太疲倦。

不过为最心爱的小儿子花上这点精力,总归是值得的;哪怕那臭小子最后并不领情。

目送老爷子那深黑复古的轿车离开视线,初延识将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到那拐杖上,荷韵轻悄地走过来是要搀扶他。

初延识避开了,也没扭脸看向妻子,只说:“天儿还早,不再睡会儿?”

“现在年纪上来了,觉少。”对于他的冷淡,荷韵也没多言语,反倒自顾自另起了话头,“终于又联系上她了?这些年她一个人打拼也不容易吧。”

“她一个人自在得很,总好过你我互相蹉跎。”初延识哑声道。

檐外残雨点滴,冷风瑟瑟,“进屋去吧,你那身子又受不了风寒。”他补充说。

而荷韵只是拢了拢披肩,在一片落木萧瑟里亭亭如荷般立着。

哪怕是熹微的清晨,她乌黑略带零星霜雪的头发也被绾得一丝不苟,眉毛、眼睫、嘴唇,头饰、耳饰、颈饰,没有半点将就;仿佛初延识上下忙活了一宿,她在梳妆台前坐了一宿似的。

初延识曾称赞她人如其名,那是他们感情甚笃的少年时。

于是恋爱、成婚、生子,一切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她把一切都给了他,把所有的骄傲都填上他的名姓,从此只做他背后的影子。

哪怕人到中年,家里忽然被送来一个小不点,她也依旧仪态端庄,甚至还半蹲身子柔声问那有着异色双瞳、浅棕卷发的小男孩:

“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孩怯怯地说出“紫荆”二字时,她第一反应竟是庆幸,那个女人给了她最后的体面,没让这孩子冠上初家的姓氏。

但最后一点庆幸也被茶具上的紫荆图案湮灭,知晓他自始至终是打算将那女人迎娶进门。

可是这个孩子......这个孩子遗传了那女人的第二性别。

他是个Beta,他没有继承家业的权利。

“喏,凭这样一个小Beta,你也想跟我离婚么?”

我可是给你生下了两个Alpha儿子。

当然,她少时的骄傲不允许她做出这般不体面的威胁;可也正是因为撕破脸皮,她得以在初家主宅继续立足,而那名叫紫荆后来又被草率冠以初氏的小Beta,被远远地送去了公爹的老宅。

“这又是何苦呢?”六十来岁的初延识再次问道,声音和二十年前重合在一起。无广告网am~w~w.

但她不想像二十年前那般疯傻、歇斯底里,说什么我一切都给你了,我没你活不下去。

信息素的依赖限制早在更年期过后,便逐渐减小了。

弄得她有时也疑惑,她到底是依恋着那梨花清冷的信息素,还是初延识这个清冷的人。

可能信息素真的不重要吧,不然四十好几见过许多莺莺燕燕的初延识,到底栽在一个二十来岁的Beta姑娘身上。

“你无法标记她,无法占有她,但你至今还想念着她,你这又是何苦呢?”她只是这么反问他道。

知晓他最后什么都不会回答,她还是站在原地,陪他等到了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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