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园,门庭若市。
文重德高望重,在古董界堪称泰山北斗。
正所谓往来无白丁,相交有鸿儒。文重就是这样高雅的人。
而今天,是他宣布金盆洗手退出古董圈的日子。
与他相熟的人,仰慕他的人,也都从四面八方纷纷赶来。
虽然他发了请帖出去,但慕名前来的太多,于是雅园索性敞开了大门。
厅内坐不下,许多人索性站在厅外。
平时文重常在廊下讲学,听者往往站满院内外,因此这样的情形也不新鲜。
只是吉时已到,可文重迟迟不动身,无数宾客被晾在那里。
“霍家少东霍少炎到!”
“苏家大小姐苏雅到。”
“陆家大少陆鸣到。”
“薛家大小姐薛海鸥到。”
“师家大小姐师诗到。”
“庞家大少庞凌到。”
“……”
各家都派出了家主或者下一代继承人,这显示着文重的社会地位。
此外,古董文物圈的大佬,文学艺术界的大神,也全都到场参加。
这盛况空前的金盆洗手仪式,比苏北堂过寿还要热闹许多。
文三千堂前接待众人,他年过三十,身材看着十分壮硕结实,可一张脸却略显惨白。
尤其是那双招子,看人的时候直勾勾的,像是翻着死鱼眼一般,让人十分不舒服。
等到庞凌坐下来后,他来到父亲身后,“爸,庞家的人也来了,要不仪式就开始吧。”
“不急,再等等!”文重呷了口茶,稳如老狗。
文三千眉头皱了皱,却没说什么。
此时已近盛夏,天气炎热,院中站着的众人有些不耐。
“怎么回事啊?吉时已经到了啊,怎么还不开始?”
“好像在等什么人。”
“什么人这么大的咖位?让文大师不顾各大家族?”
“不清楚啊,应该来头不小。”
正说话中,门外又传来唱名。
“振东集团董事长关振东到!”
文三千有些焦急的对文重说道:“该来的都来了,我们不能再等了。我看,那人被我们的势头吓到,不敢来了。”
“不可能,若真是他的徒弟,鬼门关都敢闯,又何惧我们雅园?”文重的脸上浮出一阵阵回忆,想是想到了过去的往事。
话音刚落,他们等的人终于到了。
“萧玉龙到!”
可院内的宾客们却懵了。
“这人是谁啊?没听说过啊。”
就在众人狐疑声中,文重霍然起身,快步朝着门外迎去。
就连庞凌来的时候都没有动身迎接的文重,此刻竟然小跑了起来。
“难不成文大师等的就是他?什么身份啊?这么大面子?!”
很快,文重就跑到了萧玉龙跟前。
他神情激动,老泪纵横,抓着萧玉龙的胳膊上下摇晃,“这么多年,我终于等到了,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想解脱?恐怕没那么容易。”萧玉龙露出颇有深意的笑容。
文重收拾情绪,把萧玉龙请到了正堂。
堂上左右坐满了人,正面八仙桌两侧还有空位。
文重一伸手,指着八仙桌左侧的座位对萧玉龙说:“萧先生,请上座!”
这可是主位,本该文重坐的地方。
堂内宾客纷纷侧目,围在六扇门外的众人也是满脸疑惑。
文重尊儒,怎么能不知道这主宾之分呢?
更何况,庞凌也只是坐在左边的交椅上,连太师椅的边儿都没摸着。
而更让众人大跌眼镜的是,萧玉龙竟然当仁不让,直接坐了上去。
这让文三千目露凶光,恨意难掩。
萧玉龙却并不把他放在眼里,而是淡然的扫过众人。
坐在堂内的人,大多他都认识,而且都有恩怨。
看向师诗的时候,两人相视而笑。
看向薛海鸥的时候,他略微吃惊,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薛海鸥看他的神色,倒是挺复杂,但最终,变成了很直接的恨意。
江城上流,他算是得罪了一个遍。
文重等萧玉龙坐好,自己这才坐下,命人上茶之后,寒暄道:“不知道三爷目前如何?”
“断臂重生,好得很。只是背着通缉令,不便进城。”萧玉龙用茶杯盖轻轻拨弄着明前龙井。
文重想起了曾经做过的事,羞愧低头,“我是华夏文物界的罪人啊,我亲手毁掉了一个天才,至少让华夏古文物修复倒退了十年。”
说罢,他唏嘘不已,泪眼朦胧。
萧玉龙却冷笑了几声,“您就别煽情了,抓紧做正事儿吧。”
文重擦了擦眼睛,起身朗声说道:“在座的各位,应该都听说过二十年前发生的侯三窃宝案。白家一大批珍宝失窃,此后江城文物圈遭遇血洗,前后惨死三十六人……”
文重毫不避讳,当场把多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案讲了出来。
二十多年前,江城开始流传一个说法。
白家准备出国,将带走白家所有藏品。
怀有赤子之心的江城文物圈决定阻止这批国宝级文物流落海外,于是推选文重与黄景哲出来主持公道。
这两人请来北方大师鬼手侯三临摹造赝,然后再李代桃僵,把真正的宝贝换了出来。
这批宝贝最先藏在大相国寺,后来又转移下山。
当时轰动全球,影响十分广阔。三人决定暂时封存文物,等白家的风波过后再上缴国库。
于是由黄景哲指定一座山,文重指定一座建筑,最后由侯三选定具体的藏宝的位置。
说到这里,文重满脸羞愧,“说来羞耻,事后我与黄景哲同时生出贪心,想要把文物据为己有。我们找到侯三商议,却被他义正言辞的拒绝。一怒之下,我做了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我们……我们以他妻儿老小的性命为要挟……”
说道这里,已经是里外震惊。
“不是说侯三窃宝吗?怎么变成了景公与文大师窥宝?”
“今天这出戏,怕是要轰动全城了。”
文重平复了一阵情绪后说道:“我至今记得,侯三遍体鳞伤,满身是血,却依旧骂不绝口。他是真正北方硬汉,我这辈子都服他。后来他自断右臂,挣脱束缚,跳江逃遁。”
接下来的事情江城人都知道了,尤其是上点年纪的,简直耳熟能详。
文重与黄景哲反诬赖侯三盗宝,又恐合谋的江城文物圈名家泄漏,于是接二连三杀人灭口。
人心深处藏着邪恶,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就很难停止。
他们杀光了所有参与密谋的人,并且全都嫁祸在侯三身上,最终导致侯三身背红色通缉令。
故事讲完了,厅内厅外,堂前堂后,全都惊得目瞪口呆,毛骨悚然。
这是个鬼故事啊!
文重说完,走到金盆面前,伸出手准备清洗。
“我这辈子罪孽深重,今天金盆洗手,从此退出古董圈,希望这盆水能够洗去我的罪孽。至于此后的事,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文重说着,俯身准备金盆洗手。
萧玉龙一抬脚,金盆被直接踹飞出去。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现场众人一个激灵。
萧玉龙却冷笑道:“造完孽,就想功成身退?想得美!”
噗通声,文重给萧玉龙跪下了。
四下里又是一片惊呼。
“萧先生,我背信弃义,滥杀无辜,我知道我死一百次也无法赎罪。但我会尽最大的努力,补偿三爷……”
说罢,文重手捧两颗大印,毕恭毕敬的交了上来。
左边是景公印,右边是文重自己的文字印,这两枚印在文物圈可以说是权威!
萧玉龙伸手接了过来,紧接着问道:“就这?”
文重又把几份合同递上来,“这是珍宝阁转让书与雅园不动产权证,我都愿意双手奉上。”
文三千的眼睛都红了。
珍宝阁是文家的心血,经过这么多年经营,已经成为江城最大的两家古董行之一。
另一家,便是黄家的敬宝斋。
萧玉龙接了过来,随意翻看了两下,说道:“你对不起的岂止是我三师父,白家呢?”
文重低垂着头说道:“我收购了敬宝斋,准备把它送给白家……”
“那其余三十六条人命呢?是不是要赔三十六家古董店啊?淦!”
萧玉龙怒火中烧,直接把大把的资料拍在文重脸上。
这个举动吓坏了在场所有人。
如此受人尊敬,德高望重的泰山北斗,竟被萧玉龙直接打脸。
可师诗等人却看得异彩连连,萧玉龙对不义之财的不屑,对生命的尊重,都深深的折服着他们。
文重把头深埋在地,嚎哭着说道:“萧先生,我愿意自首,接受法律的审判!”
萧玉龙沉默了下来。
文重的表现,的确像是悔不当初。
既然已经公开为三师父证明了清白,黄家也已经灭掉,干脆就把文重交给公家处理。
就在他动了恻隐之心的时候,薛海鸥忽然起身。
她高声说道:“萧玉龙,你小心中了他的奸计!”
哈?
萧玉龙不解,众人也很吃惊。
却听薛海鸥继续说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今天是侯三盗宝案追诉期的最后一天。你今天把他交给警方,他明天就能出来。昨天他才从省里回来,不出意外,他去了高院打点关系。你就算是申请延期,也肯定被驳回……”
薛海鸥的一番话,让萧玉龙瞠目结舌,怒火冲天。
苏雅与师诗等人纷纷看向薛海鸥,眼中都是震怒。
薛海鸥明为帮萧玉龙,实则激发矛盾。
而文家,并非那么好惹。
这招火上浇油,实在高明。
蛇蝎女人,名不虚传。
果不其然,萧玉龙一抬手,一把匕首扔在文重面前,“请你自裁,以谢天下!”
文重浑身颤抖!
他老脸狠狠抽了几下,万万没想到,自己演的这出苦情戏,竟被薛海鸥给当面戳穿。
刚才的故事中,有段秘辛他没有当众说出来。
景公印、文字印与六方鬼印是他们三个人结拜时的信物。
一块和田玉一分为三,雕刻成了三个大印。
选择藏宝时,又把三个人的藏宝地址分别藏入大印,相约若有不测,以印为信物。
所以,文重主动交出两块大印,就是要让萧玉龙三印凑齐。
到时候,沉埋了二十年的宝藏,就会重现于世。
那时,他只需要跟着萧玉龙,就能杀人越货,得到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三千六百件珍宝。
可惜,老谋深算,却被别有用心的薛海鸥一眼戳穿。
萧玉龙动了真火,誓要灭掉文家。
文三千跳了出来,怒气冲冲的喊道:“萧玉龙,你欺人太甚了!”
萧玉龙伸手到背上,取出三节长枪,一节节组装好:“既然你们文家毫无悔改之意,那我就亲自动手了。”
“就凭你一个,也配闯我文家?”
文三千话音落,接着重重把茶杯砸在地上。
摔杯为号!
刷刷声音响起,接着从房梁与柱子后面飞出一根根飞爪,精准无比的抓向萧玉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