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禛禛偷观丈夫神色,见他无甚情绪波动,不由暗暗松口气。
谁都不知道,她对这个男人,其实已经有了一丝惧怕。
毕竟被他辱骂那么多次,第二次下药后还被揪着头发毒打一顿,心里多少有些阴影。
再优秀的人,若总被自己喜欢的异性忽视否定,迟早会变得自卑而怯懦。
幸运的是,第二回竟是一次即中,不仅怀了孕,还在失足滚下山道石阶时,胎儿安然无恙。
现在看兰尽落亲手喂女儿吃东西,妘禛禛竟觉一切都值得。
总会遂心如意、慢慢好起来的,她想。
悄悄看金暮黎一眼,妘禛禛很是感激。
她知道,兰尽落的改变,定和金姐姐有关系。
上次,金暮黎和他打了一架,他当天就给儿子取了名。
这回,两人只是后花园聊几句,他便少了几分冷漠与戾气。
可见这个人,除了听从蛊族圣女的任务安排,私生活里,只有金暮黎的话,他才听得进去。
感受到她的目光,金暮黎回视过去,并朝她眨眨眼。
妘禛禛露出回家后的第一个笑容。
妘老夫人有些提心吊胆,生怕女婿在桌上摆脸子让妘家堡难堪。
所幸那孩子大概是看在金暮黎的面子上,一直安静用餐。
这个时候,无论兰尽落如何冷漠无礼,都会被忽略容忍。siwu.org 猫头鹰小说网
“金姑娘接到昱晴川的时候,这傻小子在哪里?”妘千陌笑道,“不会又迷路了吧?”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鬼地方,”金暮黎摇摇头,“估计这路痴出门十回,得有九回在外面乱转悠。”
这话说得众人又是一通笑。
昱晴川挠了挠后脑勺:“我是想回阒宓山陪师父过年来着,哪晓得……你们说,会不会是路人给我指错了方向?”
“也有这种可能,”妘中阙摸摸下巴,“一样米养百种人,这世上并非全是如你们这般热心肠的良善之辈,故意指错路的大有人在。”
妘宇然道:“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指路的人其实也是路痴。”
众人避开饭桌,扭头笑喷。
被拿来打趣的昱晴川也不气,吃得满嘴流油,还不忘给宝宝们夹菜盛汤,忙得不亦乐乎。
憨货的吃相虽然不雅,但胜在引人食欲,勾人馋虫。
饭桌上很快更加热闹起来,想吃的同一道菜,就看谁的筷子快。
夜冥珠不停地喊:“干爹干爹!那个,快快快!”
妘见卓被激起小孩儿心性,哪管他客人不客人,也跟着喊:“爹爹爹,快帮我夹一个!马要没了!”
妘宇然耍无赖,直接抱着兰岁峥,大手包小手,用小手里的勺子使劲刮舀拨拉,惹得夜冥珠瞪大眼睛惊呼一声后,指使昱晴川连盘碟一起扒拉过来,然后迅速把盘中美食分到自己和夜上渊夜清玥碗里。
妘老夫人看着吵吵嚷嚷抢得打架的大小一桌人,笑得合不拢嘴。
优雅有礼却从不酸文假醋、诗云子曰的魏庭枝,连眼睛都满含愉悦之意。
妘禛禛被快乐气氛感染,抑郁之情陡然去了大半。
金暮黎想着郦新桐平日里虽喜游山水、搜奇忘归,但到了代表团圆的重要年节,盼的其实也是这种儿孙满堂、人财两旺的亲情聚会,而夜梦天又正在去往阵法山庄的路上……
啧,明天还是不要耽搁,尽早出发吧。
待把仨崽送过去后,再接易锦,将他安置在善水那里。
大过年的,处处欢声笑语、阖家团圆,总不能让他俩独自一个。
正在美美计划,周到安排,突见妘宇然用新筷为妘禛禛、兰尽落夹菜,并道:“五妹和妹夫远道而归,定很辛苦,要多吃些才好。”
语气不亲不疏,态度不远不近,把握得刚刚好。
金暮黎听他文绉绉用了流风话,有点想笑却生生憋住。
因为她知道,兰尽落此刻的心里,定是酸甜苦辣,诸味乱砸。
毕竟外人虽无从体会,当事人却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天壤之觉、冰炭之别。
这便是爱与不爱的差距。
妘禛禛则是愣了愣,眼圈开始泛红:“三哥……”
“我说过,只要是为小五而来,我都无比欢迎,”妘宇然笑得温度不高,很有礼貌,“五妹远嫁,四弟常年不在家,爹娘平日里甚是想念。所以若有时间,就请尽量多回来陪陪二老,看看大哥二哥和大嫂。”
在座之人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那就是年后离家的孩子,又将多一个人。
帝都,应是去定了。
妘堡主一时没说话,夫人却暗自抹了抹眼角。
兰尽落心道你若走了,妘家堡便与我更无干系。
但嘴上还是答了话:“圣女跟前事务繁忙,妘禛禛若愿意,可在娘家久住,我不会有意见。”
妘禛禛:“……”
把难题抛给她,说愿意也不是,说不愿意也不是。
兰尽落这招简直太阴狠。
当着最爱自己的家人,妘禛禛委屈得想哭,可中午回来时才在老娘和大嫂面前哭得涕泗滂沱,这会儿面对外客,她不想再丢这个人。
嫁出去的女儿怎能一直住在娘家?何况女儿为了这个男人,做尽失智之事,背尽臭名声。
妘老夫人正要开口,却见下午便出门寻访知名匠师的妘百草赶了回来,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用岁寒三友等许多精致盆景进行装饰点缀、连树杈都修剪得十分对称美丽的厅前庭院里,身着粗布衣衫的中年男人小心翼翼,一脸焦急,细问之下,竟是附近村民。
“孩子被火灼伤后哭叫乱跳又被水烫,夫妻俩和家中老人皆是心急如焚,”妘百草道,“因离咱家最近,就想求助于大嫂,免得去镇上请医,来来回回耽搁时辰。”
妘老夫人愣了愣:“可允贤擅长的是妇人之疾啊。”
妘千陌却看向自己妻子。
谈允贤点点头:“可以一试。”
“那就先让允贤做个初步处理,”妘千陌吩咐村民,“我们不知你家孩子烫伤是否严重,所以镇上医师该请还是要请。”
那人忙道:“已经着人去了。”
之后生怕妘家不高兴,又紧跟着解释,“我们担心大夫人没空,也担心镇医不在家,就分了两路。”
其实不是担心大夫人没空,而是怕请不动,毕竟妘家这种豪门贵户,门房那关都不一定好过。
门房若为难不予通传,他连大夫人的面都见不着,更别说请。
好在事有凑巧,正跟门房说缘由,二公子竟从外面骑马而归。
于是将他带进妘家堡。
“倒是周到,”妘老夫人微颔首,“水火烫伤非小事,重者能致命,千陌,你赶紧陪允贤走一趟。”
妘千陌立即起身:“是,娘。”
谈允贤则把儿子妘见卓交给妘老夫人:“那就有劳婆婆了。”
“救人要紧,什么有劳不有劳,”妘老夫人接过孙子,摆手道,“赶紧去吧,别耽搁。”
任由夫人安排家中诸事的妘中阙终于开口说了句:“早去早回。”
妘千陌明白父亲话中深意,和妻子一起回屋取了些东西,方随患者家属离开妘家堡。
谈允贤边走边问:“烧伤后没用冷水冲洗吧?”
“我走的时候还没,就是不知道……”那人说着说着紧张起来,“莫不是不能拿冷水浇?”
“凡火烧损,慎勿以冷水洗之,否则火疮得冷,热气更深转入骨,一旦坏了筋骨,就很难治好,”谈允贤加快步伐,“火烧水烫,幼儿热痛难忍,必啼哭惨叫,家人若情急之下,以冷水缓解……”
男人瞬间白了脸:“那、那……”
妘千陌一把揽住几乎跑起来的妻子,再薅紧男人腰间衣衫。
然后调动真气,催于足间。
本就没武功、缩手缩脖的普通农夫顿觉冷冽寒风不仅刺骨割面,还打开天灵盖呼呼往里灌。
三人很快行远。
妘老夫人这才面露担忧:“真是附近村民么?不会有诈吧?”
“娘你别担心,这人我认得,”妘百草道,“他是镇上张铁匠的弟弟,常去铺子给张铁匠帮忙。”
妘老夫人陡然松了一口气。
妘宇然不解:“大嫂何时学了烫伤处理?”
“应该是看了一些书,记在了脑子里,”妘百草搓着快冻僵的手坐到火盆边烘烤,“善水道长和阴爪鬼医合写的医书里有烫伤专章,大嫂还曾与我讨论过烧烫伤外用内服药。”
“允贤并非不知轻重之人,必是有些把握,才出手,”妘老夫人道,“千陌也定是知晓,才未阻拦。”
“别聊他们了,”妘中阙道,“再聊下去,锅里的汤都干了。”
妘老夫人闻言,连忙笑着再次张罗并致歉:“怠慢金姑娘了!”
“哪里的话,”金暮黎摆摆手,“谈允贤是个令人佩服、值得尊敬的女子,我这有些外伤药,不如送她一部分,用以救人吧。”
妘百草立即两眼放光,直勾勾盯着她的手。
金暮黎啼笑皆非:“药是新药,但所用药方还是恢复真身之前研制的,并非来自神居。”
妘百草:“……”
却只丧了两秒,便重新活过来:“那也不差!”
妘宇然斜着上身趴在金暮黎耳朵边上窃窃私语:“老娘说,从你拿药帮我治好腿的那天起,这毒痴就花大价钱找人查你底细,什么夜月阁、铸剑山庄、慈悲教……恨不得连你祖宗十八代都扒拉出来。”
既然用心查了,就必然知晓夜月阁副阁主不仅冷酷无情、杀伐果断,且配得一手上好外伤药。
金暮黎嘴角微勾:“我还真没祖宗十八代可查。”
右手搭她肩膀的妘宇然噗哧一声乐,随即愣怔:“真的?”
“真的,”金暮黎被他瞬息变换的傻傻表情逗乐,便也不瞒他,“我那爹娘都是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的上古神兽,天地间就这么一个。”
已竖起耳朵听的众人:“……”
“妈耶,”妘宇然睁大眼睛惊呼,“你才是妥妥的富二代啊!”
金暮黎立即呈全身放松姿态往铁力木官帽椅上一靠,然后两臂搭着扶手,朝他抬抬颌。
“那这三个宝贝岂不是真正的、唯一的富三代?”妘宇然略略想了想,便起身疯狂夹菜,“不行,我得赶紧抱大腿,这样即便以后我成了老螃蟹,也照样能在流风横着走!”
“你这格局有点小,”金暮黎笑得胸肩直颤,“应该是在人界横着走。”
“对对对,”妘宇然鱼儿吐泡泡似的继续夸张,“人界人界人界。”
夜冥珠看着堆成小山的碗:“宇然叔叔,你干脆连锅端给我算了。”
众人终于忍不住爆笑。
烤暖和的妘百草坐到妘千陌的位置上,另用一副碗筷捞菜:“那就请三弟手下留情,给我们留点汤。”
“好的二哥,”已经停手的妘宇然跟着乐,“味道香不香,全看一锅汤,二哥你有福了。”
妘百草笑眼弯弯:“谢三弟成全。”
金暮黎打趣:“你们兄弟之间真是太客气了。”
说着,把伤药瓷瓶放在妘宇然面前桌上。
妘宇然当面征求意见:“我能让二哥转交给大嫂么?”
金暮黎无所谓:“随你。”
于是,妘百草如愿以偿,喜滋滋将药瓶收进袖里。
温暖如春的妘家堡正厅里,价值千金的特供晚膳吃得热热闹闹。
饭后收了桌,又将火盆端到一处,一边坐在鼓式木墩上围成圈,烤火闲聊,一边等妘千陌夫妇俩。
妘老夫人吩咐厨房准备夜宵。
兰尽落看某人碍眼,既想走,又舍不得,为难自己半天,还是以看烫伤下文为由,留了下来。
时刻关注他的妘禛禛自然是原地未动,女儿睡着了,就让人拿来小侄儿用过的摇篮放在身边,既是守孩子,也是守丈夫。
妘见卓、兰岁峥则与夜家三胞胎一起,在魏庭枝的示范下,围着黄花梨木方桌学习制作活动木玩具“小鸡吃米”、“鸽子吃豆”、“小鸭吃蚯蚓”等。
这个时间,夜清玥、夜上渊若在神居,必是一个读经,一个修炼,但因难得来趟人界,也难得有小虎犊、鹤鹿儿以外的孩子一起玩,便释放儿童天性,懈怠两日。
小鸡吃米是将三到五只木制小鸡固定在一块圆形木板上,木板中间有洞。
小鸡的头部是活动的,鸡头后部有线穿过木板,集中拴在木板下面的小泥砣上。
用手晃动木板,小鸡就会在泥砣的作用下依次点头,鸡嘴轮流敲击在木板上,发出“咄咄”的声音,就像在吃米一样。
鸽子吃豆、小鸭吃蚯蚓,用的是和小鸡吃米同样的原理。
金暮黎兴致勃勃瞧着:“别说,魏庭枝哄孩子的手艺真不错。”
“谢谢金姑娘,也谢谢我大哥大嫂,”魏庭枝笑道,“若非他俩生下三个孩子给我练手,惹人夸赞稀罕,我这辈子怕是都嫁不出去了。”
金暮黎哈哈大笑:“魏府二公子出嫁,对方得拿多少彩礼才能配得上。”
“一言一诗即可,”魏庭枝道,“我只怕自己嫁妆不够。”
金暮黎看眼兰尽落:“送禛禛回房休息吧,她眼睛都睁不开了。”
脸色难看的兰尽落点点头。
陪干儿子干女儿制作玩具的昱晴川抬眼看了看一家三口背影,便收回目光,继续鼓捣手中物件。
从始至终,他都没对兰尽落的不幸婚姻评论过半句话。
妘宇然见妘禛禛走了,才真正放开,跟金暮黎闲扯:“那边的烧伤急救不是让用冷水冲么,怎么到了这边,就不让了?”
“可以用冷水冲的是轻度烧伤,”靠打架火拼过生活的金暮黎对外伤有些话语权,“烧伤后,尽快用十五至二十五度流动水冲洗二十分钟或三十分钟,感觉不到痛了,就拿干净布盖住伤口,去医院处理。”
“竟然有这么多门道?”妘宇然抓起一把瓜子搁她手上,“还是那边好,有冰箱,受个伤什么的,能立即拿冰袋敷一敷,不像这边,还得去冰窖取冰,既耽搁时间又麻烦。”
“哪个跟你说烧伤能用冰块敷了?”金暮黎啧道,“还冰箱呢,幸亏没有。”
妘宇然:“……”
既想笑,又羞惭。
一直分心听二人对话的魏庭枝抬眸侧首,见他捂脸,不由多看几眼。
金暮黎的目光从妘宇然手背上扫过。
别说,妘宇然这双手真是一等一的漂亮,不仅骨节分明、修长白皙,连指甲都晶莹剔透,让人移不开眼。
“我说,你是在哭还是在笑?”金暮黎扒拉拨拽他的手指头,动作毫不怜香惜玉,“不是说亲自下厨了么,今晚哪道菜是你做的?”
妘宇然立即放下手:“还没做。”
“……”金暮黎无语,“是给明早准备的?”
“也不是,”妘宇然身体微倾,“现在饿吗?饿了我就去蒸。”
金暮黎纯属好奇:“到底什么玩意儿?”
“藕粉桂花糕,”妘宇然也不卖关子,“这东西最好是现吃现做,否则天冷放硬了影响口感。”
晚饭刚吃不久,谁会这么快就饿。然而金暮黎还未来得及开口,即将完工的夜冥珠便头也不抬脆生生道:“娘亲不饿宝宝饿,宇然叔叔你去做。”
“好嘞!”妘宇然起身就要往外走,“难得冥珠宝宝提要求,叔叔定要全力以赴大显身手。”
却在此时,妘千陌夫妻俩回来了。
“等会儿吧,”金暮黎拦住他,“冥珠就是嘴馋,听完再做也不迟。”
果然,妘老夫人吩咐婢女赶快端姜汤后,便问起烫伤事件。
“有点严重,但好在没有烧遍全身,也未烧成黑色,”谈允贤道,“儿媳已用药物内外兼治。”
妘老夫人又问:“那家人用冷水冲洗幼童了么?”
谈允贤点点头:“皮焦肉卷,疼痛难熬,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那种程度的烧烫伤,别说孩子,成人都受不了,”妘千陌当着众人面搓搓妻子的手,又把她牵到火盆边找矮凳坐下,“快烤烤。”
谈允贤连冻带羞,整张脸红透。
回来时妘千陌怕她冷,强行将她带上马背、与他脸对脸相拥而坐,还强摁着将她整个头埋在他胸口,又用大氅裹紧后背,一手抱她,一手执缰。
所以她此时除了腿脚,手脸都不冰。
冒热气的姜汤来了,妘老夫人连声叮嘱:“赶紧喝下驱驱寒!”
谈允贤谢过婆婆,端起碗一饮而尽。
“严重烧伤冲冷水,岂不是……”妘老夫人这才继续道,“要难治些吧?”
“虽重却只伤在皮肤和肌肉,未及脏腑,”谈允贤将汤碗放回托盘,“患儿热盛毒重,又外受寒邪,儿媳给他外用清凉膏,内服四顺清凉饮,此乃阴爪鬼医的药方。”
“阴爪鬼医……”妘宇然道,“咋会有人取这种外号,听着就瘆得慌。”
“意思是,能将一脚踏进阎王殿的活死人拉回来,”金暮黎道,“属于另类夸赞。”
说完,又心血来潮拽他衣袖,在妘宇然弯下腰时,抬手落下一道透明隔音墙,低语几句话。
妘宇然满脸震惊:“真的?”
金暮黎眨眨眼。
“我天,她居然~~”
金暮黎将食指竖唇前:“嘘,这是重大秘密,别让他们听见。”
妘宇然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面露紧张抬头时,才发现身侧有堵如同瀑布却清澈透亮、并只在原地循环流动的明薄水墙。
水墙那边,一众家人都朝这边望。
妘宇然:“……”
搞得这么明显,还不如咬耳朵说悄悄话。
一会儿他们若问,他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妘宇然一屁股坐地上,摸摸鼻子,一脸的有苦难言。
再抬眼,只见金暮黎正轻抖双肩,笑得恶劣。
妘宇然:“……”
敢情这家伙是故意的。
他抬手就在离自己最近的膝盖上拍出一巴掌:“太坏了你!”
金暮黎笑出声来。
妘宇然无奈,干脆破罐子破摔,不管了,先去捅捅水幕再说。
却是指尖还未触到,透明墙便消失不见。
金暮黎指指自己额心:“水来自这里,你摸它,就等于摸我。”
妘宇然:“……”
那还是算了。
嗯?好像不对?
如果蓝焰功同水电站、储水库,那开闸泄洪时……
得有多少人碰到?
何止碰到,简直能洗澡游泳好吧。
“你又蒙我!”妘宇然大叫着去挠她痒痒,“说,是不是又蒙我?”
金暮黎起身闪开:“谁让你好骗,哈哈哈……”
妘宇然立即去追:“我好骗是吧?说我好骗是吧?看我不逮住你……”
两人一追一跑,直接在偌大正厅闹将起来。
夜冥珠个喜欢凑热闹的立即放下刚做好的玩具,加入追逐。
妘见卓见了,也把手中歪歪扭扭半成品一丢,跑过去扩充队伍。
夜冥珠不仅自己追,还呼姐唤弟,拉他们入伙。
夜清玥、夜上渊原本不喜欢玩无聊的追逐游戏,但因对方是娘亲,且是第一次陪他们这样疯,便也抓住机会起身加入。
夜冥珠最前、妘见卓最后、妘宇然在中间的队形瞬间被改变。
当然,妘宇然还是倒数第二,妘见卓还是掉在最后面。
妘老夫人忙令厮奴婢女火速移开黄花梨木透雕座屏、灯架等物。
金暮黎任他们你超我赶,只将速度轻松把控。
忽而近一点,让自己差点被抓到。
忽而远一点,回头朝崽崽儿们笑,还勾勾手指,挑衅引诱。
最后把崽崽儿们累得气喘吁吁,实在跑不动了,才罢休。
夜冥珠软泥般挂在她衣袖上:“娘亲,宝宝抓到你了!”
“嗯,抓到了,”金暮黎摸摸她的头,“冥珠宝贝真能干。”
随后而来的夜清玥、夜上渊放瘫般分坐娘亲脚两边,软绵绵靠着娘亲小腿异口同声:“娘亲故意的!”
金暮黎笑得爽朗,伸手抱崽崽儿时,眼睛里却全是温柔:“累了好睡觉~~你们要不要洗澡?”
仨崽儿有气无力:“不要!”
“行,那就醒了再洗,”金暮黎将仨宝贝装进储物袋,又朝跑几圈便停下的妘宇然招招手,“赶紧把小家伙抱过来歇歇。”
“还是我来吧,”昱晴川上前代劳,“他快散架了。”
“不至于,”妘宇然否认,“没跑几圈。”
其他人都表情怔怔没说话。
“怎么了?”金暮黎不解,“被水墙惊着了?”
“是被夜冥珠惊着了,”妘宇然走过来坐下,“明明比见卓大不了多少,却跑出一道残影,这也太……”
想半天,才用了一个词,“太夸张了!”
年龄这么小,就有如此恐怖的实力,那待长大……
啧,还得了!
金暮黎无语:“你也不看看她是谁的后代。”
“倒也是,”妘宇然将她上下左右一通乱瞅,“明明看你如同闲庭漫步,宝宝怎会跑出残影?”
妘千陌从精致方茶几上拎壶为几人倒水:“三弟忘了狮蝎兽。”
“没忘,”妘宇然叹气,“我只是没见过。”
对上他遗憾目光的金暮黎:“……”
“我不是想见狮蝎兽,我是……”故意引人误会的妘宇然解释道,“没见过暮黎威风凛凛的模样。”
金暮黎:“……”
那你还是别见了。
“若无重要事宜,不能随便现出真身,这里毕竟是人界,”金暮黎道,“就算舍命帮过,有些规则还是能守则守,不可恃功妄为。”
“好吧,”妘宇然没勉强~~想勉强也勉强不了,“那就等有机会吧。”
妘中阙忽想起什么,不由冲儿子招招手:“老三,你过来。”
妘宇然连忙跑过去:“爹。”
妘中阙看眼金暮黎,想了想,还是以茶水蘸指,在桌面速写。
妘宇然将字连起来默读,不由恍然大悟。
妘中阙又瞟眼大儿子妘千陌,再写一串给妘宇然瞧。
妘宇然立即捂嘴偷乐:“爹!”
“按爹说的去做,”妘中阙朝他挤挤眼,“爹帮你达成所愿。”
“谢谢爹,”妘宇然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我能把魏庭枝留下来帮忙吗?等家庙建好了再让他走。”
“你想留就留,”妘中阙拍拍他的手,慈祥道,“爹都随你意愿。”
“谢谢爹,”妘宇然真心不知道该如何报答这家人,“爹,等我在京城站稳脚跟,你就和娘去那里吧。”
“去肯定是要去一趟,毕竟你在那里有新家,”妘中阙道,“但若想让爹娘在那里开府定居,就算了,树高千丈,叶落归根,我和你娘都已春归人老,树倒根摧,偶尔出去转转,最后也还是想回家待着。”
妘宇然默然片刻,才低低道:“爹,其实我也……除了魏庭枝,我在京城一个人都不认识。”
“人与人相识,都有个过程,待久了,朋友自会越来越多,”妘中阙语重心长,“三儿啊,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现在非举世混浊、只能随波逐流的玄涡旧朝,稍肯谋划,便可乘风破浪、获取名望。帝都乃国之中心,不仅繁华,还尽皆高官富商,若能在那里闯出名堂,比什么都强。”
妘宇然心说我啥都不会,拿什么闯啊。
“儿子,你别忘了自己还有两个哥哥,暗器和毒药,你可跟着学了不少,有庭枝庇护,你定能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当~~”
妘中阙说着说着,忽然眉头一皱,改口道,“算了,爹不希望你在帝都出名了,暗器和毒药本就是个容易得罪人的生意,你这孩子一没武功,二没咱家这样的防身之所,万一峦高惹眼被人盯上……哎哟还是算了算了,就开个小铺子挣点小钱吧,若不够花,爹让老大老二给你送去。”
妘宇然热泪盈眶:“爹。”
“什么万一被人盯上?大过年的,能不能说点吉祥话?”妘老夫人板着脸怪怨,“咱家三儿不仅长得好,还能诗会赋,且能综合老大和老二所长,谁敢欺负他?谁又舍得欺负他?若真有那不长眼的,咱妘家岂是好惹的?不用你们出手,我老太婆都能让他横尸街头!”
妘宇然:“……”
娘,你真是刺猬看自己儿子光,黄鼠狼闻自己儿子香,我那歪诗根本拿不出手好么。
魏庭枝:“……”
这是在顺便敲打我吧?
厨房做好夜宵,男奴们拎着保温木盒鱼贯而入。
晚饭只吃一半的妘千陌夫妻俩确实有点饿,但还是先客气招呼金暮黎。
金暮黎各尝一口便放筷。
妘中阙立即道:“不合胃口?”
“是不饿,”金暮黎摆摆手,“再喝点茶水我便走了。”
“这么早?”妘宇然惊呼着扑过来,“天都没亮呢,你你你……”
金暮黎见他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眼眶瞬间湿润,不由叹气:“干什么?不让我回房休息?”
妘宇然:“?”
谈允贤噗哧一声乐。
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
其实心知肚明金暮黎原本就是想半夜走的,结果妘宇然的反应太激烈,才把人重新留了下来。
抬手揉乱他的发,金暮黎温声道:“你还欠着崽崽儿糕点呢。”
“明早我就做,定让宝宝一睡醒就有的吃,”妘宇然一边用力眨眼一边笑,“进灰了。”
金暮黎忍不住将他拥入怀中,拍拍他后背:“你啊……”
她似提前说出离别语,“以后不管身在哪里,都别怕,因为不止妘家堡是你的后盾,我也是。”
妘宇然偷偷抬手抹眼睛:“嗯。”
“我不是说说而已,”金暮黎放开他,掏出三张符纸,“收好它们,明早我教你咒语,有性命之忧时,可向我求救。”
妘宇然愣住。
“傻孩子,快谢谢金姑娘啊!”妘老夫人急道,“能劳驾金姑娘的幸运儿,这世上可没几个!”
“那,”妘宇然还未回过神,“我要下跪么?”
妘老夫人呐呐道:“跪也跪得……”
金暮黎直接被逗乐。
然后甩袖离开正厅:“跪就免了,早点睡,早点过来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