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腊月二十八,深夜十二点一刻。
天空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凛冽的北风疯狂地肆虐,刮得门窗“咣当咣当”直响,偶尔夹杂着屋后树林中枯枝折断落地的声音。
李二狗双手使劲地扯了扯身上的旧棉袄,再抖索着夹紧,双手互相笼着,这才感觉暖和一些,顺着墙根快步往家跑。
李二狗觉得今晚运气实在太差,才刚刚过去四个来小时,就足足输出去了一吊大钱和十七个铜板,担心再跟下去,自己的年关都要过不去了。
“真霉!”李二狗“啪”地往左边地面吐口痰,又紧了紧棉袄。
李二狗想起身上的棉袄,感觉心情好了些。
“嘿,那个倒霉的小尘”。
“小尘”全名叫李清尘,是他本族的一个后生,家境同样贫寒,好在父母健在,也有一亩多薄地,还能勉强维持糊口。
年关了,李清尘他爸在桥镇上一个远来的行商地摊上给他购买了一件旧棉袄,却在刚穿上的第三天,就被一伙损友忽悠的输给了李二狗。
为此,近二十岁的李清尘还被他老爸拿着竹棒追打了大半天!当然,李清尘年轻,只在最初没注意时挨了两棒,后半天也只是堵住耳朵忍着挨骂而已。
李二狗是桥镇的一个光棍,典型的小混混,每天在桥镇上东游西逛,帮人做一些零工,逢集市时做些小偷小摸的勾当,偶尔还能从陌生人身上扒窃到一些小钱,唯一爱好就是特喜欢赌两手。
李二狗这样混吃混喝,至今四十七八的人了,还是家徒四壁,一无所有。栖息的那栋老房子,还是他死去的老爸从老爸的爷爷手里继承的,房龄比李二狗还大,典型的危房。
“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关门!这个小李子,明天得臭骂他一顿。”
李二狗发现大门竟然敞开着,忍不住对借住这里的小李子一顿抱怨。
李二狗摸黑跨过门槛,脚下被什么东西一拌,打了个趔趄,蹭蹭往里窜出几步。在李二狗的感知中,好像脚底下踩着的是软呼呼的人,没踩到人时脚底还有些黏糊。
李二狗不明所以,从胸前内衣袋里摸出火柴,“刺啦”一声划着。微弱的火光瞬间驱散了漆黑的堂屋。
手一抖,堂屋里重归漆黑。
“撞鬼了!撞鬼了!”李二狗惊恐地喃喃着,脑袋里飞转。
半响后,李二狗再次连着划了几根火柴,直到第五根火柴才点亮。
顺着火光,李二狗再次确认,真的是一具无头尸体顺着门倒在屋内!
“杀……杀人了……杀人了……”
一声声凄厉的吼叫穿透了桥镇寂寥的深夜,响彻桥镇。
桥镇原本漆黑的屋子群落很快出现了一点一点亮光。
“狗子,深更半夜瞎嚷嚷啥?什么就杀人了?”
“就……就在我屋,杀……杀人了!”李二狗停下,扭头对着刚亮火光的屋子,喘了几口气,“张叔,头没有了,血流了一地!杀人了,头没有了!”
“我头还在呢。啊,真杀人了?确定看清楚了,不是撞鬼了?”
张叔提着刚点亮的煤油灯往外走,衣服都来不及穿。
煤油灯外面照着一圈纸,虽然遮住了大部分光线,但好在可以挡风,是贫民们晚上最好的照明设备,家家都有。
“真……真杀人了,张叔,头没有了,血流了一地!”
“狗子,那你赶紧跑去小谢家,叫他来看看。”
张叔毕竟年龄大,见过的事情多些,没有李二狗那样慌张。
小谢,实名谢春,一名编外堂子手,拿着俸禄,是县府捕头谢竣的一名线人,平时也借着县府名头维持维持桥镇治安,顺便从桥镇那些商旅收些治安费维持生计。
谢春真实本事可能不怎么地,但人还不错,尤其是挺负责的,曾经受伤阻止了一起外来人员暴力伤人事件,获得了桥镇不少居民的认可。
“好……好的。杀……杀人了。”
李二狗凄厉的吼叫盖过了狂风的呼号。
桥镇从沉睡中醒了。
张叔小步跑向李二狗屋,拐过屋角就看到李二狗屋前已经有一堆人了。
几绺微弱的灯光,从人逢中透出,努力地驱赶着周围的黑暗。
“全身都是黑色的夜行衣,就像说书中的侠客一模一样!”
“就是就是,真酷。可惜沾上血了。”
“沾血了也可以洗洗再穿,不过,这是死人身上穿的,就没办法了。”
“确实,死人身上的东西没法要,否则会倒一辈子霉。”
“怎么没有刀呢?也没有协助飞檐走壁的如意爪!”
“那些装备应该在他背囊中吧。”
“也是,背囊可能被杀他头的对手顺走了。那人这下应该发财了!侠客的背囊,那该有多少元宝啊!”
“可能还有不少武功秘籍呢!”
“是啊,武功秘籍!或者还有不少提升修为的灵丹妙药吧。”
“别往前了!”人高马大的李婶一把抓住蠢蠢欲动的小崽子,“不能破坏现场,人家捕快明天要查看现场,被你们一搅呼,还能看出啥!”
“就是,小崽子们,你们可不能再靠前了。”李婶丈夫,李直神接口,“五年前的杀人案,就因为现场破坏,无法查找到有用的线索,至今未破案,让罪犯逍遥法外!”
“你不是说案子破了吗?只是没有告诉我们,说罪犯很有来头!”
“厕神,我没听你说过呀?真的破了吗?哪来的小道消息?跟我说说!”邻居李直钱接口。
厕神是李直神小时候别人给他取的外号,这么多年,同一辈的玩伴都一直这样叫,连带其他大辈分的人也那样叫唤他。
“臭婆娘,我什么时候说过!”李直神侧头,对着自己的婆娘怒骂。
“就是你说的吗!”李婶低声嘟囔一句,立马横眉竖目,“怎么,几天不收拾,胆肥了,敢吼老娘!”举起手就抽过去。
“别,别打。”李直神赶紧矮下身子,躲过手掌,再往李直钱身后躲,引起一阵骚乱。
就这一阵打闹,把所有人仅存的紧张情绪都驱离了。
张叔挤进人圈,举起煤油灯。
“好惨!”张叔倒吸一口凉气。
黑衣人倒卧在门前,头朝外,不对,没有了头,颈脖子朝外。鲜血喷涌而出,溅出门外有一米多远。
屋内,鲜血呼啦啦地流淌了一地。
血早已凝固,几个鲜明的脚印深深地印在血地上,肩膀上有一个脚印。
门外也有几个逐渐变淡的脚印,应该是李二狗进去和外跑时留下的。
“一刀断颈,连骨头都宰断了!好大的力气!好快的手法!”张叔心中低呼。
在漆黑的堂屋中,黑衣人急速地奔向大开的大门。
突然,从屋角还是什么地方无声无息地闪出一个黑影,幽灵般地出现在奔跑中的黑衣人身旁,一道亮丽的刀光划过黑夜,头颅飞起,幽灵般人影左手顺便抄上头颅,轻轻一跃,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下!
张叔使劲摇摇头。
“谁去那几扇窗户前看看小李怎样了,还有租房的欧家人有没有遇害!”
张叔担心地说,这么多人闹得这么大动静都不见他们出现,很可能也是凶多吉少。
“我去!”
“我去!”
“我去!”
十几个胆大的小伙,从旁边大人手上抢过煤油灯,兴冲冲地奔向三个窗户。
李二狗继承的这个老房子,是帝国南方典型的一栋两厅结构:一个相通的堂屋,分前后两厅。屋子两边各有两间对门的房间,窗户都朝外,而房间门之间有一个安装楼梯的楼梯间。
“我们这么闹腾,他们都没有一个出来,应该是遭害了。”
大家心中都有自己的判断,可话虽这样,还是有一堆大人跟在后面。
就这么一会儿,李二狗屋前已经聚集了不下一百人。
“李金挂了!”
“挂在床上了。”
几个人接连大声嚷嚷几句,就宣布了李金的死讯。李金居住的房间窗户通透,一眼就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一条鲜活的生命,在不相干的小年轻眼中,只不过换来几声嚷嚷而已!
“欧叔和欧婶都挂了!”
另一拨小伙捅开欧氏夫妇居住屋的窗户纸,发现欧氏夫妇都赤裸着身子倒卧在房间地上,且整房的鲜血。
“全裸着挂在地上!”
“全裸!”
“我看看……哪里全裸了?明明都穿着衣服。”
“滚开,都不许再看!”
“欧小样和小小欧也死了!”后面传来惊叫声。
“太惨了!”
“欧小样真的全身赤裸着,估计遭了!”
“好可怜啊!”
“闪开,闪开,所有人都远离屋子十步以上!”
谢春挎着一把旧单刀,穿着陈旧的堂子手衣服,硬挤出一条缝。看见那凄惨的画面,胃里一阵不舒服。
谢春今年才刚刚二十五岁,尽管做了这个编外堂子手快七年了,可这么血腥的一幕还是头一次遇到。
“各位乡亲,大家都回去吧。对了,谁去通知李金家没有?我已经把这里发生血案的事情上报给县衙了,县老爷会抓住凶手的。”
“深更半夜的,也只有李金最亲的人抹黑去报信了。”
“切,抓住凶手,哪那么容易!”
“就是,五年前的凶杀案还没有破呢,凶手不照样逍遥法外。”
谢春一阵头疼,不敢接话,赶紧拿出一卷绳子。
“李二狗,过来,帮我一起把屋子围起来。大家不要越过绳子的范围哈。”
“我来我来!”七八个小伙抢着过来,抓着绳子,按照谢春的要求,很快把屋子围了一圈。
画好范围后,谢春又点了几个认识的小伙,让他们帮忙一起看着现场,拦住想往里面凑的乡亲,尤其是那些不怕事大的半小子们,一个不留神就直接往屋内钻。
桥镇是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经济差,居民生活非常艰苦,整日为填饱肚子发愁,整年都没有什么娱乐。
桥镇十年难出一件大事,突然发生这么一件大事,镇民竟然除了最初的一丝惊慌恐惧外,没有人感伤、同情受害者,更没有丝毫悲痛之情。相反,大家都像打了鸡血似的,群情激动,毫无困意,居然都不立即回家,就在寒风中唠开了。
六个鲜活的生命,转眼间成为了桥镇的谈资!可悲,只是不是直接相关的亲人,会悲切吗?最多同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