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如铅,北方寒凉。
深秋时节,长城以北数百里的草原上,就开始飘洒雪渣子了。
寒风怒号,大地苍茫。
一望无垠的北方大漠上,一支骑兵悄然出现。
这支骑兵不足两万,一路上偃旗息鼓,日夜兼程,犹如一群幽灵,向喜峰口一线掩去……
……
喜峰口以西,峰峦叠嶂处,秋风萧瑟,雨声如涛。
在一条隐秘山谷深处,一座临时搭建的小木屋里,茅元仪身披一件深绿色棉袍,端然而坐,手捧一卷泛黄书册读的津津有味。
侍坐一旁的,是他的七八名学生,年纪最大的,已过而立之年。
年纪最小的,则只有十六七岁。
他们有的在翻看各种密报信件,有的埋首查看地图、并随手记录着什么,一个个看上去精神抖擞,充满年轻人的朝气。
唯一怪异的…便是他们其身上的‘甲衣’。
大明兵戎服饰,多以赤红为主色调,以彰显‘武事尚威烈’,另外还根据兵校等阶,配以紫、青、黄、白等色,色彩绚丽,既方便检阅指挥,也能大振军威。
同时,大明沿袭大唐兵制,要求将官须着战袍、缨盔,军士夹袄飞碟帽,外罩一层铁甲,看上去甚是威风。
可眼下这支大明讲武堂的‘学生兵’……
身穿黄绿相间的夹袄、长裤,外罩一层内衬熟牛皮甲,只护住胸腹等要害,也被涂抹成黄绿相间之色,曾让每一名学生兵嫌弃不已。
这套行头,正是草包皇帝朱由检‘捯饬’出来的,专门配发给考察实习的‘学生兵’,还美其名曰:‘作训服’。
朱由检的理由很简单,你们这是去训练,去打仗,并非去当驴友泡妞,别整天想着自己是个大帅逼。
战场上,首先要保证自己跑得比别人快!
其次,要隐蔽,别明晃晃的当箭靶子。
建奴罗圈腿整天生活在马背上,擅长骑射,几乎人人都能箭无虚发,你穿的花花绿绿的,不是箭靶子是什么?
对于这一说法,茅元仪倒是一下子就接受了。
因为他知道,大明兵将原本的铁甲头盔太重,动辄二三十斤,再加上火铳、弹药、干粮、水囊、行军包等乱七八糟的,没有个三五十斤,根本就背不完……
……
“报!”
突然,一名学生兵快步进来,单膝跪地:“报大帅,建奴铁骑冒雪急行,距离喜峰口不足四百里!”
“继续刺探,随时回报。”茅元仪眼皮都不曾抬一下,淡然说道。
“得令!”传令兵转身出去。
小木屋里,沸腾了。
“建奴真的要突袭喜峰口?”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陛下竟然预知未来?”
“不愧乃我大明圣君,这一仗,定要将那些建奴畜生打趴下!”
“陛下他、简直不是人啊……”
……
听着弟子们的议论,茅元仪也是心中暗暗惊异。
三个月前,皇帝传下一道密旨,让他带学生到喜峰口一线去‘实习’,并让他做一套伏击建奴铁骑的完美方案。
当时,说实话他有些抵触心理。
喜峰口一线,易守难攻,随便派一支队伍过来,建奴骑兵根本就攻打不下来啊。
既然能利用天险扼守,为何还要伏击?
更何况,建奴不是每一次都在攻打山海关一线吗?这一次,为什么会不辞劳苦,绕道千余里,攻打喜峰口?
大宦官魏忠贤太不是东西了,竟然蛊惑万岁爷,做出如此昏聩之举!
可是,当他带领八千学生兵抵达喜峰口时,才愕然发现,如今的大明长城防线,都烂成什么样子了!
蓟辽总督孙承宗的朝廷奏报上,喜峰口一线分明是一千三百精锐守军,红夷大炮三门,新式火铳三百五十杆……
这样一支‘精锐部队’,如此奢侈的配置,令其据守喜峰口天险,除非两三万建奴骑兵精锐不计后果的进攻,再配合数十门火炮的全力支援。
否则,根本就攻不破!
可实际上…沿线百余里、十几处防御工事里,还剩下不足两百老兵,手里头的武器,也是破烂不堪。
就算是一些猎户手里的家伙,都比大明官军手里的烧火棍强!
这仗还怎么打?
大明的长城防线,简直是儿戏一般的存在。
所以,一到喜峰口,他这位大明讲武堂校长,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草包皇帝朱由检飞鸽传书,将此处情况详实奏报上去。
很快,朱由检的第二道密旨传来——
【不可暴露,严密部署,精心策划,这一次,争取打死皇太极,坚决打残建奴猪尾巴头!
此战大获全胜后,朕请你们泛舟中海,勾栏画舫听小曲儿!】
听听,这是人话吗?
堂堂大明皇帝,所传密旨里,竟如此粗俗不堪。
简直就、十分荒唐。
随后,就在茅元仪带领学生兵秘密考察时,一大批军备被源源不断的运送过来。
最新火炮五十门,新式火枪一万杆,尖头触发式子弹二十万发,新式地雷三千颗,抛掷式霹雳手雷五万颗,新式火箭发射器三架……
看到这些新式火器,茅元仪有些懵逼。
也吓了一大跳!
这些新式火器,有些还是他自己设计的,图纸送到宫里头后就再没了音讯。
他也再没有催问。
因为,茅元仪心里清楚的很,这个大明朝实在太穷了,既要赈灾、兴修水利、配发饷银,哪里还有余钱铸造新式火器!
可是,草包皇帝就跟变戏法似的,不但制造出大量火器,而且,还对其中一些火器进行改进,就连茅元仪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就比如这新式火枪,竟然只需要更换弹夹,比大明官兵配备的火铳不知高级多少倍!
如此大风大雨天气,无论是火绳铳,还是后膛触发铳,根本打不响,连根烧火棍都不如。
而此次运送过来的新式火枪,竟然只需要将弹匣压进后膛,打一枪后,退出弹夹即可直接上膛,根本不用考虑风大雨急等外界影响。
‘这个陛下、他简直不是人啊!’
……
“老师,建奴铁骑如果连夜袭来,应该明日黄昏抵达,是否启动第一套防御?”
就在茅元仪感叹‘陛下不是人’时,一名精悍矮个的年轻学子抱拳说道。
“不,三个时辰后启动。”
茅元仪放下手中书卷,揉了揉眉心,温言笑道:“你的算法是建奴骑兵的常规速度,每日近百里,在山海关一线应该差不多;
实际上,此次来袭者,为建奴最精锐骑兵,除去弓箭、火铳、干粮等,没有什么辎重负担,所以,其速度应该按照昼夜两百里计算;
你考虑的风雪天气,应该没有将逆风、顺风计算进去。
长城以北虽然是暴风雪天气,但他们是顺风而来,风雪天气对其速度的影响,应该很有限度。”
学生们恍然大悟,纷纷掐指计算。
“也就是说,若对方一人三马的情况下,明日凌晨即可抵达喜峰口?”一名学生惊道。
茅元仪微微点头,笑道:“这是你们平生的第一次带兵打仗,计算不够周全、精确,也怪不得大家。”
“不过,老师要警告各位,为将者,必须要做到胸有丘壑,算无遗策,以及敌我双方的各项细微末节,否则,无异于谋害同袍性命,何异于卖国!”
一番话,说的平平淡淡,听在一众学生将领的耳朵里,却振聋发聩,纷纷躬身道谢:
“多谢老师教诲!”
茅元仪点点头,随手摊开一张地图,笑道:“都过来吧,咱们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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