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青认真询问完宋宝的情况,可怜似的叹了口气。苏唤月则是闲得没事,在狭小的待客厅里四处乱晃,像只活泼的小鸟般。
她的目光落在墙上的沨县地图上,苏唤月伸出手指,轻轻戳了几个地点,立刻露出一抹了然于胸的笑。
原来陆今安特意提到北街区,在于宋婆家位于东街区与北街区的交界,而宋宝那么晃眼的一个人,若是上了街肯定会被人识出。她们来县衙的一路,是往西街区与南街区的方向绕,却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到,那宋宝极大可能到了北街区去。
但是也有最糟糕的走向……
月青接着问:“你能确认他什么时候走丢的吗?”
“昨日用完晚膳,他就回屋歇息了,之后一直没出门。我被烟花吵得心烦,很晚才去睡觉,大概亥时,至少之前院子里没动静哩。”
月青思考了一瞬,又问:“这县里的人,大半识得他的面容吗?”
宋婆迟疑片刻,慢慢摇了摇头,“他生了怪病,很多时候像孩子一样胡闹。我怕放他出去会伤到自己,就锁在家里,应该没多少人见过。”
她的语气加急几分:“可是,只要他上了街,肯定会被人注意到的。”
“大娘,你别着急,”月青安抚说,“县衙接了你这事,定会尽力去寻。”
但他在心底暗暗抽了自己一耳光,几乎整个县衙能干事的人,都被张县丞和刘典狱调去查许老的案子了。贴告示,也是为了让老百姓充当寻人的主力。
苏唤月好奇地问:“宋婆,那宋宝可是时时在闹,还是会偶尔清醒?”
“他一般不爱说话,挺正常的,可被什么刺激到时,就会一个劲傻笑,学怪叫,还爱砸东西。”像勾起悲伤的回忆似的,宋婆拿袖子擦去眼角的泪水,“我带他出过门,那刚没走几步,他就吓得大叫,把人家担子都给掀翻了。”
“行,消息也差不多全了,就等消息吧。”月青还有活要干,把两人打发出去。
这时,隔壁屋阁里传来哭音,大吼道:“不可能的!我阿翁不可能出事的!”
门砰的一下砸开,小女娃猛地跑出来,没留意脚下的台阶,就势跌成个狗啃泥,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苏唤月抢一步路扶起她,轻柔地抹去她脸上的灰,问道:“可有哪不舒服?”
小女娃上气不接下气,“下巴疼,心也疼。”
心疼她可不会医,但瞧见那下颌迅速红肿起来,苏唤月掏出那碧绿小瓶,抠尽最后一点药帮她抹匀。
许是跌时太疼,此刻被按揉着红肿处也没吱声。身侧立着的婢女却不行了,一把将女娃从地上拽起,声正言辞道:“你别给我家女公子乱涂乱抹!”仿佛给她抹的是毁容的毒药罢。
“凉凉的,很舒服,”女娃拉了拉婢女的衣袖,小声驳斥说,“多谢这位姐姐。”
苏唤月仍维持着单膝而跪的姿势,才能与小女娃平视。她没搭理那婢女,只温柔地笑着,“下次要小心看路哦。”
话罢,她拿出一个竹蜻蜓,放进女娃柔软的肉手里。这是她平日磨练木工时,无聊做的小玩意儿。
“送给你作个小礼,要好好生活呀。”
“阿瑶,走,我们回家了。”
许老夫人风风火火闯进院内,说:“你阿父的马车已经到了,接我们去荜县。”
阿瑶又哭起来,扑进许老夫人的怀里,只抱得住她的大腿,睁着泪眼问:“阿奶,阿翁真的永远离开我们了吗?”
许老夫人狠狠刺了那婢女一眼,在说“这事能告诉她吗?”似的,一边轻言相慰,一边往外走去。
最后,还不忘打量了苏唤月。
这一打量,给苏唤月招来不小的福运。
没隔几日,许家的总管突然光临马具铺,还没开口,就是一小箱的铜币砸在桌上。
苏唤月打开箱盖,随便瞧了下,惊讶得眼睛骨碌转,这些钱都够两三个月的吃穿用度了。
总管背手而立,懒洋洋地说:“我家老夫人有令,希望店家在七日之内,可以制作一整套的马具,送至隔壁荜县的许府。”
“可有什么要求?”苏唤月问,今日是由她在前店接客。
“我要的,是陪葬马具,做工呢精细一点,设计些图案上去。”
听到“图案”二字,苏唤月的眼里顿时流出光芒万丈,挑弄钱币的手由不住捏得更紧了些,嘴角的笑压也压不下去。
不过,李家的“千里急”在附近名声可旺,再不济,还有其他家受欢迎的,怎么会找上冷清的乌居马具铺呢?
苏唤月没敢问出口,连忙抱上钱箱,心里眼里只有那亮闪的圆形方孔币。
她满嘴答应道:“好,我们做!”
总管略一抬手,几个健壮的家丁又抬进一箱东西。他解释说:“这里面装的是黄金原料,马具外面都要镀一层金。”
苏唤月差点蹦起来,心想:黄金!!我能不能在职责之外,偷偷顺走一点。
她笑面如花,像眼前站着尊大佛,“好的,保管货到让你满意。”
客气地把总管一行人送至门口,苏唤月给藏在角落的金子盖上绒布,掀起虎皮帘就往院子里冲,高声大喊:“阿姊,我们接到大活啦!”
屋内没人应答。马大娘闭关做活时,着了魔似的全神贯注,连刀架颈侧也不会颤动下身子。一直挨到晚饭,菜都快放凉了,马大娘才从里面钻出来,神情格外疲惫,像找猛虎缠斗一番似的。
她面无表情地嚼碎煮烂的土豆,深叹口气道:“人老了,这眼睛也越发不听使唤,才做一会儿就淌眼泪。”
“阿姊可不老,像天上的雄鹰,越是遇到疾风,越是飞得迅猛。”
马大娘自嘲似的苦笑几声,“还是你的嘴最甜,像我们那里的葡萄一样。”
苏唤月把自己的碗筷收拾好,出来和马大娘讲了陪葬马具的事。
一套完整的马具,有供人脚踩的马镫,有笼住马头的辔头,有驱赶马儿的马鞭,还有助人坐骑的马鞍。
马大娘再度打起精神,连饭都不继续吃,就开始分配任务,乌居马具铺确是好久没接过这样的大生意了。
鉴于苏唤月还是新手,只负责部分零件的加工处理,同时给马大娘打下手。
两人叽叽喳喳商议许久,夜幕渐至,马大娘练了成天的活,眼睛实在酸痛不已,就自己去找药草冷敷,早早便睡下。
苏唤月包好提前准备的饭菜,打着灯笼给宋婆送去。
宋婆真是个可怜人。报官后一天,北街区巡游的铺兵就在一条小巷里,找到了酣然大睡的宋宝。那条巷子名为“酒鬼巷”,因为隔壁两家都是酒铺,常有烂醉如泥的“泼猴”进这里撒酒疯儿。
刚把他连拖带拽送回县衙,便遇到一名烟花商人来报案。那商人自称接了一酒肆的活,在店前进行烟花表演吸引客人。哪料一疯子突然闯进摆好的烟花阵里,将烟花半数引进隔壁的府邸,
那隔壁的府邸,就是许府;那一疯子,就是宋宝。
宋婆被传唤至县衙,抱着孙子抵死不认账。可宋宝的身上却沾了白色的烟花粉末,经商人一比对,与他精心改良的烟花火药是同一种。
后到北街区取证,许多人都能证实宋宝当时去过那里,因为他奇怪的举动还是会给人留下点印象。
人证物证俱在,宋宝跳进河里也免不了罪。宋婆在衙堂上破口大骂,差点把告状的烟花商人几拳锤走半条命,竟让人一时分辨不出谁才是真的疯子。
法理面前,皆不可恕。宋宝被暂时收监看管,宋婆则被勒令警示。她回至家中,犹如走失了魂,整个人像一截枯木般,瘫在床上全无生息。
苏唤月理解她的难处,征得马大娘同意后,这几日经常往她家里跑,给她送些餐食。
宋婆小口小口地喝着热粥,黢黑龟裂的皮肤绷在瘦柴般的一把骨头上。若不是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