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响过之后,僧格林沁发现自己胯下的坐骑还在安稳的奔跑,而他本人也毫发无损。
可是跑在他前方的蒙古骑兵却如同被刮落的枯叶一般,纷纷落地,部分被惊吓到或是负伤吃痛的马匹胡乱逃窜,这可让他大吃一惊,暗忖道:「这怎么和本王通过广东巡抚叶昆臣搞来的西洋兵法上说的不一样呢?
不是说西洋人的骑兵也时常冲击步枪阵?
这不过几十支枪一轮就打落了二三十名骑兵,还怎么冲啊?
??
这叶昆臣让人孝敬的西洋兵法一定是他瞎编的…………对,一定是瞎编的,都是用文言写的,一看就不是洋人所著。」
想到自己被广东巡抚叶名琛坑了,借格林沁马上一勒缰绳,先停住战马,不能往前去送死了,然后又扯著缰绳调转了马头,向后奔去,和押队的官文汇合了。
而在刚才那轮太平军的火枪射击中幸存下来的蒙古骑兵,也知道害怕了,早就勒住战马在原地转圈了,看见僧格林沁退了,也都如释重负一般跟著自己的主子一起撤了下去。
僧格林沁身为主帅,自然可以进退自如,但是原本在他后面的八旗兵却不能想退就退,官文还带著人在最后头督战呢!
此时又一群约莫百余骑的马甲已经靠近了杨秀清杨上帝所在的方阵。僧格林沁麾下的八旗马甲虽然有两千多,但要他们组成一个大阵一起冲击,却是不可能的,哪怕五六百骑一阵也组不起来,能百骑聚成一群往上涌已经是他们能做到的极限了。
所以僧格林沁「斗上帝」的战术,不是「墙式冲击」 ,而是二十几群马甲的车轮战
而那些八旗马甲可没那些蒙古骑兵的骑射本领,他们现在没从奔跑的马背上跌落,就已经不容易了。让他们双手脱缰射
箭,那还不得要了他们的命?
如果这些八旗兵还能和他们的祖宗一样,或者和僧格林沁看到的西洋兵法中的西洋骑兵一样,能蒙著头猛冲一下杨秀清的军阵,那杨秀清连逃跑都不可能!
因为杨上帝的方阵中正对著八旗马队一面的鸟枪手已经把子弹打出去了,现在正在重新装填,他们的动作再快,也不可能在下一波八旗马队冲上来之前装完子弹,举起发射。
没有了鸟枪的火力,杨秀清的方阵就只能依靠二十名长枪手和二十名刀牌手去阻挡百余骑呼啸而来的八旗马甲。
只要那些八旗马甲冲得坚决,杨秀清的方阵必然崩溃!
瞧见乌压压一片的八旗马甲冲上来,站在杨秀清身边的蒙得恩额头上已经抑制不住冒出了冷汗,他偷眼打量了一番杨上帝,发现后者的脸色同样苍白——上帝……也会害怕吗?
「上帝」会害怕,但与「上帝」同在的太平军战士们却不会!
站在杨秀清前方的那些广西老兄弟要么立在第二排,专心致志地装填手中的鸟枪、燧发枪,要么肩并肩站在前排,或是紧握长矛,或是一手执盾,一手持刀架在盾上。
矛尖和刀身都磨得锃亮,在阳光下泛著瘆人也瘆马的寒光!
而随后发生的一幕,则让「上帝」和蒙得恩都大松口气,因为预想中的碰撞根本没有发生,那些八旗马甲胯下的战马自然绕过了广西老兄弟们组成的刺猬般的方阵。这当然不是八旗兵们怂了,而是他们胯下的马匹不知道忠君爱国,不敢往那些尖锐可怕的兵刃上撞,自己跑著跑著就打了个弯,上百骑八旗马甲自动分成了两股,往左右两翼倾泻。
至于那些马背上的八旗兵…………他们现在骑在马上而已,能不掉下来已经是本事了,其他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砰砰砰.
忽然又是一阵枪声大作,这是「上帝方阵」另外两个面上的鸟枪手在射击。
刚才杨秀清下令开火的时候,只有面对敌人的那一面的火枪手打出了子弹,其余三面的火枪手并没有开火去打空气现在正好招呼自己凑上来的八旗兵甲!
因为这些八旗马甲的速度不快,距离枪口又近,这让太平军火枪手射击的命中率奇高,两股绕行的八旗马甲竟然损失过半。
在第一轮齐射之后,杨秀清就不再下达开火的命令,所有的火枪兵都进入自由射击,一波波冲向方阵,然后又在方阵周围绕行的八旗兵,都仿佛在送人头一般,冲了七八个波次之后,杨秀清的方阵周围已经堆积了不少人和马的尸体。
而在距离方阵更远的地方,还有许多到处乱窜,不知道该往哪儿去的八旗兵。
”当当当....”
一阵刺耳的金鸣声响起,中止了八旗兵无脑的送人头式的冲锋。
而下令鸣金的是刚刚退下来,脸色铁青的僧格林沁。
官文策马上前,还想和僧格林沁说些什么,却听见僧格林沁正用蒙古话在嘟哝著什么。
官文能听懂蒙古话,竖著耳朵一听,就听见这位王爷咬牙切齿地在说:「该死…………两千马甲怎么就打不动三百步兵呢?八旗马甲……怎么就衰弱至此?」
「秀峰! 」僧格林沁突然喊了官文的字号。
「王爷,您有何吩咐?」官文问。
僧格林沁扬起马鞭,一指还立于船头,注视著底下千军万马互相厮杀的洪秀全道:「那应该就是洪秀全,杀了他…………咱们就赢了!可八旗兵干不了这个,你去找江岷樵,让他挤出些团练,有二三百就够,再冲一把!」
「王爷..恐怕来不及了!」官文摇摇头,「长毛也在往这边聚集,您看江上..」僧格林沁扭头一看,顿时面如土色。
湘江的江面上,滩头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木船,不计其数的太平军要么站在甲板上准备往下跳,要么已经跳上了滩头,正淌著水往洪秀全所在的方向而来,有些距离已经不远了,便组成了一个个小小的方阵!
「败了!败了..」
突然,一阵山呼海啸般的仓惶呼喊,从战场的另一角横扫了过来,一直扫到了湘江岸边。「是和雨亭的绿营...」官文颤著声道,「快撤吧,再不撤就晚了!」
僧格林沁在马镫上立起来,手搭凉棚朝著战场的西面望去,只见青衣凉帽的清军绿营兵,被红袍红巾的太平军驱赶著翻翻滚滚的退了下来。
看来和春麾下的绿营已经被彻底打崩了!
僧格林沁将目光转回,看著正从前方乱纷纷退下来的八旗兵,哀叹了一声:「雨亭已经尽力了....这一仗不怪雨亭,也不怪他的绿营兵,是咱们八旗子弟自己不争气啊!」
他又望了眼站在高处睥睨众生的洪秀全,又看了眼立在那方阵中犹如一尊雕像一般的杨秀清,长叹了一声:「撤!撤吧!苦一下江岷樵,让他的人殿后..再和他说,这仗他损失多少,我做主,从湖北藩库里拿银子补给他!
我还保他主政宝庆府!」
官文一愣:「啊,可他是宝庆府人啊!」
僧格林沁摇了摇头,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秀峰,咱们败了..大清没湖南了!」「这就败了?」官文又一愣,「还有赛中堂呢,他..」
僧格林沁摇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打马调头,带著他的蒙古亲兵,头也不回的向北奔去。...
「胜了!朕打胜了!朕原来是会打胜仗的...」
仗剑立于一艘搁浅的大船船艏上的洪秀全,望著飞速奔逃著离开战场的八旗兵,望著战场西面被太平军打崩的绿营兵,望著越来越多的太平军将士从冲滩的大木船上跳下,在滩头上组成了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方阵,然后就马上投入战斗,扑向还在勉强支撑的湘军楚勇。
这一刻,他突然感觉到了从来都没有过的满足...这感觉,别说和八十八个王娘们一起玩耍,就是再多一倍的王娘,也比不了啊!
洪秀全地声自语道:「好好好,英雄当如是,当如是也!」「天王真圣主万岁!天王万岁.」
洪秀全正在细细品味著这场胜利给他带来的甘甜的时候,周围忽然响起了一阵阵欢呼。他低头脾睨这下方江滩上不知什么时候聚集起来的无数「红头人」,这些人全都跪拜在地上,朝著他大礼叩拜,大声欢呼。
洪秀全猛地举起了手中的宝剑,向著北方僧格林沁逃遁的方向一指,张开喉咙,满脸怒气:「朕要将那些胆敢向朕开炮的清妖碎尸万段!」
洪秀全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跪了杨秀清、韦昌辉、石达开三个王,听见洪秀全旨意,这三个王就一起朝著高高在上的洪秀全拜了拜,大呼道:「臣弟恭领天王真圣旨!」
洪秀全回过头,瞪著眼珠子狠狠地看著杨秀清,一字一顿地说:「清胞,朕要亲自去追!」「不可!」
「天王,您是万金之躯!」「天王,让臣弟去追吧!」
杨秀清、韦昌辉、石达开都给洪秀全的提议吓一跳,赶紧开口去劝。
洪秀全哈哈大笑:「尔等也见到了,朕自有天父上主保佑,炮弹如雨不能伤朕分毫!清妖败军还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