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提醒自己。
“从我出生以前,父亲和母亲感情就不和,后来有了我,父亲便一直不回家。我从小到大,父亲从来没有关心过我,更不用说照顾我。”
温言摇着折扇,说起这些,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三岁以前,是母亲照顾我,后来,祖父嫌母亲对我过于娇纵,便把我接过来亲自教导。三岁以前的记忆太过模糊,之后的记忆就是读书习武,还有考核。我最怕的是考核如果不过的话,就罚跪祠堂。”
“我的童年是这样过来的,直到我十二岁,跟着母亲去径山寺上香,遇见了无禅师,老和尚愿意收我为徒,祖父才放任我在外潇洒了三年。”
“再后来,我就回来准备接手温家,一直到现在,我没有做过一件顺心如意的事情。”
“十五岁那年回来,祖父给我看中了一门亲事,我拒绝了,然后那个女孩儿就意外死了。然后过段时间,祖父再给我说亲的时候,我就开始思量着怎么才能拒绝对方,并保住女孩儿的姓名。”
“然后我发现,我不能任人宰割,必须把权利握在手中,这样才有资格谈判,才有资格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温言认真的看着她,笑道,“丫头,我很欣赏你,所以我把你的过去抹掉,你能做到什么地步,能打听到什么消息,就看你的本事了。”
“我还想知道一件事……你跟薛少主,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胡嘤嘤抬抬眼皮,悠然道:“同床共枕的程度。”
然后在温言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淡定起身,“所以,我必须把他救出来,而且将来如果你们再次对上,我还是会站在他那边,毕竟他是我孩子的爹。”
“看在你比较坦诚的份儿上,我觉得这些话还是提前说好,免得到时候你们怪我吃里扒外,女生外向。”
温言目光紧紧的盯着她的肚子,虽然不知道她说的话是真是假,却觉得自己这个妹妹着实让人头疼。
“那你知不知道,你回到温家以后,父亲肯定要给你说亲,而且极有可能送你进宫……”
胡嘤嘤淡定道:“知道啊,而且对象可能是外面那位。”
“那你……”
如果她真的怀了薛臣的孩子,如果祖父真的把她送进宫,如果……
乱了套了。
“你们只管议,反正到时候我不会配合。”
温言一口水呛着了。
“我记得我刚才说过,没有人能违背祖父……他会有千万种方法让你就范。”
胡嘤嘤狐疑的看着他:“难不成他能看着我洞房?”
“我只要乖乖听话,出嫁以后,他总不能再插手我房里的事儿吧。只要我的事儿一办完,他还能管着我?”
温言第一次觉得还能这样。
“你不怕我是在套你的话?”
胡嘤嘤抿唇笑道:“反正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没想到你真的信了。”
温言头疼的看着她的肚子:“所以,孩子的事儿也不是真的了?”
胡嘤嘤认真想了想,还掐指算了算时间。
“从咱们两个上次见面到现在也有一个多月了吧……”说着她掐上了自己的脉搏,“不知道这会儿能不能看的出来。”
温言有种想掐死她的冲动,朝着外面喊了一声,进来一个黑衣男人。
“你去请个大夫过来,请……擅长妇科的大夫,还有,瞒着三皇子,就说是看伤。”
胡嘤嘤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找了把太师椅靠着,闭着眼睛等大夫过来。
不过一刻钟,大夫就被护卫提溜进来,看着屋子里的两个人,战战兢兢的问道:“请,请问给哪位……贵人看病。”
温言瞧着护卫问道:“请的是妇科大夫吗?”
护卫黑着脸点头,大夫颤抖得更厉害了,屋子里就一个女娃,难不成他能给男人看妇科?
赶忙拿出小方枕看着胡嘤嘤。
胡嘤嘤从太师椅里出来,走过去坐下,伸出手腕。
大夫把了一阵儿,又换了另一只手,然后疑惑问道:“姑娘脉相强劲有力,是哪里不舒服吗?”
胡嘤嘤抬头瞧见温言一脸不悦的看着自己,便开口说道:“从前受过些伤,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后遗症,大夫医术精湛,再仔细把把。”
大夫左手右手又换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问题。
“老夫不大擅长内科,不过从姑娘的脉相上看,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姑娘且放宽心。”
胡嘤嘤哦了一声,看向温言,温言摆摆手,护卫就带着大夫离开了。
“你耍我?”
胡嘤嘤轻笑一声:“我说过了,我只是随便说说。”
斗老狐狸,不够聪明怎么斗?
两人的谈话就到此结束。
言叙倾从外面进来,问道:“你们谈的如何?兄妹相见应该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温言扶额道:“确实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为什么请了大夫?谁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只是我从前受过伤,请个大夫来看看有没有落下病根。”
胡嘤嘤主动解释。
“既然你们已经谈妥了,我也该回宫了。”言叙倾从怀里将那枚玉佩拿出来放在桌子上,交代道,“这枚玉佩还是你拿着吧,有什么事情可以进宫找我。”
温言盯着那枚玉佩,哭笑不得。
“叙倾,我是她亲哥哥,你还有什么不相信我……”
他盯着玉佩,终是沉默不语,这枚玉佩代表着他对胡嘤嘤的重视,就连祖父也要忌惮几分。
胡嘤嘤将玉佩收起来,道了声谢。
“我走了,你们不用送。”
见她收了玉佩,言叙倾才转身出去,下了楼,坐上马车走了。
胡嘤嘤出来的时候才看见,金鸽在门口等她。
“我们主子说让我留下来跟着姑娘,伺候姑娘的衣食住行。”
胡嘤嘤想起本来人手就很少的云卷阁,问道,“那你们主子那儿人手够吗?”
金鸽点头道:“够的,长安说要把银鸽姐姐调回来。”
既然对方为她考虑的这般周到,胡嘤嘤没道理拒绝。
温言从雅间里出来,叹了口气,说道:“走吧,祖父跟父亲还等着见你。”
胡嘤嘤低头整理整理仪容,从容的随着他上了马车。
这次她没再不停的往外看,只闭着眼听动静,马车驶入内城,又走了一阵儿,一个弯没拐,他们就到了。
然后听见开门的声音,马车掉了个头,钻进一处宅院。
到内门前停下来。
胡嘤嘤随着温言从马车上下来。
内门前,几个婆子等着。
“公子,奴婢们奉温公之命,要对小姐进行搜身,确保小姐身上没有武器、暗器之类的,才能放小姐进去。”
温言看向胡嘤嘤,胡嘤嘤也看向温言。
温言想说不用,话还没说出口,就见胡嘤嘤先从怀里拿出玉佩递给婆子,然后从裙子底下拿出来两把短剑,从胳膊上解下来两排飞刀,并一包毒药。
然后她张开双臂向婆子展示。
婆子瞧着玉佩上的言字,便不敢再搜身了,估摸着她该拿出来的东西都拿出来了,为首的婆子赶紧把玉佩重新塞给胡嘤嘤,给其他几个人使了个眼色。
金鸽被拦在外面。
“你在这里等我。”
金鸽毕竟出自皇宫,对这阵仗一点也不稀奇。她只是好奇,胡姑娘为什么带这么多保命的东西,又是什么时候绑在身上的。
“嗯,姑娘放心,我在这儿等您。”
胡嘤嘤这才转身,跟着温言往里面走,不管即将面对什么,也不会比现在的境况更差。
温府很大,进入内院还又走了两刻钟时间才走到一处院子,一进院子,两边两排抄手游廊,从右侧走,绕过前院来到后院书房。
胡嘤嘤一路瞧着院中的景致,确实比皇宫还精致。
院中的每一片瓦,每一扇窗,每一道横梁上的雕刻和彩画,无不凸现着温家的底蕴。
换成是她,也会忌惮这样的人家。
院子里寂静得只能听到风声,和夹杂在风声里的轻微呼吸声。
胡嘤嘤闭上眼睛,细细感受着整座温府的防卫。
温言却是以为她害怕了,停下脚步等她。
“父亲也在书房。”
胡嘤嘤睁眼看他,眼睛弯弯。
“多谢。”
他是想告诉自己,他们的父亲就算再混账,也会护着她。
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温言顿住,见她突然变得乖巧,便把话咽下去。
书房就在前面,书房门口的护卫看见两人,已经先一步通报,等两人到门口的时候,直接把门打开。
温言抬脚迈进书房。
胡嘤嘤先看了一眼,入目是一排排书架,书架上堆满了书籍。进去之后,鼻尖是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檀香味儿。
胡嘤嘤看着放在桌上的小巧香炉,一缕青烟从里面钻出来,散到空气里去。
她屏住呼吸,走进书房里面,一个身着鸦青色锦服的六旬老翁正扶着袖子在一张很大的书桌前练字,内室有淡淡的墨香,老翁笔下行云流水,如龙飞蛇舞。
老翁旁边,一个大约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正紧张的看着她。
胡嘤嘤目不斜视,等着老翁把字写完,一看纸上的内容:家和万事兴。
“你就是如玉?”
温忆寒抬头看她一眼,见她面色自若,眉目如画,长相上随温良恭多一些,还算比较满意。
胡嘤嘤上前一步,屈膝行礼:“拜见祖父,拜见父亲。”
温忆寒看着她,见她态度娴雅,举止大方,心中对她又满意了几分。
温良恭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的手在胡嘤嘤往后退的时候顿住,苦涩道:“如玉,你可是在生爹爹的气?爹爹这些年……一直在找你,你为什么不回家?”
胡嘤嘤垂眸,并未答话。
“也是,都怪爹爹不好,以后,爹爹加倍补偿你!”
温良恭忐忑的看着她,见她没有任何反应,但只要找到人,他就还有机会弥补。
“父亲,如玉刚刚回来,儿子先带如玉回去休息,有什么话,咱们等如玉休息好了,再慢慢问,别吓着她!”
温忆寒瞧着他,难得的没有再说他。
“如玉,跟爹走。”
温良恭对她使了个眼色,伸手拉住她的手臂,胡嘤嘤看了一眼温言,跟着走出去。
温言眉毛动了动。
胡嘤嘤抿唇浅笑。
她这个便宜哥哥有点意思。
跟着走了一段,温良恭突然放开她,转身紧张兮兮的看着她,问道:“他们没有欺负你吧?你这些年流落在外,你……”
紧张的神色不似作假,胡嘤嘤打量着眼前的中年人。
他虽然上了年纪,但是这副皮囊生的真好,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细腻雪白的皮肤上虽爬上了细纹,却比同龄人看起来年轻。
他脸上最出彩的,是那双含情的眼睛,深邃的目光盯着人看的时候,会让人产生一种他眼中只有你的错觉。
尤其是当他盯着女人看的时候,胡嘤嘤觉得,哪怕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她也会有一瞬间的怔愣。
但是仔细看,他眼神中的光早已经暗淡下去,虽然看着她,却像是透过她看别人。
这个人,是柔娘吗?
胡嘤嘤反思了一下自己,有时候,她也喜欢用这样的眼神看人。
亲身体验一下才发现,这种眼神容易让人误会。
“我很好,父亲不用担心。”
温良恭对她小心翼翼,手脚都不知道如何安放。胡嘤嘤轻叹口气,她这个人可以对世间的恶更恶,却抵抗不了别人对她的好,哪怕只有一点点。
“父亲,你若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我在温府又怎么立足呢?”
“你,你怪我吗?我护不住你,是我没用。”
温良恭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柔娘死得很惨,他找遍京城也没找到他们的女儿,无数次夜里梦见柔娘浑身是血的看着他,黑漆漆的眼中流出来血泪。
他只能喝酒来麻痹自己,却越喝越清醒。对他来说,温府就像一只会吃人的野兽,他不敢回来,在温府待着他无法呼吸。
可是后来在街上见过她之后,他又敢回来了。但是他依旧忘不了柔娘临死前的样子。
胡嘤嘤摇摇头。
“关于从前,我都不记得了,你也好,柔娘也罢,我都不记得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原来的我会不会怪你,会不会怨你,我只知道现在的我对你是没有怨恨的。”
胡嘤嘤浅笑道,“或许我也不是你的女儿,你对我完全不用这样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