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过后,天气陡然清凉许多。
街上到处都在叫卖桃子,而西瓜却变得不值钱起来。
因为京中旧俗,立秋时节吃桃,把桃核留到除夕,丢进火里焚烧,可增寿消灾。
而西瓜性凉,立秋后就不宜再吃了。
天近黄昏,西城门进出的车马行人反倒更多了。
人们都要赶在日落前出城或进城去。
有一队不甚显眼的车马缓缓进了城,守城门的见了闲聊道:“瞧这一家子,像是是被召入京的。”
另一个年长些的扫了一眼笑道:“多半是重新启用,这家人不做官也许多年了。”
他们看守城门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早就练出一套识人的本事,总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这几辆马车上坐着的均是女眷,车帘掀起,看沿街的风物。
脸上或惊讶或欣喜,又夹杂着拘谨和羞惭。
唯独第四辆车的车帘是放下的。
程妈妈整理了鬓发,又抻了抻衣襟,向一旁的女子说道:“三姑娘,十一年了,您又回来了。”
原来这群人正是徐家人。
程妈妈陪着徐春君进京寻求门路,后来又随着侯府的人回了思源县,侯府的人办完事后就回了京,她则留了下来。
随后徐春君去信,徐琅得知三位兄长也将遇赦还京,便叫家人收拾行装,择日进京来。
只是说的容易,真要动身,也要费好大一番功夫。
又要归置变卖,又要定谁留下看老宅,谁跟着进京。
还有一些下人须得辞退,田产租赁,铺面转让,还要和亲戚乡党告别。
这一遭下来,生生忙乱了两个多月,再加上赶路的时间,三个月就过去了。
和程妈妈同坐一辆车的是徐春君的三姑姑徐琅。
自从变法失败,徐家老太爷连同三个儿子被流放,老太爷在流放途中便故去。
其余众人均遣返祖籍,三姑娘徐琅担起掌家重任。
这么多年,徐琅一直都未出嫁,如今已年近三十。
同徐家各房的人不同,徐琅的脸上心里并没有多少喜悦。
只因她知道徐家今日能够重新回京,都是徐春君用自己换来的。
同为徐家的女儿,徐琅最明白徐春君为何要如此,也最心疼她的牺牲。
“一晃又是秋天了。”徐琅只这一声叹息,似云淡风轻又似感慨万千。
她十八岁离京,转眼已经过去了十一载。
当年种种犹在眼前,只是京城更见繁荣,而自己却已非昨。
车声辘辘,马儿稍显吃力,徐琅知道车已经上了永虹桥。
车帘遮得再严,她仍是仿佛看到桥上那十二道曲栏和汉白玉的兽头。
当年出京也是到了这里,被那个人拦下,一番争吵后,便再也不见。
城里人多,马车走不快。
多亏此时天长,到了侯府给安置的住处也还不到掌灯时候。
徐春君早早等候在这里,侯爷夫人特地派了许多下人过来帮忙。徐家人初来乍到,又要搬行李又要卸车,怕是忙不过来。
马车在门前停好,丫鬟婆子们先下来。徐春君早就迎上来,第一辆车里坐的是大太太和大奶奶,和大房长孙徐柏三人。
徐春君亲自搀扶含笑问候,叫丫鬟好生搀扶着大太太等人进去。
隔了数月,徐春君与众人相见,免不了一番问候。尤其是二房徐道安的妻子和母亲以及庶妹见了徐春君更是无比亲热。
“怎么不见二哥哥他们?”徐春君一只手被二伯母握着,一只手被二嫂嫂握着。
“有辆车坏了,他和老三就落在了后头,说是赶晚进不得城,就在城外住一晚,明早再进城。”二太太说着把徐春君的手握得更紧了,“好孩子,我真是要好好谢谢你!若是没有你,你二哥哥哪能……”
“咱们是一家人,二伯娘别说见外的话。都过去了,从今往后都是好日子了。”徐春君连忙安慰。
“是啊是啊!这多亏了你!是你救了我们的命啊!”二奶奶也是一样的感激,“好妹妹,你是我一辈子的恩人!”
“孩子一路上还省事吧?这会儿竟还睡得这么熟!真讨人喜欢!”徐春君知道唯有把话题转移到徐道安的孩子身上,才能让这婆媳俩不再说这些感激的话:“瞧他在三姐姐怀里多安稳。”
“这小家伙皮实得很呢!越是坐在车上越是听话,”二太太无比舒心地说,“将来哟,也是个性子野的。”
“二伯娘、嫂嫂,三姐姐,你们快到里头去吧!这一路车马劳顿,可得好好歇歇。”徐春君把二人往院里让。
随后就是徐家三房,徐春君的嫡母魏氏和姐姐徐春素,还有四弟徐道凯。
徐春君揽下进京的事,就已经得罪了他们。
此时见了面,魏氏母女脸上也仍是淡淡的,徐春君浑不在意,该怎样还是怎样。
仿佛看不见她们的不满,反正这么多年她在她们面前已经装傻习惯了。
徐春素见自己这个庶出的妹子才几个月不见通身已是小姐派头,心中老大不自在。
待要奚落两句,又唯恐被后边的徐琅听见,只好暂时咽下这口气。
“母太太、四姐姐、道凯,一路辛苦。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住处,若有什么不合意的只管告诉我。”徐春君事事周到,这女俩也不好怎样,淡淡地应了一声。
最后下车的是徐琅,徐春君快步迎上去。
姑侄两个携了手四目相对,徐琅唤了句:“春君啊……”就没再说下去。
有些话不必宣之于口,因为彼此心中早已明白了。
“姑姑身体可大安了吧?”徐春君离家的时候徐琅正病着,“虽然你信上说好了,我还是不大放心。”
“是真的好了,”徐琅怜爱地摸了摸徐春君的脸说,“你看不出我都胖了吗?”
“姑姑没胖,不过气色倒真是恢复了。”徐春君笑着说,“咱们暂且在这里住着,往后再物色更合意的宅子。”
“是呢,总要有个自家的宅子才行。”徐琅道,“在这里权且住一阵子。京城的宅子都不便宜,治上一处就要掏空大半积蓄,得好好谋划谋划。”
说着话两个人便走了进去,下人们往来搬运东西,直到天色暗了才算收拾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