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第117章

第117章

阳光破晓,天色蒙亮,后娘周氏踢开虞娘的房门,一边谩骂一边揪着她的头发将她拖下床。

三年来,每日起床的方式如出一辙,虞娘揉着发疼的头皮,厌恶的皱了皱眉,只觉得头脑发胀,整个人浑浑噩噩。

这是她作为人的“最后一天”,尽管这“最后一天”已经持续发生了三年,但每一次醒来,身体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适。因为她死的那天,前一晚分了一晚上的粗麻,早上只睡了两个时辰不到。

由于无限轮回的原因,这种不适感也被保留下来了,每天早上都会无一例外的发生。

望着这个蛇蝎妇人,虞娘的脑袋闪过了她各种被自己虐杀的片段,尽管过程真实的发生过,可惜却不能阻止她每天早上的“复活”。

杀人在这里变成了无谓又可笑的冲动,真是讽刺啊,虞娘冷着脸穿上衣服就进了厨房。倒不是怕了这女人,而是因为陈挽风不久之后就会出现,她今天打算在外面待一天,所以最好把吃食准备好。

想到陈挽风,她脚步轻快了几分,迈过厨房门槛的时候,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容。

过了一个时辰,陈挽风果然再次出现在了草垛子上,同样再次从上面摔了下来,然而预计中的疼痛并未发生,他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掉下来的地方被“某人”垫上了厚厚的干草。

陈挽风听到有人在轻笑,抬头就见虞娘包袱款款的站在面前,他露齿一笑,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蹭过去用拍了拍她的肩膀,手掌还有意无意在她肩头磨了磨,虞娘感到他掌心的温热,小脸一红,鹌鹑一般低头缩着,居然也不拒绝。

陈挽风嘿嘿笑了两声,问:“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虞娘就乐意被他调戏,脸上的戾气都不见了,只余下温存,笑道:“我带了吃的,还有一瓶我爹藏起来的酒。”

听她这么说,陈挽风伸手就要去解包袱,虞娘却避开了,瞟了他一眼,再把目光往四下一绕,笑道:“别急,别看这回儿这里没人,过会张大叔就要打这里路过了,我带你去找个清净地方。”

陈挽风依言点头,虞娘就带他去了另一处地方,那里有一棵桑树,还有几丛野花。

“这村子的人事,我心里早烂熟了,你放心,此时此处绝不会有人打扰我们。”虞娘说着,就往草地上一坐,解开了包袱。

陈挽风自然是信她的,在她身边盘腿而坐,接过她递过来的白菜包子、咸菜肉丁和一盅酒。别看这些酒菜简陋,对乡下人来说,有肉的菜就算是很丰盛了。

陈挽风早饿了,兼之二人现在席地而坐,桑下余阴,有风拂面,别有一番舒畅,于是痛快的吃了俩包子,干掉了一半咸菜肉丁,酒也喝了半壶,喝得面颊绯红,眼角微挑。

“今天是你来的第三天,第一天,你沿着海边走了一天……可以说毫无头绪,第二天,你试了所有的道术,显然任何法术在这片奇异的空间都失灵了,今天,你还想试试什么?”虞娘一边执壶倒酒,一边问道。

陈挽风抹了抹嘴,握着粗瓷小酒杯,眯着眼睛道:“第一天,我排除了从海里出去的可能,第二天,我想明白了为什么道术全都失灵的原因。”

虞娘将头发拂到而后,含笑听他说下去。

“既然出口不在海那边,那我们就只能在村里找了,而道术失灵则是因为……这里并非现实世界,而是你的梦境,既然是梦境,现实中那一套没用也就能解释得通了。”

“如果只是梦而已,为什么我醒不过来?”虞娘问。

“是啊,为什么醒不过来呢?”陈挽风反问着,目光看向虞娘,笑容里略带一丝玩味。

虞娘敏锐的感到他的笑容别有深意,但没有表现出异常,也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坦然道:“我比任何人都想从这该死的梦境走出去,我快给逼疯了!可是不知道阴山魔尊到底作了什么妖法,竟让我坐困于此,无计可施!”

陈挽风想了一想,伸手将虞娘执壶的手握住,正色道:“虞娘,这是你的囚笼,如果你不出去最多被关在这里,但我的身躯还在外面,阴山老贼不会放过我,一旦魏惜金顶不住了,我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不杀我。”

“如果你死了……”虞娘担忧的看向他。

如果陈挽风在外面的身体死了,他的意识有可能会永远困在这里,但更可能会随着生命消失而消失。这个问题太玄妙了,不到发生谁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可能我会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现在能救我,救所有人的只有你,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带你出去,但你也要向我保证,你要全心全意配合我。”

不知是不是陈挽风的错觉,对于一个“长期”被囚禁的人而言,虞娘对出去的欲-望并没有她形容的那么迫切,可能是“漫长”的时间磨灭了她的斗志,也可能是现实中的经历太纠结,“梦境”成了她逃避的借口,如果她有任何一丝这样的想法,那么关于这个“梦境”就要换一个角度来揣测了。

虞娘察觉到了陈挽风的质疑,她心里感到委屈,却没有逆拂他,只是阴沉着脸点头道:“……我保证。”

陈挽风放心的笑了笑,他接过虞娘手中的酒壶搁在地上,将她拉起来,道:“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们今天在村里转悠,看看有没什么不同寻常之物,尤其是你看看有没有多出来,或者少了什么。”说完拉着虞娘就走。

虞娘在这个地方生活了这么久,对这里的一切了若指掌,他们二人转悠了许久,除了收到村民几个怪异的眼神,还是一无所获,这里的人都按着自己的轨迹运转,看上去鲜活,实际上如同一棵树、一株草一样都只是摆设而已。

“没有多出什么,也没有少什么,更没有异常之处,实在找不到破绽。”虞娘环顾四周,叹了口气。

陈挽风没有说话,但心里更急了。

“我尽力了。”虞娘回头望向他,愁眉不展道:“我花了三年时间也没能想到办法,你这才不过三天而已,这事必然没有那么容易。”

“三年”时间都寻不着的破绽,必然不能用常规方式去寻找,目前为止,陈挽风都在重复虞娘曾经试过的方法,也许这条思路本身就是错的。

陈挽风意识到这点,目光又重新回到了虞娘的身上。他想起以前曾有一次,他以为自己的钱袋子掉了,找了许久,最后发现钱袋子根本就挂在自己腰间。这种事常常会发生,眼皮之下,则是最容易忽视之处。

“虞娘,我刚才注意到……我们刚刚好像没有看到你家。”陈挽风忽然道。

虞家村本来就不大,他们在村里瞎晃荡了几个时辰,连村口的那棵树那儿都去转悠的三次,可是居然一次都没经过虞娘的家,这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虞娘带路的时候故意绕开了。

“我不想碰见那女人,不然又跟她撕扯不清。”虞娘果然答道。

这理由不是说不通,但是……

“这个时辰……你爹在干什么?”陈晚风问。

“他早上下地干活,中午饭后会小歇片刻,然后继续下地……”虞娘看了看天色道:“现在应该还在地里。”

“那你的后娘周氏呢?”陈挽风似乎不打算放过她。

提起这个毒妇,虞娘冷笑了一下,道:“这个时辰她应该在厨房里一边做晚饭,一边骂我呢。”

“哦?骂你什么?”陈挽风状若不经意的观察虞娘的神色。

“总归是那些话,大约是怨恨我不去干活吧。”虞娘发现话题似乎转到了自己身上,回头探究的看了陈晚风一眼,眯着眼道:“这恶妇极其狠毒,我以前对她千依百顺,她却将我杀害,现在难道还想我给她当牛做马不成?”

陈挽风听了这话,愣了一下,倒不是因为她毫不掩饰的恨意,而是他忽然想起,自己和虞娘相识甚久,自认为心意相通,可竟然从来都没好好问过,关于她死那天发生的事。

“你既然千依百顺,她为什么要杀害你,是积怨已久,还是……”陈挽风问道。

虞娘一顿,神色在瞬间有一丝细微的变化,虽然她很快恢复过来,可还是被陈挽风捕捉到了。如果是别的时候,她不愿意说,他也不想逼她,但此时他势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到底发生了何事?”陈挽风又问了一次。

虞娘皱起眉头,已然感到陈挽风态度的微妙变化了,心中微怒,横眉冷目道:“是的,是我摔破了她陪嫁的首饰,难道就因为这样,我就该死吗?!”

陈挽风没想到她情绪一下子炸开了,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虞娘打断他的话,咬牙道:“她一直嫌我碍眼,将我当作丫鬟使唤,那天夜里我干活干到深夜,第二天起晚了,被她连打带骂拖起来收拾屋子,结果铺床的时候失手摔碎了她的玉镯,我被她打怕了,吓得跑到了后山,她追了去,就在水潭边淹死了我……事情经过就是这样,你还想知道什么,何必绕圈子,索性全问出来,我必然言无不尽!”

虞娘察觉到了陈挽风在套自己话,虽然不知道他想干嘛,可她十分生气。

陈挽风不想在她伤口上撒盐,看她难受,他心里只会更不好过,于是连连道歉,一步上前欲揽住她好好安慰一番,没想到虞娘却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看来她是真的生气了,陈挽风双臂悬在空中,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陈哥哥,你到底想干什么,不要绕圈子了。”虞娘冷冷的道。

陈挽风放下手臂,看向虞娘的目光分外怜惜,道:“我怀疑,你一直在误导我。”

虞娘怒极反笑,道:“你是说我骗你?!”

陈挽风摇头,道:“倒也不是,我是怕……你连自己都骗过了。”

虞娘不解的瞪着他。

“……我猜你被困在这里之后,虽然想尽了一切办法想要离开,但却从未……从未重演当初的经历,是吗?”后半句话,陈挽风说得很轻,像是这样做,就不会让她更难过一样。

虞娘没有反驳,或许认为根本没有必要反驳,但陈挽风却露出苦笑,道:“虞娘,你要知道……我们的意识被困在你的梦境之中,而这里……阴山魔尊根本不可能触及得到,所以……你还不明白吗,真正将你困住的是什么?”

阴山魔尊自称魔尊,可充其量只是一个会妖术的妖人,如果他真能做到无中生有,就不必辛辛苦苦逼得虞娘丧失意识才能将其控制了。

“阴山魔尊就在外面试图杀死我和魏惜金,他不可能进到你梦中来,更何况他从未去过虞家村,从未见过你的家人,更不可能知道虞家村的村口有棵树。”陈挽风的神情仿佛终于洞悉了一切,而且正为他所知的感到难过一样。

“你的意思是说……难道是说我困住了我自己?”虞娘满脸的不可思议。

并非她做作,只因她身处于迷局之中,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一直认为是阴山魔尊在陷害自己,反而从未从自己身上找过原因。

陈挽风已经从一团乱麻中理出头绪,如同缭绕的云雾已经散开,他看到了一副清晰完整的“局”,或许这就是魏惜金要他进来的原因,论养尸之道,他未必了解,可他却是最了解虞娘的一个。

“虞娘……我欠你一个道歉。”陈挽风突然道。

“嗯?”

“其实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你的情意,但那时我太自私了,想着人尸殊途,便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害得你一次一次的难过,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陈挽风说的这些事,已经过去了很久,当初他俩人尸殊途,虞娘不敢轻易表白,他也不敢面对,以至于虞娘不顾危险,执意去往尸王城,寻找重新为人之法。

虞娘对陈挽风情深似海,令他无以为报,尽管最后他承认了自己对她的感情,然而在这几年,他的确令她吃尽了苦头,甚至可以说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其中他起了很大的影响。

说起这些,虞娘垂下了眼帘,淡淡的道:“没来由的说起这些做什么,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可是你多苦啊。”陈挽风一直望着虞娘的双眼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他红着鼻头,自嘲的笑了两声,道:“你活着的时候遭了许多罪,成了僵尸之后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如果说害你活受罪的人是周氏,那么在你成了僵尸之后,一直伤你心的人,应该就是我了吧。”

“别说了,你本来就没有做错什么……而且这与现下也无关。”虞娘扭开头,不欲继续这个话题。

“谁说没关系的!这才是大大的有关!”陈挽风冲上去用微抖的手将虞娘的手握住,而虞娘因为惊讶,也抬起头看他。

“……你受的苦太多了,我不但没有帮你,相反用逃避来一次次的伤你的心……为什么是‘虞家村’?为什么是‘这一天’?你想过没有!”陈挽风激动起来,紧紧抓着虞娘的手,痛惜道:“这一天”的确是你人生中最特殊的一天,因为这天之后,你的命数全然变了!”

看到虞娘依旧不解,陈挽风痛心疾首的道:“这天之后,你就成了僵尸,又遇到了我,我俩颠沛流离的过了几年,而后遇上了谢演九,卷进了尸王城和阴山魔尊的斗争之中,最后我们都成了这场残酷斗争的牺牲品,如果说,你活着的时候已经很苦了,那么你成为僵尸之后的经历,只会比活着的时候更惨上十倍、百倍!”

因为虞娘总是故作坚强,所以很容易让人忽视她受到的伤害,而伤害她的首当其中便是陈挽风自己,由于他的自私和胆怯,她曾几度伤心欲绝,甚至有一次从高崖上跳下以求解脱,还有那谢燕九,虞娘欠缺亲情,因而对亦师亦兄的他有着很深的感情,可想而知她亲手杀死他的时候,承受了多么强烈的悲痛。

一直以来,虞娘都不断的处在希望和希望破灭的循环之中,她一次次的身心受到重创,然后一次次的自己站起来,看上去好像坚强无比,实际上那颗心早就千疮百孔了,所她才会那么轻易受到魏惜金的蛊惑,被他利用,最后落到阴山魔尊手上,受到惨无人道的折磨。

不管是人还是僵尸,究竟要坚强到什么程度才能承受得起这些,陈挽风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虞娘要创造这样一个地方来困住自己,因为她早就垮了,彻底的垮了!

“为什么这个地方时间冻结,永远停止?因为在这天之前,你是个任人欺凌的柔弱少女,而这天之后,你更走向了另一种深渊,所以时间停止在这里,让你得到喘息的机会……虞娘,如果说你早就千疮百孔,阴山魔尊必然给了你最后的毁灭,他到底干了什么,逼得你给自己打造了这样一个‘梦境’来保护自己?他到底干了些什么?!”

陈挽风嘶声痛哭起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对虞娘不止有生死相托的感情,不止有相濡以沫的亲情,更有忏悔和内疚。

他们之前都弄错了,这个梦境根本不是虞娘的囚笼,不管是屏障般的茫茫大海,还是排除在时间之外的虞家村,都是为了保护她最后一丝意识不至于碎裂而存在的。如果不是她为自己创造了这样一个地方,她早就彻底崩溃了。

虞娘静静的看着陈挽风在自己面前撕心裂肺,痛哭流涕,一开始觉得有些可笑,但渐渐的,她笑不起来了,一些回忆钻进了她的脑袋里,那些零碎的,残酷的,她发誓永远不愿再想起来的记忆……

这一刻,她仿佛凝固了,又像是不再存在了,整个人快要变成了一团空虚的气,很快就要被吹散了,而唯一支撑着她的,竟然是被陈挽风紧紧攥住的双手。

是的,她的命运太过悲苦,她一直以为自己经历了一切之后,已经被磨练得无坚不摧了,但阴山魔尊做的事,那绝不是能够用语言或者文字阐述出来的恐怖。

在冗长凄惨的折磨最后,她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意识和身体逐渐分离,她心中被满满的恨意所充斥,不仅是阴山魔尊,还有她生命中的所有人所有事,虞老爹,周氏,虞小宝,虞家村的村民,谢燕九、魏惜金、尸王城、陈挽风甚至是她自己,全部都被她厌弃了。

如果没有成为僵尸就好了,如果一切不曾发生就好了,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再重要了……

她这么祈求着,她再也不要经历这些了……

虞娘终于全都想起来了,她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上,眼泪从她空洞洞的双眼里流了出来。

“既然你……为什么还要揭穿这一切?”

“就让我活在梦中不好吗?”

“你们放过我,好不好……”

她终于意识到了,所谓“三年”的寻找,不过是她的自我欺骗,在她内心深处,根本不欲回到那个险恶的现实世界。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陈挽风与虞娘面对面,他红着双眼,哀声祈求道:“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不管你是僵尸、是上魁,还是别的什么,我再也不会犯下让我追悔不已的错误,所以求求你……看着我!”

他伸手捧起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并且用袖子小心擦去她脸上的泪,在她泪迹未干的脸上印上一吻。

“我发誓,我再也不会让你独自承受任何事,我要永生永世与你在一起……以后换我来守护你。”

陈挽风向虞娘许下誓言,而且这份誓言,不再是空话。

“我自有际遇,如今也是半人半鬼,你再也不用担心我会白发苍苍,而你面容不老,我们可以在一起永生永世,但不是在这样的梦中,而是有山有水,四季交替的现实中……”

与喜欢的人在一起,是虞娘最初最简单的梦想,此时陈挽风唤醒了她曾经的痴念,她傻傻的望着陈挽风,他的话让她几乎无法思考,她那颗冰冷的心好似正在回暖。

陈挽风目光殷切,眼中充满希望:“所以,我们一起去打破诅咒,找到真正的出路吧。”

“去哪里找?”虞娘迷茫的问。

如果她才是解开迷局的关键,那么她回避和逃避的地方,一定也很关键,陈挽风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真正的出路,可能是让虞娘有勇气面对她不敢面对的事物。

“我们去你家。”陈挽风坚定的道。

他的信心感染了虞娘,但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便在她迟疑的时候,陈挽风就主动牵起了她的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带她回家。

一路上,夕阳西下,落叶黄花,他跑在前,而她在后,两只手牵得紧紧的。

村子本来就不大,要找到虞娘的家并不费劲,她家的大门虚掩着,他牵着她冲了进去,不顾院子里的“周氏”的阻拦,拖着她直接闯进了主屋之中。

陈挽风在凌乱的床上翻了翻,找到了枕头下的玉镯,回身将它塞在虞娘手中,道:“一切因它而起,你摔碎它!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改变!”

虞娘拿着这只镯子,身体颤抖,眼中流露出恐惧,这意味着这只玉镯对她真的很特别,同时也意味着,她仍然感到害怕。

奇怪的是,本应该撵进屋子的“周氏”并没有进来,大约因为她是虞娘梦境中的“摆设”,而虞娘现在正在面临一个艰难的抉择,无暇再分心于她了。

虞娘紧紧攥着镯子,几度鼓起勇气,却最终以哀求的目光望着陈挽风摇头,有些心结,不是轻易能打开,有些坎,也不是说迈过就能迈过的。

时间已经不多了,为了让她放开这个被她依赖着的梦境,陈挽风只好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鼓舞道:“不要怕,我跟你在一起,你做不到的事,我来帮你,就算是强迫,我也要带你出去,你不能留在这里!”

话音刚落,陈挽风掰开了虞娘最后一根手指,玉镯终于从他们手中滑落,他揽着虞娘,虞娘惊恐的靠在他的怀中,双眼望着落在地上的玉镯,时间仿佛变慢了许多,慢得他俩能清楚的看到,玉镯是如何粉碎,那些粉末落在地上,是如何变成了一滴滴的水珠,而后水珠变大,竟然如泉眼一般漫出许多的水,一眨眼就淹没了整间屋子。

冰凉窒息的感觉令虞娘如此熟悉,仿佛让她回到了被淹死的那一刻。

虞娘浑身颤抖,陈挽风紧紧抓着她,试图带她离开屋子,然而还没等找到大门,水就淹没了他们的头顶,与此同时,整座房屋都消失了,他们似乎落进了深潭之中,越往深处越是幽暗无比,而他们四周水波浮荡,令人窒息!

陈挽风带着虞娘往上游,他们的头顶有一片光亮,似乎就是水面,冥冥之中他感到,如果他们能游出去,那么一切就能结束了。

他俩拼命往上游着,就在他和虞娘都以为快要浮上水面的时候,忽然,虞娘感到有什么勾住了自己的脚,陈挽风一直没有放开她,因此她被绊住了,他也游不动了,他往下一看,不禁头皮发麻,只见水下涌上来成千上万只模样可怖的恶鬼,它们浑身漆黑,龇牙咧嘴,怨气冲天,它们从下面爬上来,若冤魂索命一般的伸出手臂,已然抓住了虞娘的脚,一个劲的往下拉。

虞娘挣扎起来,陈挽风去帮她,可那些手臂很快攀住了她的小腿,恶鬼们如蔓延的水草一般缠着虞娘,誓要将她拉下地狱,虞娘在水中挣扎着,陈挽风一手拉着她,一手抽出宝剑去砍她身上那些抓住她的手。

可是恶鬼们太多了,而陈挽风开始感到窒息,同时他的身体开始往上浮,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吸力,正在将他往上吸。

陈挽风和虞娘紧紧抓着彼此的手,恶鬼们要将虞娘拖进地狱,来自上方的强大吸力又将陈挽风向上扯,他们的握在一起的慢慢的被迫分开了。

当最后一根手指被扯开的时候,陈挽风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下方虞娘绝望的表情。

他的身体正快速的上浮,他想起自己许下的誓言,这辈子再也不会丢下她,心中一慌,下意识的张开嘴呼喊她的名字,冰冷的潭水立即充斥进他的嘴里,鼻子里,肺里。

陈挽风呛水了,就在他痛苦的以为自己要呛死之际,忽然身上一轻,吸力将他吸出了水面。

四周一亮,他本能的翻了个身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等他稍稍定下神来一看,哪里有水潭,他分明还在万僵窟之中,虞娘正在他身旁昏迷着。

这……

刚才的一切那么真实,令陈挽风心有余悸,他忽然响起虞娘曾说的话,心中恍然,她说的果然是真的,梦境中的时间,比现实中缓慢许多,他们在梦境中过了三天,现实中也不过片刻而已。

可是……陈挽风焦急的望着虞娘,不见她醒来,也不知道她的意识究竟恢复了没有。正在这时,他耳边响起兵器交错的声音,他抬头一看,正看到阴山魔尊与魏惜金在恶斗之中。

阴山魔尊和魏惜金都是养尸门的不世人物,一场争斗真可谓是惊天动地,陈挽风醒来的时候,胜负已决,阴山魔尊一掌将魏惜金拍飞了出去,魏惜金摔在地上,口吐鲜血,看到陈挽风已经醒来,连忙去看地上的上魁僵尸。

上魁僵尸渐渐苏醒,在魏惜金和陈挽风的期盼下,她睁开眼,看清楚陈挽风的一霎,她嘶吼着一爪抓过去,若非陈挽风闪避及时,险些要了他的命。

上魁僵尸已经彻底醒了,她站起来,眉骨突出而眼眶深陷,嘴里尖牙毕露,浑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杀意,嗜血又冷漠,与此前并没有差别。

陈挽风喊了她几声,看到她无动于衷,便明白自己失败了,面色一白,摇了摇头。

魏惜金让陈挽风入梦唤醒上魁僵尸,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法子,他也知道此事必然不易,见失败了,虽是意料之中,却也不免失望,更明白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今日一战全凭天意,已非人力可以左右了。

阴山魔尊跟了过来,看到上魁僵尸已醒,且并无异常,便发出一阵怪笑,将手中的铁骨鞭抬起来往下一抽,鞭子打在地上,立即将地上的石子儿劈炸了。

他是谢燕九等人的师父,他的徒弟无一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可以想象,他这个师傅当有多厉害。

昔日他年少时,身体健全,不论养尸术亦或是武功才智,比如今的魏惜金还要更甚几分,后来他遭逢大难,意志被磨练得强悍无比,性格更是走到了至阴、至毒、至狠的极端。如今由于夺舍,他失去了原本的修为,但司徒曼妙本身也是当世高手,功力便有不足的地方,以他的老练也能弥补。

阴山魔尊桀骜的叫嚣道:“魏小子,论单打独斗,你不是我的对手,论养尸之术,上魁尸王已是我的傀儡,你凭什么还跟我争强斗狠,不过看在你将你爹弄成那副德行,也算投了我的脾气的份上,只要你投降,我保证让你死得毫无痛苦,哈哈哈哈——”

阴山魔尊屠城之时,没想到在地牢中找到了被魏惜金囚禁的老城主,历朝历代之中,弑父夺位之事并不少见,可令他没想到的是,魏惜金竟然将自己的亲生父亲做成了白眼僵尸,这不光讽刺,简直是丧尽天良。

如果说之前,他要除掉魏惜金,只是出于泄愤报仇,那么后来要杀他,完全是因为这个侄儿实在不是善茬,这人心性残忍狠毒,不在他之下,怎会忍下灭城之仇,若不杀此人,此人日后必成大患。

阴山魔尊不会让魏惜金成为第二个自己,势必要弄死他才能安心。

“你把我父亲怎么了?”魏惜金一手持剑,一手捂着发疼的胸口站起来,他刚刚吐血,现在唇角殷红,脸色十分难堪。

他的血若红梅入土,潜藏在暗处的红眼僵尸们闻到了这股血气,纷纷按耐不住了。这些怪物的视力虽然被破坏了,可是嗅觉还在,嗜血的本能促使它们走了出来,围在桃木枝构成的结界边,跃跃欲试的想要往里面冲,只是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了。

“怎么,你还把他当亲人?”阴山魔尊仿佛听到了大笑话。

“我的父亲……要怎么对付他是我的事,要杀也是我来杀!”魏惜金一声冷笑,伸出二指,顺着在剑身上一抹,手指即破,剑身沾了他一道鲜血后,居然隐隐现出红光。

阴山魔尊看到剑放红光,眉头一皱,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他道:“我心心念念要报仇,可是看到他的那一刻,什么恨都解了,当年他那样对我,如今你这样对他,算是他的报应。”

“哼。”魏惜金冷笑了一声,道:“如果这世上真有报应,那你我的报应,在哪里——”说到这里,魏惜金忽然怒目圆睁,大喝道:“陈挽风!挡住他!!”

他二人说话,也不过一弹指的功夫,此间另外一边的陈挽风和上魁僵尸可没闲着。

上魁僵尸已经没了人性,卯劲要杀陈挽风,陈挽风匆忙甩出几张火符阻她,然后只敢闪躲,不敢用七星剑去砍她,可符纸打在上魁僵尸身上不痛不痒,很快他的后腰就被对方撕开了一大块肉,立时空气中鲜血的腥气更浓了,刺激得外围的红眼僵尸们更加躁动,一个个嗷嗷的往里面扑,插在地上的桃木一根根的发颤,估计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了。

魏惜金和陈挽风都挂了彩,血气外露,一旦桃木阵破了,是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的,不必阴山魔尊和上魁僵尸懂手,血眼僵尸们就能活撕了他们。

陈挽风急得一脑门的汗,猛然听见魏惜金的话,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身体已经冲了过去挡在他面前。

陈挽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听话,不过他这个身体快过理解能力的技能,已经救过他的命好几次了。

他一冲过去,魏惜金跟着一旋身,两人交换了方向,同时也交换了对手。

先说陈挽风,他一站定,阴山魔尊那根铁骨鞭就如蛇一般的缠了上来,绞住了他的小腿,阴山魔尊一抽一带,铁骨鞭就掐进了他的肉里,将他的小腿肉勒成了两截,当场血如泉涌。

阴山魔尊的铁骨鞭不比寻常,上满布满了细如牛毛的倒刺,陈挽风摔在地上,右小腿只怕是废了,剧痛之下,他发出阵阵杀猪似的惨叫:“啊——老匹夫!我(哔——)你全家!你个狗(哔——)的东西——”(⊙o⊙!!!阴山魔尊全家只剩下魏惜金了!陈道长……谨言慎行!)

自入了茅山山门,陈挽风很久没有骂人了,他痛得要死,面色涨若猪肝,额头上青筋一股一股的暴起,一股血性油然涌了上来,不但不躲不逃,反而心一横,用手将铁骨鞭子拽住,不顾鞭子上细如牛毛的倒刺勾在肉掌之中,借力爬起来往阴山魔尊方向冲了过去,一边冲一边咆哮:“姓魏的,快带她走!”

原来陈挽风之所以肯跟魏惜金交换对手,就是期望魏惜金还能有余地制住虞娘,将她带出去。他总觉得魏惜金这样的人,既然敢闯这龙潭虎穴,说不定还留下了后招,只要他还能有办法,他就不怕去死,死他一个,好过全死绝对不?

如今,他只能将希望放在魏惜金身上,也许魏惜金会辜负他,可是,他已经没有别的指望了!

另一边,魏惜金身形若鬼魅一般,避开了上魁僵尸的利爪,用自己受伤的手指在她眉心一点。说来奇怪,从上魁僵尸受了他这点灵血之后动作似乎变慢了一些。而那魏惜金一边闪躲,一边用染血的宝剑割破了自己的额头、双腕、双膝、双腿!

这些伤口不深,但有鲜血涌出,令魏惜金浑身浴血,看得人不免为他担忧:一个人身上到底有多少血,经得起这样流淌。然而他表情肃穆,气定神闲,动作丝毫不乱,果然像是有后招的模样!

就在魏惜金施展“后招”的时候,陈挽风已经疯狗一样扑向了阴山魔尊,阴山魔尊的铁骨鞭被他缠在手上,他不怕疼又不要命,拽着鞭子挥着七星剑就要砍对方!

此人这般悍勇,竟然逼得阴山魔尊不得不松开了鞭子,阴山魔尊冷笑着,一甩袖子,掷出几把喂了蛊毒的飞刀向他刺过去。

飞刀朝着陈挽风的门面飞过去,眼看就要削首戳眼,没想到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那几把飞刀还没有砍到他身上,竟然被弹开了!

弹开了?

怎么可能?

难道这人有什么神通不成?阴山魔尊一愣,陈挽风趁机连砍了他数剑,虽然这老贼躲得也快,但也斩断了他的半片衣角。

“哈哈哈哈!”陈挽风一边疯笑,一边追杀魔尊,那神态如入魔了一般,疯疯癫癫极不正常,他挑衅道:“狗屁魔尊,爷爷跟你拼了,纳命来!”

陈挽风如何变得这样厉害了?他是真的得了神通,还是疯了?

阴山魔尊一时不敢冒进,绞尽脑汁的回忆着此人的底细,他记得此人出身市井,拜师于茅山,原本以为是个怂货,如今一看,只怕是有些道行。

他之前小看了陈挽风,而现在却又高估了他,陈挽风现在的道行还没精深到可以令他忌惮的程度,可是陈挽风现在拼的不是道行,是命啊!

他小腿肉被绞断了,骨头也裂了,但他此刻亢奋至极,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因为刚才在他摔倒的时候,把心一横,取了一张符纸和血吞进了肚子。

那符不是一般的符,而是茅山的“请神符”,一旦吃进人肚子里,那人就会亢奋异常,状若疯癫,同时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如神明附体,刀枪不入,力大无穷,听起来十分美好,但这世上的事,都遵循一个道理,便是因果循环,有得有失。

凡人若要创造“神迹”,必然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用“请神符”请神之后,施法的人神智将会非常严重的破坏,从今往后,时而正常,时而疯癫,而且这种伤害是不可逆的。

也就是说,即便陈挽风今天不死在这里,日后也是个半疯子。

陈挽风哇哇怪叫着,张口吐舌,缠着阴山魔尊胡戳乱砍,毫无章法,但仗着“神明附体”,阴山魔尊一时奈何他。

阴山魔尊见他形容怪异,心知有异,立即脱下外袍,从中撕开,诱陈挽风绕了进去,将他捆住。

陈挽风被捆在布料里,直喘粗气,他双眼瞪得如牛铃般大,眼白部分充斥着血丝,鼻孔、耳朵里渗出鲜血,此刻他的大脑正在饱受刺激,这刺激让他的身体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他仰天长啸,用力撕扯,同时布匹炸裂,捆住他的外袍全碎了。

“要杀了你!杀了你!我要杀了你——”陈挽风疯狂的向阴山魔尊再次扑了上去。

陈挽风不惜毁灭自己,只为求一个可能不会发生的机会,而机会稍纵即逝,魏惜金明白,无论如何,自己今天都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

他是作为伪装高手,流露出的善良的能令人膜拜,透露出的悲伤可以叫人绝望,然而实际上,他缺乏人对感情的基本反映,所以他从来都没有惧怕过死亡。

现在,他依旧不怕死,但却感到遗憾,好像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事没有完成,这让他十分不甘心。这份不甘心,就像四野里的一根火种,为他引燃了更多纠结复杂的情绪。

来不及计较这到底是什么心情,魏惜金将上魁僵尸困在自己结成的血阵之中。他不知什么时候丢了宝剑,双手合十,然后分开,拈花起手势,伴随他每个动作,他受伤的双腕中都有稀稀拉拉的鲜血淌下来,落在地上渐渐汇聚成一个圆形,圆形的中央正是上魁僵尸。

他看上去丝毫不关心陈挽风那边的情况,但实际上他正进行到十分关键的地方,一旦陈挽风那边顶不住,让阴山魔尊得空过来破坏,那么必将前功尽弃。

魏惜金、陈挽风,尽管这两个人做仇人的时间比当朋友的时间多得多,然而此刻,两个人能够相信的只有对方。

魏惜金神色庄严,薄唇染血,目如寒星,指若折柳,步踏星辰,他的口中吟唱着冥文,围绕着上魁僵尸跳着诡异的舞蹈,明明行动不快,可上魁僵尸就是抓不住他,急躁得不住低吼。

随着地上的血阵逐渐成型,上魁僵尸慢慢安静了下来,魏惜金离她也更近了,数度贴近她,她都仿若无知无觉。

终于,魏惜金停了下来,由于失血过多,他差点站不稳,他脸色白得像雪,嘴唇也是白的,偏偏他穿着白衣,连瞳孔都是银灰色的,除了他衣袍上上沾着的血迹,整个人就像是刚刚收殓的死人一般。

他站在上魁僵尸的面前,上魁僵尸看着他,面色狰狞,偏偏动弹不得。

魏惜金直愣愣的看着她,眼里也只有她,仿佛要将她看得更清楚一点一样,他往前走了一大步,几乎跟她贴在了一起。

“上魁……我们为什么要遇到彼此?如果早知是这样结果,我……会放过你吗……”魏惜金呢喃着,冰冷的指尖抚摸上魁僵尸的脸庞。

上魁僵尸虽然没有动,可表情更像是想要咬掉他的指头。

魏惜金笑了。

如果问,他这辈子最后悔的是什么,大概就是遇到了上魁,因为她,他失去了一切。

可是如果问,他这辈子最让他留恋的是什么,那也是遇到了她,若不是她,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对什么人或什么事产生强烈的执着。

人的一生,如果不曾为了其他的人其他的事执迷不悔过,那该多无聊啊。

“……不,我还是不会放过你。”魏惜金放下了手,笑容颇为自得:“因为这就是我,只要我还是我,一次,两次,一百次一千次也不会变。”

他说完,俯身吻住上魁僵尸的嘴唇,这一次,上魁僵尸得偿所愿,终于咬了下去,美妙甘甜的血液,立即灌进了她的喉咙。

魏惜金和上魁僵尸拥抱在一起,随着他的血涌进她的身体,两个人的身体开始发出淡红色的荧光,地上的血阵同时往上拔出许多粉红色的细丝,这些细丝发出微弱的红光,全都钻进了上魁僵尸的皮肤里,上魁僵尸如被上万根细针刺破皮肤,自然感到疼痛无比,她察觉异常,顾不上吸血便要推开魏惜金,可魏惜金不让她离开自己的怀抱,被咬破的嘴唇离开了她的唇片刻,又强硬的压了上去。

幸亏陈挽风神智失常,否则看到这一幕,真不知该如何作想。

转眼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过了大半,陈挽风依旧没有杀死阴山魔尊,而阴山魔尊夜不耐烦了,他发现上魁僵尸还没杀死魏惜金,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又见他俩拥抱在一起,结成的血阵,终于急了起来。

他要冲过去阻止他们,却被陈挽风缠住了手脚,此人脑奸巨滑,为了甩开陈挽风,竟然将他引到桃木阵的边界,毁掉的钉在地上的桃木!

桃木阵立即破了,残存的血眼僵尸蜂拥而至,扑向了离他们最近的陈挽风!

陈挽风请了神明“上身”,刀枪不入,可血眼僵尸实在恐怖,一个个张着血门大口咬他,他艰难的抵挡着,再过片刻,一炷香的时间久过了,到时候他的“请神符”失效,只怕眨眼就会变成一块块碎肉了。

阴山魔尊既然敢毁阵,便有让僵尸无法察觉自己存在的方法,无非就是掩饰住自己的“活人气”,他没有受伤,而其他的人都受了伤,血气外露,血眼僵尸顺着鲜血的气味摸索过去。

阴山魔尊要去毁掉“血阵”,就在最紧要的时刻,魏惜金松开了上魁僵尸,笑容染血:“我总算明白了,原来是……不舍啊……”

他总算懂了,一直让他焦躁不安,内心患得患失的原因,是因为他终于会害怕了,而害怕的原因,则是因为他舍不得,他以为自己只是不甘去死,实际上是因为舍不得去死。

她还在世上,他不想死啊……

“啊——”阴山魔尊已经冲向了他们。

魏惜金好像没看见,低着头望着嘴唇上染着他的血的上魁,洒脱的笑道:“……你欠我,下辈子一定要还给我。”

上魁此刻全身每一条血管里,都充盈着魏惜金的灵血,他的血是世上最纯净最强大的血液,它们正在虞娘体内涌动,净化着她体内凝固不散的邪祟之气。

犹如体内爆发了一场惨烈的战争,上魁痛苦嘶吼着,身体扭曲成一团。

阴山魔尊眨眼已至,可是还未等他出招,魏惜金忽然爆炸了。

没错,他的身体炸开,每一块皮肉、鲜血、脏器都碎成了微小的,发着荧荧红光的粉末,这些粉末包围着上魁僵尸,附在她的头发上,皮肤上,手指上,带着温暖的温度,安抚着痛苦挣扎的她。

这是血祭,几百年来魏家从未有人使用,甚至已经失传了许久,因为血祭必须要有祭品,所谓祭品,便是施法的人。

怎么会有人不顾自己性命去施行“血祭”呢?

因为不会有人那么愚蠢,所以这个用于净化的法术,才会一直失传下去。

为了挽救上魁,魏惜金翻阅了许多养尸门的藏典,尽管关于炼尸的□□已经被销毁了,可是他还是在一篇残卷上找到了只字片语,那终结一切桎梏的方法,是用最强大最纯净的血液为祭品,举行一场血祭。

魏惜金掌握了血祭的方法,但他还不想死,所以他把希望寄托于陈挽风身上,希望他能从梦境中将上魁带回来,可是失败了。

这样,血祭就成了最后的“后招”。

血祭已经完成,阴山魔尊感到自己对上魁僵尸的影响,正在被不知什么东西蚕食,他望着满天荧荧的红色粉末,难以置信的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那些红色粉末被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吹散开,每一粒灰尘般的粉末,都是魏惜金。

这人证明了自己的实力,粉末弥漫在山洞里,不但净化了饱受荼毒的虞娘,而且净化了那些丑陋狰狞的血眼僵尸。

陈挽风的“请神符”失效的同时,那些血眼僵尸沾染到了红色粉末,不一会儿之后,它们竟然停止了攻击,相互望着对方,嘴里发出惨绝人寰的凄厉叫声,而后一个个跪在地上,用脑袋狠狠撞击地面,砸开了自己的脑花,倒在地上死去了。

血眼僵尸是阴山魔尊的杰作,它们都是用活人生生炼成的,魏惜金的血祭令它们恢复了神智,让它们从混乱的状态清醒过来。

简单的说,就是它们以前是人,现在它们重新想起了自己过去,当作为人的道德观念复苏之后,它们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个丑陋恶心怪物,想起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人能够承受得了这份绝望,所以全都选择了死亡。

血眼僵尸们一个个的死去,同时上魁僵尸的净化也完成了,粉红色的荧荧光之中,她的额头收拢,眉眼恢复了正常,眼神终于恢复了清明。

发生的一切,她不是没有映印象,她记得梦境中的一切,也记得魏惜金说的每句话,她只是……为自己感到羞耻。

魏惜金用生命举行了一场祭祀,将她挽救了回来,可是她已经杀了太多了人,这些罪孽并非一场祭祀就能洗净的。

虞娘木讷的望着前方,回忆起了魏惜金临死前在她耳边说的话——

“……你要活下去,你欠我的,下辈子还给我。”

然而谁都知道,僵尸是没有下辈子的。

陈挽风捡回来一条命,他倒在地上,看到虞娘就在面前,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是一张嘴,鲜血就冲嘴里涌了出来。

虞娘看到他,猛然从虚无的状态回过神来,如果飘零的小舟找到了港湾一样,马上走过去将他扶起来。

幸好陈挽风没死,如果他也死了,虞娘形单影只,恐怕更连个孤魂野鬼都不如了吧。

陈挽风靠在虞娘的怀里,他的神智不太清醒,却望着她莫名的笑了一下,那笑容天真无邪,只会出现在十岁以下的孩子脸上。

虞娘此刻还不知道,她的陈哥哥以后的人生中,将会有一半的时间,心性如孩童般直率,举止如野兽般粗鲁,而不管他清醒或者是不清醒,他始终只认她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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