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匹布,三套里衣,十双布袜,五副手套,一共是……”迎春低头在心里默默算了下,很快抬头道:“一共是二两银子三钱。”
一边说着,就将腰间系着的一个大钱袋打开,在里面扒拉出一个小钱袋,这里都是事先称好的二两碎银,她取出一块,又打开一串铜钱,数了三百个递给郑氏,一边笑道:“你们娘儿俩不种地,时间几乎都用来做活计,到底比别人做得多做得好,小丫又聪明懂事,这将来啊,日子肯定会越过越红火。”
郑氏感激笑道:“都是娘娘照拂我们,不然哪里就有这样收入。从前因为没有地,每年赚得几个钱,连粮都没得吃。哪怕起早贪黑织布洗衣,一个月也就将将够家用,当家的出去赌几把,越发饭都吃不起了。直到娘娘来,教我们做手套耳套,收布价格也比别人高出一倍,我们这才熬出头。”
迎春见郑周不在家,不由笑道:“这些也都罢了,最重要的,是娘子剁了你们当家的那只手,不然你就是一个月赚十两银,也不够他赌的。”
“是是是。”郑氏连连点头,这时小丫从里屋走出来,笑着道:“可不是,不是娘娘剁了我爹的手,我们这会儿早饿死了呢。我就说过去我和娘也是天天干活,怎么家里还是揭不开锅。姐姐再看如今我们的日子,一年挣二十多两银,刨去各种本钱花销,还能剩下五六两,哪怕是在皇庄,这都算富裕人家了。”
迎春见小丫喜气洋洋的,便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笑道:“你还别得意,如今咱们周围的十里八村,只要是妇人们勤快肯干活的,家家都有闲钱,纵然比不上你们,也不差多少。”
郑氏忙道:“这个我们知道,而且赚钱还在其次,最重要是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了,这一年多也没听说谁家男人总打媳妇出气,都是娘娘震住了他们。”
说完就见女儿撇撇嘴:“娘,你别天真,娘娘又不是三头六臂,还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成。明明就是妇道人家都能赚钱,再不是白吃饭的废物,男人们下手自然要顾忌些。”
“你都听谁说的?”
郑氏惊讶,却见小丫冷笑道:“听谁说的?到处都有人说,我就听我爹和别人嘀咕不下两三回,他们都说如今这些娘们儿一个个赚钱了,甚至有些比他们赚得还多,在家声音也高了,也不像从前胆小听话,吼一声就能吓住她们,打一顿能乖顺半年,现在家里有钱了,结果都把在娘们儿手里,是赌钱也不让,嫖妓也不让,想找个小老婆也不让,简直没法活了。”
迎春都气得冷笑起来,恨恨道:“你们听听,这些是人说得话?如今皇庄附近还有娘子守着,这些男人都这样,可见天下其他地方,咱们女人家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郑氏面色也有些苍白,嗫嚅道:“他们不过是这样说,倒也不敢怎样,小丫她爹如今比从前强多了,虽然还会抱怨,但家里活计也知道伸手,不像从前……”
不等说完,就听女儿叹气道:“这是因为娘娘还在,我听他们说,娘娘还是要回宫去的,左右不过再忍两三年。娘,你有想过娘娘走了,咱们要怎么办吗?”
“娘娘……娘娘要回宫?”
郑氏果然立刻惶急起来,看着迎春,希望能从她嘴里得出否定答案。
迎春苦笑道:“这倒也不是完全说谎,其实娘子为什么能压服住周围满腹怨言的男人们?还不是因为皇上和御林军。既然皇上对娘子宠爱不衰,回宫是迟早的事。所以娘子总和大家说,不要指望任何人,最重要的,就是自己自立。”
她摸了摸小丫的头,轻声道:“好孩子,你娘只怕一时转不过弯,就靠你给大家做一个标榜了。就算娘子回宫,可你们只要能做工,能赚钱养家,还怕你爹做什么……”
不等说完,只见郑氏一屁股坐在马扎上,喃喃道:“娘娘回宫,我们还有什么工可做?日子不就又回到了从前?总不能娘娘在宫里,还能照应我们的事业吧。”
“嫂子这就想岔了。娘子已经将这份事业经营起来,即便她不在,不是还有我们吗?实话告诉你,前日我们少爷和红袖姑娘带着人,已经在京城寻好了店面,只等收拾齐整便开张,到时卖得就是咱们的东西,若卖得好,娘子说了,还要开第二家店,第三家店,总之大家不要懈怠,只要认真生产,这份收入只会越来越壮大,不会断绝。”
“真的?娘娘已经把后路想好了?”
小丫眼睛一亮,只见迎春点头笑道:“当然了。昨天我还听娘子和红袖芳草商量,说是店铺开张那天,每个村里抽两名做工最好的妇人过去,一则给新店铺添点人气热闹热闹;二来也让你们帮把手,顺便考察下店铺情况,不要对前路害怕迷茫,即便娘子回宫,她做下的这份事业是会延续下去的。“
“对啊娘。”小丫的眼睛已经闪闪发光:“京城离咱们才多远?娘娘就算回宫出不来,难道她就不能派人出来?只要她想着咱们,咱们的日子就不会难过。”
“放心,你们母女俩这双手,那可都是无价之宝,只要勤快肯干,日子绝不会难过。”
迎春说完,抬头看看蔚蓝天空,又轻声补了一句:“是的,大家的日子都不会难过,而且会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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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康大人到了。”
“宣他进来。”
林卓将手中奏折“啪”得一合,目光灼灼盯着走进来的康晨,不等他行礼便沉声道:“康爱卿知不知道?朕今天找你过来,为得是什么?”
“老臣不知。”
康晨觑着林卓面色,心思电转,只见皇帝盯着他又看了片刻,忽地冷冷一笑:“原来你不知道啊,不知道就算了。”
“是。”
康晨恭恭敬敬答应一声,接着拱手道:“不过皇上,老臣有事奏报。”
“哦?什么事?”
林卓眉头一挑,就见康晨一撂袍子跪下去,沉声道:“回皇上,老臣上次因调查曲虎一案去到皇庄,听闻皇后娘娘被废离宫之后,在娘家静修己身造福乡里。老臣见皇上对娘娘仍是旧情难忘,既如此,老臣认为,不如接娘娘回宫,恢复其皇后之位。如此,皇上既能专心国事,后宫也不至妃嫔无主,乱象丛生。”
林卓认真地看着康晨,冷笑道:“康爱卿也是三朝老臣了,这样话怎能轻易出口?当日你们逼迫朕废后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啊。”
康晨心中暗道:皇上你把我叫过来,为的不就是这个?这会儿还和我拿乔。唉!罢了!这也是我当日自作自受,如今不尽力弥补,皇上哪有那么容易就放过我。
一念及此,再不犹豫,老家伙一个头磕到地上,语气诚恳道:“皇上,实不相瞒,老臣这次去乡下,才真正感受到民生多艰,感受到皇后娘娘德容兼备,品质高洁。老臣当日心性偏颇,受人蒙蔽,真是错怪了皇后娘娘。如今老臣悔不当初,愿意将功补过,为皇上迎娘娘回宫出一份力,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做官做到一部尚书和阁老,康大人的嘴炮能叫嘴炮吗?那必须是艺术。反正就连腹黑精明如林卓,都有点被这老家伙的态度给惊到,连鞠躬尽瘁肝脑涂地都出来了。
“行了行了,至于吗?又不是让你搞变法。”林卓敲敲桌子打断康辰的话:“这么说,你是真心醒悟悔改了?”
“是。皇上,老臣实在为从前的小人之心无地自容,如今真心悔改,但求皇上能给老臣一个机会。”
皇上要得不就是这个?那就给他,脸皮面子算什么,女儿和外孙将来能光明正大接回府中顶门立户才最重要。
“呵呵!”
林卓却忽然淡淡一笑,只笑得康晨心里都有些画魂儿,暗道:这是什么意思?皇上,我自己都把这老脸打肿了,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康爱卿,那日在御书房,朕答应废后时,对你说过你会后悔,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朕的吗?”
怎么回答的?康晨一脸茫然地眨巴着眼睛:天地良心,他是真把这茬儿给忘了,当时好像只顾着琢磨皇帝那句话的意思,并不知道顺嘴说了什么。
“老……老臣年老体衰,实在是记不住当日说了什么,都是老臣糊涂……”反正不管说什么,请罪是没错的。
但林卓并没有给康晨请罪的机会,他悠悠道:“你不记得了,朕却记得很清楚。你当时说得是‘臣为天家皇嗣计,九死无悔,皇上若执意等老臣后悔,那您一定会失望的。’康爱卿,朕可一个字都没记错。”
康晨都快哭了:怪不得皇上不肯善罢甘休,他这话说得是过头了些。只是皇上,您可是九五之尊,也不用小心眼到这个地步吧?得饶人处且饶人啊,没有老臣为您牵头周旋,想要迎皇后回宫,你且也得费些周折。
心里腹诽着,康晨面上却是一点儿不含糊地继续认错请罪。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皇上要迎回皇后,不过稍费周折,甚至人家就想做回昏君任性一次,他们这些臣子没有半个屁可放,但自家女儿外孙的性命可都捏在皇帝手里,这其中的利害,康晨拎得很清。
从废后就一直憋在心里的那股郁气,随着几个老臣的外调,到今日康晨主动把脸送过来让他抽了两巴掌,总算消散得差不多了。
林卓又假意推辞几句,奈何康晨“立功心切”,即刻就要着手操办起来,心里乐开花的皇帝陛下也只能“勉为其难”地同意,不能打击老臣们的做事热情嘛。
“那此事就这样定了。待皇后回宫,你也就少在国事上操心,朕听说你家公子很是不成器,你也该在族中寻个可靠能干的后辈继承家业。男女倒不是那么重要,最重要是贴心孝顺。爱卿你说是不是?”
最贴心孝顺的,那当然要属骨肉至亲,儿子不成器,男女不重要……皇帝陛下就差没直接明言:你帮我出谋划策,迎皇后回宫,你闺女干过的那些破事朕就当不知道,找个名目把她们娘儿俩接回来,咱们算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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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您这些日子也没怎么出去走动,整日里就是吃斋念佛,这其实不太好的。从前皇后在时,也不让您总去佛堂。”
春雨拦住了拿着佛经想要去佛堂的徐太后,为了达到目的,甚至把阮绵绵都搬了出来。
却见徐太后叹了口气,苦笑道:“不去佛堂,我还能做什么呢?若说出去散心,这宫里也没什么可逛的,奴才们不比从前,一个个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我何苦去给他们添麻烦。”
“他们不是怕太后,是怕芳妃。说来也是,芳妃娘娘对奴才未免太苛刻了些,幸亏还有云妃从中周旋,可到底云妃品级不够。奴婢就不明白,皇上并不宠爱芳妃,为什么要纵容她在后宫为所欲为?”
徐太后无话可说:为什么?因为皇帝根本就不在意后宫,他自己对待奴才也不是什么和善的,又怎会去指责芳妃刻薄。
“要不然,太后实在闷得慌,不如去慈宁宫那里说说话?”
春雨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连忙补救,却见徐太后看她一眼,无奈道:“你以为上回我和她和解,我们之间就还能如从前一般姐妹相处?别傻了。那会儿不过是各取所需,她要安慰,我要倾吐。如今……我们到底是两宫太后,大面上能过去,就不错了。”
“要不然请太妃们过来打牌?”春雨又出了个主意:“从前太后和太妃们气氛也很融洽的。”
徐太后没说话,只是摇头:从前融洽,是因为阮绵绵厚道,常以这样那样的名义让大家在慈宁宫相聚,有她在其间活跃气氛,众人又多能得好处,这才维持下来。如今没了她,众人相见,只怕气氛热闹不起来,还会想起从前那些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