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王混子的大声嚷嚷引来了看好戏的人,过客停下脚步,不一会儿,药铺门口就围了一群人,都是熟悉的面孔,平日里李招娣也受过他们的帮忙,所以不怕他们听信王混子的规划。
只是到了后面,突然多了几个陌生人,看模样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们偏偏要躲进人群里,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李招娣观察到大家的申请变化,好像有些人开始信了这些人的话。
这个时候,王混子抓起李招娣的胳膊,说:“你爹娘都快急死了,在家里盼着你回去,快跟我回去。”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我在这里很好,没人打我,也有饭吃,我在家里的时候住的是杂房,吃的是冷馒头,穿的衣服是别人不要的。”李招娣眼里滚着泪,她才不信自己亲爹是真的会等着自己回去,那天王氏把自己手打骨折的时候,亲爹都没关心过自己,这会儿找的还是个混混来闹事,说不定家里还有陷阱等着自己。
和李招娣猜测的八九不离十,王混子来这里就是要带李招娣走。
这地头出了名的尽做缺德事的老媒婆匆匆找上门,问王氏关于李招娣的生辰八字,王氏哪里记得,但是李秀才却记得,等李秀才报出来,老媒婆拍着膝盖,开心地在原地钻了一圈,“李秀才,你可要享福了。”
“怎么说?”李秀才不解这句话从哪里看出来。
老媒婆凑到王氏耳边,叽里呱啦在王氏耳朵边说着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悄悄话。
老媒婆突然靠近的时候,王氏还有些嫌弃,因为她张口,一口熏人的味道。
但是当老媒婆说的越来越起劲,王氏渐渐的主动把耳朵贴过去。
原来老媒婆手中有个好差事,一个有钱的官老爷,家大业大,就是枝不繁叶不茂,唯一的儿子自小体弱多病,花重金去请一位江湖术士来给儿子看相,那江湖术士给了个解决办法,就是冲喜。
官老爷一听说这种事情还不高兴,以为这个江湖术士就是个骗人的,想把人打出去,但是官夫人却信了,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情,只见那江湖术士娓娓道来,说此子的病不是病,是业障,要找一个心甘情愿的女子,甘愿献身,去把这个业障揽到自己身上,当然,害不死她的,只要这个女子命够硬,大不了生几场病,但是呢,业障消了,公子也有救了,到时候大不了让官老爷认她做个干女儿,送她点金银财宝,算是答谢。
一听这话,官老爷彻底没戒心,他这样做,算不上伤天害理,如果这个人选家里穷点,自己多送点银两,说不定还能帮到人家。
关键是,这个人选要怎么选。
命硬的女孩,怎么看出来?
兜兜转转,就找到了李招娣这里,那老媒婆看着李招娣的娘没的,再看李招娣在后娘的照顾下,居然还活的健健康康的,而且从小到大都没见李招娣生过病,这不是命硬这是什么。
王氏开始还有些犹豫,因为她想到这举动,跟卖女儿差不多,李秀才虽然什么都不管,但是还是要面子,特别是读书人的面子,如果知道要把女儿卖了,说不定跟自己翻脸。
但是听到老媒婆说出聘礼,王氏脸涨的通红,好家伙,招娣这可够值钱的,想当初她嫁到李秀才家做他的续弦,还以为李秀才有功名在身,应该是能过上好日子,谁知道,李秀才表面上的繁华还是他短命的前夫人撑起来的,人一走,李秀才就剩下一个空壳子,和一个拖油瓶。
王氏心念一动,转而凑到老媒婆的耳朵边,说:“我有个主意,你就跟李秀才说,是让招娣去人家里做丫环。”
老媒婆还有些犹豫,“那说得过去么,到时候府里就来接人。”
“我们把人送过去不就好了,你就去弄契证,签活契,三年五年随你,招娣那边我会搞定,我保证让招娣开不了口说话。”
老媒婆和王氏嘀嘀咕咕商量了一会儿,出来一个完整的反感。
老媒婆忽悠李秀才是这个官老爷府里要个丫环,配大小姐读书,要心灵手巧家世清白最好是书香门第,说到家世清白书香门第李秀才就自动带入了自己老李家,也觉得自己女儿去做个官老爷家大小姐的贴身丫环完全不过分。
后来又说是活契,三年五年就能放出来,李秀才更是点头连连,招娣在家里和王氏不对付,天天闹矛盾,不如让她去找点事请做,跟着官家大小姐,说不定还能变个模样。
于是李秀才这里点头了,还交给王氏去处理,王氏眉目恭顺,还点头答应要给李招娣买几身新衣服,不能一身寒碜就去府上了。
李秀才听王氏居然舍得掏钱出来给女儿,顿觉家中一片大好氛围,母慈子孝,其乐融融。
老媒婆答应给王氏的钱,有一部分落入她口袋里。
而王氏又扣了一大部分到自己口袋。
等到李秀才口袋里就区区三两。
但是对李秀才来说也够了,他想李招娣离开后,街坊邻居再不会七嘴八舌家长里短讨论他家里的事情,真是一举两得。
王氏找了自己的亲戚过来,那王混子,原名王虎,跟着个混混学了一身偷鸡摸狗的本事,在外头惹了麻烦,回来后去赌场混混日子,这会儿王氏出了一点小钱,让他去李招娣带回来。
王混子开始有些不痛快,他平时做的都是大事,叫他带个小女孩回来,这不是看不起他么,奈何王氏给的钱够他喝顿酒,他就开心的去了。
到了王氏说的药铺,照着计划一顿大喊,自己的小弟安排进人群里开始煽风点火,本来计划是没什么问题的,没想到小姑娘嘴巴挺硬,这会也没被他吓怕,反而口齿伶俐地对着看客讲起了自己的悲惨经历。
眼看着大家有点被说服了,王混子就没了脾气,他眼中流露出狠意,这会儿,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她看起来那么普通,好像每家每户都有那么一个老奶奶,让人觉得亲切。
李招娣却不觉得,她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
老奶奶站在人前,说:“奶奶有个孙女,也像你这样大,看到你就格外亲切。奶奶听你这个意思,是不想回去?”
说着,这个老奶奶伛偻的背挡在招娣面前,“小伙子,你有话可要好好说,你没看小姑娘都怕你了么?”
李招娣就感觉一股甜意扑面而来,那好像是自己记忆里的姥姥味道……
“老奶奶,你不知道各种缘由,单凭她空口白话,就断定我是坏人了,这就冤枉我了,我真的是她爹娘找来的,我连他家住在哪里,家里几口人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老奶奶你倒是问问她,她是不是认识我?”
王混子朝着李招娣挤眉弄眼,李招娣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她察觉到不妙,想远离这个老奶奶的时候,身子就不听使唤,不但走不了,还配合的点点头。
接下去,王混子接二连三问了一些问题,李招娣也是乖乖点头。
众人看出来,这是家事,有些人就认为不该管人家家事,何况看这个场面,小姑娘好像是和这个人认识的,再加上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在这里保护着小女孩,家里还有孩子等着自己回去照顾,看好戏的人群渐渐四处散去,最后就剩下一小戳人。
大夫和宝贵一块在后院照顾药材,忙完才听到铺子里的喧闹声,匆匆赶来时,只见李招娣挽着老奶奶的手,脸上带着乖巧的微笑,见大夫来了,李招娣说:“大夫,我爹娘叫我回去,我是时候回去了。”
“招娣,你先别走,我把你姑姑叫出来。”大夫一听李招娣要回去,有些着急,他看到李招娣身边的老奶奶,眉头微微一皱,这人是谁,他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而宝贵这时候站在大夫身后不吭声,他一直在看李招娣的眼睛,李招娣却看也不看他,眼睛直直盯着大夫,虽然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是跟李招娣相处了一段时间,宝贵很快就察觉到李招娣的异样之处,太安静了,不像她。
老奶奶把李招娣的手握在手心,李招娣转头看看她,一脸的孺慕之情。
说着,李招娣和老奶奶手拉手走,而王混子跟在她们身后。
大夫大步追上去,“招娣,你不要回去。”
大夫的路被一个形容猥琐的中年男子挡住了,那男人尖嘴猴腮,嘴巴还刻意往一边抬,“大夫,小妹妹要回家,你没听到么,你故意拦着她不让她回去跟家里人团聚,莫非,你别有用心!大家来说说看,小妹妹是不是亲口说了要回家的,她愿意回去,这个大夫偏偏不让,难道真的跟刚才那位小哥说的一样,这大夫表面斯斯文文暗地里拐卖儿童?”
大夫沉下脸,眼看着李招娣要走远了,一把把这个人推开,作势要跟上去,只是没想到,更多的人冒出来,一个个挡在他面前,而之前污蔑他的这个人还是不依不饶,说他心虚。
大夫说:“宝贵,你去衙门告状,就说有人大庭广众之下污蔑诽谤。我问心无愧,不怕跟你对簿公堂。”
宝贵一声不吭,但是心里早就有了打算。
这会儿,大夫已经跑到了街对面,明明看着那老婆子带着李招娣走进巷子里,但是等他追过去,一直走到死路,都没有见到这三个人。
大夫气得跺脚,坏了,那老婆子绝不是什么好人,一定是江湖上三教九流的拍花子。
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早点拦下李招娣,他气得连连跺脚,差点把脚上那双半新不旧的鞋子踩烂了。
眼见目的达到了,那些不请自来的陌生面孔也从药铺里消失,走的没了踪影。
宝贵就趁机出来,他倒是没有去衙门,而是去找干爹。
这个时间点宝公公是喜欢晒着太阳,品尝着顶顶好的茶叶,感叹一下自己不完整的人生。
而宝贵扯开步子飞奔而来,扬起半人高的灰。
宝公公喝茶的性质没了,他重重放下茶碗,“反了你了,你这小畜生就没一天消停的。”
“干爹,招娣被拍花子拍走了。”
“啥?”
“拍花子不知道用了什么迷魂药,让招娣跟着她走了,我……”
宝公公对宝贵是严格,平日里骂也骂,打也打,但是拿脚踹是第一次,“混账!人都被带走了,你在这里干嘛,你怎么不跟上去!怕死么怕死你别做太监啊。人没了你脑袋就直接落地了知道不知道啊!”
“干爹,我只能回来搬救兵啊,我孤身一人,冲进去就是找死。”
“你倒是聪明。”宝公公冷静下来,看宝贵也没了刚才那股气,想想也是,照宝贵的意思,估计那边人多势众,宝贵冲进去说不定把命都给送了。
“但是你小子也太没义气、你干爹如果有天要死在你面前,你还冷静的站在一边想办法,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宝贵抖了几下,这话,无异于在提醒自己了,“干爹是干爹,宝贵愿做干爹的挡箭牌,哪怕宝贵被戳的浑身都是血窟窿,宝贵也不会吭一声,如果有人敢害干爹,宝贵一定第一个冲上去。”
“漂亮的话谁不会说。”宝公公笑着拍拍他脑袋,宝贵身子一下比一下矮,这会儿已经快低到尘埃里了。
“不慌,不就是一群不入流的狗东西,不长眼的敢到太岁头上动土,是死期到了。”因为刚才拍过宝贵,宝公公一脸嫌弃地拿出手帕擦了擦手,擦过手后不见一点脏污的手帕就被随意丢到地上,一会儿,几双黑靴子如疾风一般踩过。
安静的院子里,只有宝贵还保持着跪着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