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第一次说了,但金子笙确实不怎么说。
“珩儿,你与为父不同,心系天下,实为明主。为父当年虽无心,却也生了你这好儿子,金家血脉不可断,你心中若是无人,便不要让穆家小姐等下去了。”
金子笙是这么说的。
金冠玉一直都挺明白的。
“是的,父亲。”
他向来不会反抗的。从前是,现在是,以后……没有以后了。
成亲与否于金冠玉而言并不重要,也就是说,成与不成皆可,然此既为父愿,他有什么好不从的?
之后,金子笙又撑了两个时辰,金冠玉也跪了两个时辰,金宵在外头等了两个时辰。
金冠玉看着自家父亲缓缓阖上双目,双唇不由自主地微微张开,被他攥在掌中的手堪堪软下,很沉,又很轻。
那就是生命。
金冠玉没落一滴泪,他一直记着很小很小时候,他摔了哭了,金子笙对他说:我金子笙的儿子,没有落泪的必要。
然后他就不再哭过,面上总是带着笑。金子笙从未教训过他,因为没有必要。金子笙向来不是勤奋之人,没有必要的事他不会去做,传宗接代是必须的,所以他娶了夫人,生了儿子,养育后嗣,不偏不倚。
金冠玉捧起自家父亲瘫软的手,轻轻落下一吻,道:“父亲,愿您安息。”
随后,他将被褥拉上,浅浅一笑,撑着发麻的双腿起了身。麻得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可他不会打颤,他知道家君的神魂仍在此处,可即便金子笙看不到他了,他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金冠玉朝床榻深深作揖,离开内寝,离开宿屋。金宵见主子出来了,默默作揖。
金冠玉道:“金宵,日后该忙上一段时间了。”
金宵弯身垂首,道:“是。”
之后,金冠玉着手自家父亲的后事,至于死因,自是称重病亡故的。
他还亲自去了穆家一趟,除了告知死讯,还有给自己说亲。那穆家的新主小王爷不过十六岁,金子笙让儿子娶的,正是小王爷的姐姐,金冠玉年长她两岁。
小王爷做不了主,让长老们处理去了。金冠玉先行返家,不过几日便收到通知,穆家小姐同意了。其实他俩也就见过两面,一是金冠玉上任,穆家小姐前来道贺,也是穆家悄悄向金子笙说亲的时机。二是小王爷接任,金冠玉前去祝贺。
金冠玉深知自己必定与穆家小姐成亲,穆家小姐也深明此事。这不过就是王贵联姻吗。其实若非金冠玉名声极好,穆家小姐怕是打死也不会同意的。
等金冠玉处理完丧事,服了三月丧,同年年末,又逢唐言轩接任宗主,将亲事延后,至隔年大祭过后。
同祥四年,岁次甲辰,二月末,金冠玉浩浩荡荡迎娶穆家小姐。这迎亲的势头可比当年白云飞迎娶蓝庭还要浩大数倍,金冠玉向来对自己节俭,对他人却是大方至极,做足礼数,给足面子。金家一出手,便知富贵有。
仙门百家齐至落云台祝贺,其势盛大,风光无比。
穆家小姐名为穆晨霜,生得极为标致,却不娇弱,性情落落大方,却不粗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言行举止得体合宜,懂得一些防身术,不过穆家女子是不可习武的。
穆晨霜是江湖上最受男性向往的女子,除了本身条件好,更重要的是家世。穆家虽为王亲,却为摄政,权力有如天高,但无人敢觊觎穆晨霜,自知配不上,自知此等女子只有世家贵族配得上。
可原本,天下都以为穆晨霜会嫁给风棋,怎料风棋没了,风家没了。不过,金冠玉与穆晨霜,这确为一对神仙眷侣,简直天作之合。
在一切礼节作尽,这盛宴会持续三日,各家送礼不只是送给金家的,也是冲着穆家的面子,金冠玉这次不会拒绝任何收礼,但他还是会一一回礼的。
洞房花烛夜时,穆晨霜在新婚房里等着,听见门启,还听见一声“打扰了”。
穆晨霜在内寝忍不住笑了出来,天下怎么有夫君进新婚房还与进女子闺房一样?
霎时之间,她满心惴惴不安都消融了。她忽然觉得,这名义上的夫君,真能只会是名义上的。
金冠玉一身大红婚服,脚步悠悠行至内寝,他止步于屏风之后,隐约可见床榻坐着一人。他轻声道:“穆小姐,打扰了。金某方便过去吗?”
穆晨霜又噗嗤一声,道:“金宗主请进吧!”
她见屏风那黑影好似作了个揖,不过片刻,一道英伟的身姿堪堪入眼。她还真有些惊艳,方才拜堂什么的,她都没敢乱瞥,即便如今还盖着盖头,却也足够清晰了。
金冠玉果真生得极好,前两回见面她便如此觉得,可她没有一见钟情,也无二见钟情,如今三见,也不可能钟情。
金冠玉保持了三步距离,慎重作揖,道:“穆小姐,金某替妳揭开盖头可好?”
穆晨霜扬起的唇角收不下,她往旁边一摸,将喜秤递了过去。哪有娘子自个儿递喜秤的!可偏生那夫君不自己拿啊!
金冠玉凑前一步,笑笑接过,还道了声谢。
这金家所用,即便是个接盖头的喜秤,其价值都足让一家五口一载花用。
金冠玉动作轻轻柔柔,穆晨霜眉目噙笑,待视线堪堪清晰,头上的重量又多了几分,她与金冠玉互视一眼,不知为何,不约而同轻笑一声。
金冠玉将喜秤放到一边去了,作揖道:“不知穆小姐是否有话要说?”
穆晨霜怔了一怔,她似乎明白金冠玉的意思,点点头道:“金宗主,不知其他仪式能否就此省了?”
金冠玉正身笑道:“多谢穆小姐。”
穆晨霜浅浅笑道:“金宗主,你我既已结为连理,便不要喊我小姐了。也别干站着了,请坐吧。”
金冠玉抱拳道谢,却婉拒邀坐,道:“金某站着即可。那往后金某便喊作夫人了。”
穆晨霜惊讶一瞬,她忽然明白了金冠玉的意思,直言道:“可以的。另外,金宗主,我不喊您夫君应是无妨吧?”
金冠玉点点头道:“夫人随意即可,敬称倒是可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