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三年级已经毕业。有的人离开体校重新上初中读书，有的直升高中部准备考体育学院。翟雨星是三年级里唯一一个进了省队的人——也是近几年里唯一一个。
李敏霞很高兴，还特地在开学典礼上点名表扬了翟雨星，鼓励大家向她学习。
七八月份的暑期训练对象主要是准三年级。此外还有几个准二年级：陆琦、武欣琴、付倩。
许玥依然去参加俱乐部的训练，同时和陆琦一起把楚茗连拉带劝地送了进去。美其名曰防止她掉队。
八月初有入学新生的试训，所以会放假十天。
放假回来，恰逢女排奥运会的决赛，留校的人都聚到了会议室看电视转播。
“……观众朋友大家好，欢迎回来，您正在收看的是由中央电视台转播的G国奥运比赛。现在进行的是华国队和R国队的女子排球决赛。在刚才的激战中，华国队0—2先失两局。在场面不利的情况下又连扳两局。现在场上比分2-2。”
解说员低沉的声音下掩藏着一丝期许。
色彩略有些失真的屏幕里，肤色白皙、身材高挑的R国女孩站在左侧，右边是气势高昂的华国队。
哨响，发球。
R国球员的发球，具有典型欧洲球员的特点：势大力沉，威胁性极强。
但华国队的姑娘们并没有退缩，自由人对着急速下坠的球迎头赶上，成功起球！guhu.org 完美小说网
队长二传手迅速组织进攻。
对面后排主攻同样救起球。
双方你来我往拉锯了几个回合，最终由华国主攻手夺得第五局的第一分。
时间渐渐流逝，两队都没有放弃对胜利的渴望。你一分、我一分，咬得很紧。
终于，12-12平的局面下，由华国队的重炮手主攻发球。在持续破坏对方一攻的优势下，己方副攻的快攻、接应和主攻的进攻，多点开花，连下三分。
“——15-12！赢了！华国队获胜！华国队是冠军！”
解说激动的破了音，喝彩的声音快要突破屏幕，如惊雷一般响彻整个教室。
“赢了！”
“啊啊啊啊！华国队牛逼！”
“终于赢了我天，两个多小时了吧，真的太不容易了。”
不仅仅是同学，连教练的脸上也充满激动，整个教室成为一片沸腾的海洋，每个人都是起伏的波浪。
陆琦看着屏幕里抱头痛哭的国家队队员，心中也充斥着一股豪情和骄傲。
——看，这就是女排运动员。她们迎难而上，她们愈战愈勇。
2004年，时隔20年，华国女排历尽艰辛，在G国举办的夏季奥运会上再度摘金，举国同庆。
虽然赢得艰难，但所有人都相信未来会更好。没有人预料到此后几年的世界大赛，华国队犹如大厦将倾，因为种种原因，成绩一路下滑。
离开会议室，陆琦带着满满的热情和亢奋重新投入训练。
暑期训练和寒假训练的差别不大，主要是训练强度有差别。
自从陆琦和吕佳慧吵完之后，班上没有人和陆琦私下交流过。有的是不好意思，有的是乐得看她被孤立。
武欣琴和付倩倒是想说话，但看陆琦闷头训练不交流的样子，也不好意思和陆琦讲话。但她们又不认识其他人，不熟悉训练的流程，只好默默跟着陆琦。
陆琦也不管她们。
场地这么大，她们爱怎么练就怎么练。
陆琦依然像以前一样晨练、体能训练、观摩训练、自主训练……，一个人独来独往。
周五下午，陆琦去食堂吃晚饭。
很多项目的暑期训练已经结束，不少人选择直接回家吃香喝辣，所以食堂里的人寥寥无几。
陆琦打完饭，挑了一个靠门的位置坐下慢慢吃。
头顶的大风扇呼呼作响，细长的叶片晃晃荡荡地转着，总让人揪心它是不是要马上掉下来。
陆琦穿着黑色半袖和卡其色运动短裤。半袖已经被汗洇湿，紧紧贴在后背上，印出脊背的轮廓。
排球馆里没有风扇，夏天又闷又热，只能依靠窗户里透进来的风纳凉，训练完整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同学，这里有人吗？我可以坐你对面吗？”
一道悦耳的声音响起。
陆琦顺着眼前的阴影抬头，一张白皙精致的脸映入眼帘，看起来熟悉又陌生。
女生正笑意盈盈地看着陆琦。
“没有。”陆琦说完，再次低下头吃饭。
她想起这张脸了，是一年级开学典礼上的新生代表。
因为长得好看性格骄傲，很多人管她叫“小天鹅”。
女生一瘸一拐地坐下，自然地问道：“同学你叫什么？”
“陆琦。”
“噢——，我知道你，你是练排球的是吧？”女生笑笑，“我叫白冰，花滑班的。”
“嗯，你好。”
你知道我？真巧，我也知道你。
白冰见陆琦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眼里好像只有餐盘里的饭，眨眨眼，把自己买的酸奶递给她，说：“谢谢你让我坐对面呀，这是谢礼。”
“没关系，不用客气。”
陆琦头也不抬。
食堂也不是我家开的，你想坐哪里都可以。
白冰嘟嘟嘴，娇憨地说：“哎呀你真的好冷淡啊。我这么说是因为想跟你搭话呀。”
白冰长相精致漂亮，拖长声音说话时候让人感觉她像是在撒娇。即使是嘟嘴这种动作由她做起来也显得可爱，让人生不起气。当她抱怨的时候更是让人忍不住想附和她。
可是现在坐在白冰对面的是陆琦，钢铁直女并没有接收到白冰的美颜攻击。
“嗯。”
白冰并没有被陆琦的冷淡打击到，反而还兴致勃勃地说：“你看到我的腿了吗？”
陆琦终于舍得从饭里抬起头，施舍给白冰的腿一点注意力。
“看见了。”
挺明显的，座位上的拐杖都快杵进白冰的餐盘了，想不注意都难。
白冰顺着陆琦的眼神看过去，满不在乎地把拐杖推到旁边，一脸怂恿，带着些狡黠，摇头晃脑地问：“想不想知道是为什么受伤的？”
陆琦有些为难，她只想好好吃个饭，没有那么多好奇心。可这个姑娘一直要拉着自己说话，对方没恶意，她又不好意思不回答。
陆琦尝试用沉默回应对方，可白冰坚持不懈地瞪着大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陆琦。
半响，她委婉地提示对方：“你的饭好像凉了。”
白冰沉默，低头看看热气腾腾的米饭，叹了一口气。
行吧，先吃饭吧。
白冰的饭不多，吃起来也快。等到两个人都吃完，白冰早就一动不动地盯着陆琦看了好一会儿。
陆琦咽下最后一口菜，放下筷子，叹口气说：“想。”
她的情商已经被楚茗给□□出来了一点点。
白冰像是打了胜仗一样的小孩子一样，抿着嘴笑，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得意，百灵鸟一般欢快地说：“是被我们班上几个贱人联手，在练习的时候把我绊倒的。我当时正跳起来，落地的时候她们故意撞我，当时就倒在冰面上起不来了。”
白冰兴致勃勃地用手模拟自己的状态，反倒是听众听起来心里不落忍。
陆琦忽然想起李敏霞期中开的年级会，脑子里灵光一闪。
——所以，那个受伤的学生是花滑班的？
“你没事吧？”陆琦关心道。
白冰满不在意地挥挥手，表示没关系。
“为什么……”
陆琦有些为白冰难过，忍不住问。
为什么人可以这么坏？
为什么明明是年龄相似的同学，却能对别人施加暴行？
“嗯？”
“她们……为什么这么欺负你？”
“嗯——”白冰有些苦恼，“我也不知道哎，不过我猜测——”她拉长声音，嘴上说着猜测，神情却一脸笃定，“是因为嫉妒柔弱的我实在太优秀了！”
陆琦愣了一下，不太明白。她本意是想探究人性，但白冰接收的信息好像出了一点差错。
白冰get到陆琦的困惑，解释道：“你知道吗，对于她们那种闲得蛋疼的人来说，只要你‘看上去好欺负’，就总会像鬣狗一样扑上去，烦死了。”
嘶！
白冰的用词让陆琦意识到这个姑娘并不像美丽的外表一样优雅。用眼神委婉示意你看上去好像也没有好欺负的样子。
白冰摸摸下巴，眼神慈爱，看着单纯好欺的陆琦，就像是一个慈祥的老母亲看闺女一样，“孩子，让我来为你解惑吧！”
“其实我真的早就知道你了。你们班那个叫什么吴宝的是吧——”
吴珍。
陆琦在心里默默纠正。
白冰摆摆手：“哦不对好像是吴珍，算了这不重要。总之这个大姐头和她的小跟班之前背后说你坏话的时候被我听到了。当时她们说‘陆琦真的很装逼，在同学面前每天就拉着个脸鼻孔朝天，看不起人，谁知道放假时候怎么跟老师献殷勤’、‘成绩就那样，也不知道狂什么’、‘那么努力还不是比不上吴珍天赋奇高成绩好’、‘吴珍只要努努力，马上把她甩出二里地’、‘早晚收拾她’什么的。”
陆琦哑然。
虽然知道吴珍她们讨厌自己，但没想到自己在她们的私密会谈里也占有一席之地。
“因为平时总有人嫉妒我天生丽质难自弃，所以我对这种事总是敏感一些。当时就很好奇，这个被人如此诋毁的‘陆琦’是什么人，是跟我一样同病相怜的天妒英才，还是一个地道的两面派。”
白冰眨眨眼，“后来我去围观了‘陆琦’的训练，觉得她真的很优秀。长得高高瘦瘦的，跑得又快跳得又高，打排球的时候有力度有速度，我觉得她们班里没一个比得过她的。那些说她坏话的人肯定是嫉妒她！”
陆琦是个沉稳内敛的人，平生遇见最情绪外露的也就是楚茗了。但像白冰这么直率夸张的还是第一个。她被夸得脸都红了。
“那个，”她憋着红脸，尴尬的说：“你太夸——”夸张了。
“才没有！”白冰斩钉截铁地说，“你不要谦虚！”
陆琦哑然，“我没……”谦虚。
白冰似乎有些惊讶，她上下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陆琦，确认她的内心和她的话一样真诚。
天呐，这个世界上还有如此低调不做作的人吗？
“那她们为什么欺负你、排挤你呢？”白冰认真地看着陆琦。
“因为……”我好欺负吧。
陆琦有些说不出口。
身高一米七六、四块腹肌的她真的不觉得自己好欺负。
白冰了然地点头：“看吧，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吧，那你就听我的，我很有经验的！”
陆琦无言以对。
白冰竖起一根手指，“因为你很优秀，也很努力。她们自己不愿意努力，又没你有天赋，生怕你超过她们，她们成了昨日黄花。加上你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她们就误以为这是软弱可欺不敢吭声的表现！”
白冰摊手：“瞧，优秀努力又低调，所以就被那些自大又无能的人嫉妒、欺负。”
白冰又补充了一句：“就像我一样。”
陆琦抿嘴拿筷子戳戳盘子。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但是她真的没觉得自己很优秀。她觉得训练总是半吊子的楚茗，还有聪明又努力的许玥都比她厉害。
白冰见状换了个话题，“你知道那几个撞我的女生都怎么样了吗？”
“怎么样？”这个陆琦还真不知道，李敏霞没在年级会上详细说。
“她们退学了。学校征求我的意见，我坚持要她们退学，她们父母跑来学校求我骂我，我都要求她们必须退学，不然我就转学。可学校当然不愿意用我这个种子选手，换几个人品有碍的问题学生，所以最后她们都滚蛋了。”
白冰问陆琦：“你会觉得我狠心吗？”
陆琦摇头说：“不会。做错事情就要接受惩罚。”不管是退学还是其他。
毕竟腿对一个花滑运动员来说就意味着生命了。受伤的代价实在是太沉重，搞不好职业生涯都就此终结了。
白冰笑眯眯地说：“对吧对吧，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心情舒爽地伸出手，“呐，看在我帮你解惑，而你认同我的三观的份上，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朋友啦。”
陆琦有些心动又觉得别扭，被动地和白冰握手，交了一个新朋友。
白冰认真地说：“我这个人很优秀也很挑剔的，优秀的人只和优秀的人做朋友。所以你也很优秀哦！你不要反驳我的观点！我要回家啦，改天找你玩，拜拜！”
白冰拄着拐一高一低地走着。拒绝陆琦的帮助，自己把餐盘放在门口的回收处，走出大门。
那一刻，陆琦忽然觉得，这个比自己矮了一头半的女生的背影，竟然莫名地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