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三省接到电话时,正在办公室郁闷地思索。
陈卓以为是多赢,只是从他的角度出发,如果他能够理解叶三省,理解叶三省最近的心气,自然明白叶书纪心里的不甘。
高云的野望虽然没有完全得偿,没能从叶三省手里夺*权,但至少分权了,无论是谁,突然被人从自己手中切走一块蛋糕,心里都不会太舒服的。
尤其这个人还是高云。
他被王道士教导,被古教授鼓动,眼睛要盯着更远的目标,仰之弥高,至少也要把杨中当成对手,而不把跟他一起参加工作的高云放在眼里,可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一年工作结束后,高云提拔为副科实职,叶三省却是原地踏步,什么级别也没有,甚至连他这个村支书,也多少显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因为江城以前几乎没有这样的特例,要么是下派的有经验的村书纪,要么是村支部选举产生的村书纪。完整内容
但是叶三省不是摔了一跤就会长久躺在原地叫痛的人,他努力把郁闷这种不好的情绪甩在一边,开始思考以后如何跟高云相处。
看起来他是抵抗住了高云的进攻,宝来村还是他一个人牢牢控制,但是从一个更高的层面——临江新城指挥部来看,高云还是毫不客气地跟他拥有一样的权力,会在以后临江新城二期工程中拥有影响和权力,特别是关于宝来山艺术家村的开发,他一定会插手说话。
叶三省现在考虑的,就是以后如何扼住高云的抢劫。
然后他郁闷地发现,他没有办法,唯一的办法在于杨中,他只能依靠杨中来抵抗高云,——当然同样的,高云也只能依靠杨中来参与宝来山的开发决策。
叶三省的郁闷加倍。
接到尹先发的电话叶三省也很惊奇,赶紧问尹主任你有什么吩咐,——他非常担心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比如病情恶化。
尹先发问他接下来还有什么重要的工作没有,然后让他开车去他那里接他,一起去吃个饭。
叶三省出门的时候,高凯程闻声出来问叶书纪要去哪里,叶三省苦笑,说以前临江镇正府的党政办主任约我吃饭,他现在得了癌症,在家里养了快一年的病了。高凯程说那我也可以跟着去蹭个饭啊,叶三省无奈说,我肯定不反对,一起就一起吧。
到了尹先发家门口,尹先发看见高凯程不由一愕,叶三省介绍后,尹先发摇头说,真的对不起高处长,今晚我们要去江城,参加一个老朋友的私人聚会,不方便外人参与。
叶三省怔住,这是尹先发罕见的不近人情,转头歉意地看着高凯程,高凯程脸上倒没有多少尴尬,说是我唐突了,但是请尹主任答应我一个请求,明后天我请尹主任喝喝茶。
尹先发不再板脸,微笑着说,我知道高处长想了解一些基层工作的事,但是呢,我已经离开正府快一年了,很多东西都生疏了,有一些工作思路已经跟不上目前的形势了,怕不能帮上忙。
高处长坚持不懈地说,这不是解决什么困难,只是跟一位老同志聊天,了解历史。明天下午我来找你,到时我问小叶要电话,事先跟你联系。
他也不是吃“素”的,被当面拒绝总得另外捞点回来。
一个小时后叶三省的车下了江城高速公路。
晚上六点一刻,叶三省和尹先发提前一刻钟到江边一家渔馆的包间,按照谷陵的意思点了四人的菜,六点半,谷陵出现在包间门口。
叶三省和尹先发早就站了起来,向秘书长招呼一声,都有些发楞地看着谷陵身后的江城市长。
马林微笑着点点头,招呼说:“先坐。”
进了包间,市长坐了上首,谷陵和尹先发一左一右,叶三省自然坐了下方,面对马林。
马林先问了尹先发的病情,安慰两句,再转头看着叶三省说:“小叶你可是我们江城的政治明星,隔几天西川都市报就会登一篇你们宝来村的报道。”
“算是逼上梁山吧。”从最初的震惊中镇定下来,叶三省恢复了正常的思考,觉得不管这个饭局是怎么一回事,他得抓住这个机遇,为宝来村拉票。“我们镇党委书纪安排我去宝来村,不说一穷二白,但是刚刚打掉了一个以村书纪为首的黑恶团伙,所以我就想,怎么办?先不说开展工作,带领村民致富,首先你得扭转这个印象,矫枉必须过正,为了重新树立宝来村的形象,我豁出去了,先是主动出击,有什么觉得可以报道的就找我同学,他恰巧是西川都市报驻江城记者,就是从这里开始,谁知道最后弄成了这个样子。”
“那也是你们宝来村工作的确做得出色。否则记者再妙笔生花,也不可能无中生有。”
谷陵说,一边给各人倒红酒。
这是谷陵自己带来的,在包间外就递给了服务员,开了上来。
叶三省想起那个关于马林和周仲荣一个喝红酒一个喝白酒的传说,心里莞尔,情绪更加放松下来,说:“我说逼上梁山,还有另外一个意思,就是宝来村的工作已经掀开,宝来山艺术家村的工作处于节骨眼上,不能松气,只能鼓气,我不怕别人笑我做怪,笑我耍宝,盼我出丑,只怕宝来村的工作受到影响,艺术家村搞不成,所以我只能迎难而上,要继续保持这种形象,这种风格,这种干劲。”
“现在有一句流行的文艺话: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我知道我现在被报纸吹得有多高,将来可能就跌得有多重,被人嘲笑有多惨,但至少目前,我必须要让报纸吹,让大家关心我们艺术家村,赢得关*注度,这样才能够为宝来山开发增光,才能够保证宝来山开发顺利,获得成功。到时我个人的……得失,自然有组织来评价。”
一番话说完,叶三省气定神闲,虽然内心忐忑。——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向人倾吐自己的处境和内心挣扎,可是一直没有适当的机会和适当的人,连杨中都觉得不是倾吐的对象。
马林和谷陵扫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惊奇:这活脱脱就是一个周仲荣的缩小版。
周仲荣在各种场合,经常这样慷慨激昂地宣誓,什么面对现实,忠于理想,什么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也将勇往直前,极其鼓舞人心,——怪不得周仲荣到江城第一次下基层就会去宝来村,也怪不得这个年轻人会在会议室搞那两块现在整个江城官场都知道的“精神展示板”,两位“书纪”之间,还真有共同之处,磁场相吸。
那么,用这位小叶书纪,是不是就能够抵挡得住大周书纪的进攻,为市正府争得一席空间呢?
“很有勇气和决心,那就给我说说你们这个宝来山艺术家村是如何构想和出炉的。”
马林说举杯。
叶三省也不客气,就从他到宝来村开始,先是决心斩断跟以前黑恶势力的关联,重组合作社,然后听从吴志奇安排重视党建工作,同时集思广益,搞了十个项目,分批展开,其中就是准备在宝来山修条公路,好修个农家乐或者度假村。然后在不断地边推进边讨论边改进,再加上一些专家如陈总,古总,工业园区设计大师的启发,局面慢慢打开,项目渐渐升级,说修别墅,再到修特色小区,再加上临江新城峻工在即,古镇开发排上日程,各种刺激,最后形成了这个艺术家村的方案,再通过学习全国其它艺术家村的先进案例,决定把建筑开发变主动为被动,让艺术家们变被动为主动,得到了各方面的承认。
今天,就专门有两位著名的艺术家前来宝来村实地考察。相信跟着会有更多的艺术家接踵而至。
尹先发插话说:“陶厂那边老周前天还专门来问了我,他有没有资格去宝来山拿块地做陶艺工作室。我说你只是一个非遗传人,一级美术师,距离大师还差得远。”
叶三省沉吟一下说:“其实我考虑地过在本土,或者说本地专门引进两三位大师,这不是千金买骨,而是感觉这有利于以后带动我们整个宝来村、临江镇、文化县乃至江城的文化提升,也有利于那些外来的艺术家迅速地融入我们宝来村,而不是老觉得自己是客人。”
马林点点头,这个年轻人比顾明的确强了不知道多少,虽然这样一个宝来山开发,做为市长,他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命令产生一个,可是像叶三省这样什么级别也没有,资源平平,权力缺乏的村书纪,要推动这样一个项目,全靠自己左冲右突地折腾,其中的阻力和困难难以想象,而在叶三省口中说来,层面虽低,却是曲折生动,年轻不仅能力强,而且心态好。
可是,就凭这两点,就能够用他吗?
这样重要的人选,最重要的,还是政治观念,政治道德和共同利益吧?还有最重要的,信任。
但是不管如何,市长的情绪松驰下来,碰了几杯酒,又听谷陵和尹先发说了一些那个乒乓聚会以及陈天云以陪练身份横扫欧洲夺得冠军的故事,马林的心情完全放开,变好,他也说了一些他以前打乒乓的故事,还有他当初刚刚参加工作时,也是像叶三省这样拼命做事,抓住一切机会想出成绩,哪怕是订个清洁值日表,也像安排国家领导出行一样细致谨慎,绝不马虎。
一会两瓶红酒喝完,叶三省装作要上洗手间,主要是想出去冷静一下,他觉得这个饭局有些不真实,——虽然现在还猜不到堂堂一位市长为什么要召他前来吃饭。
宝来村有什么值得马林关*注的?
难道仅仅是因为周仲荣重视,马林也要知已知彼吗?
他走到洗手间旁边,给曹红丽打电话,曹红丽很惊喜,说怎么今天想到回江城,她那边很忙,可能春节前一直都会忙,他如果愿意等她,她十二点前可以回家。
叶三省等到她叽叽喳喳地说完,才说,幸好现在要查酒驾,否则他今晚还必须送一位老领导回文化去。然后说他肯定等她,一万年也等。
挂了电话身后一人笑道:“我看身影就有点像,一听声音,那的确是。”
是冯大明。
他从洗手间出来,叶三省专心电话,没有看人,冯大明可是把他看得清清楚楚。
“冯哥,巧啊。”叶三省赶紧招呼说。
“是巧。你跟谁吃饭?”冯大明问。
“一位老领导,退了一年了。”叶三省含混地说,反问:“冯哥你呢?”
“自然是北哥。正好,你跟我来,北哥一直想跟你见见面,今天先喝两杯。”
这个渔馆偏僻,雅致,每一个包间都是独立的,隔着好几米,江城很多头面都喜欢在这里看看江景,品尝美食。
“不好吧?”叶三省苦笑。
“必须去。”冯大明脸板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