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邹黎生在一个很特殊的家庭里,在这个家里,他既处在家庭的中心,却又没有一个人会真的把他当回事。
他不是他爸的孩子,所以没跟他爸姓。他有着邹家的血脉,姓氏,却是不被邹家承认的私生子。直到他的亲生父亲去世前,他都不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谁,他曾暗暗猜测过的人全都不在答案之列,甚至连边都不沾。
他从不知道,他作为邹家养女的母亲会是那样一个大胆狂放的人,某种意义上,她做了一件极端背德的事情。他的出生是邹家拿不上台面的大丑闻,需要有人来掩盖,而仰慕他母亲的单纯学者秦陆就是那个不幸的倒霉蛋。
在这样一个家庭里谈爱是奢侈的,不可望也不可及。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一个道理:人如果太把爱当回事是一件很可悲的事,也会最终导致真正的悲剧。
就像他的母亲,就像他名义上的父亲秦陆,就像很多一个一个前赴后继扑进邹家的无知之人。想在这样一个一切向钱权看的畸形家族中平静地活下去,就不能太把爱当回事,不能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期待,不然当有一天你爱的人跟你说“你有什么用”的时候,你会想,爱真是个恶心的东西。
没错,很恶心的东西,肮脏的要死。
有人打着爱你的名义去实现他自己的愿望;有人拿着爱作为获得财富权力的敲门砖;有人前一秒亲吻着你,后一秒却拥入另一个身体;有人将爱当作一场丰富刺激的体验游戏,把对方的喜怒哀愁波澜起伏当成现场观看的剧场电影,等电影落幕,游戏结束,自然地抽身而走,毫不犹豫地投入下一场game……
他并不是不相信世上没有真爱,他相信,可他更信的是这样的爱轮不到他头上。他知道自己是什么角色,一个能被他所吸引的人,想必看的也不会是他的内在。
彭霄云跟他提分手的时候就很愤怒地指责过他:“你根本不爱任何人,你只爱你自己,没有人愿意放弃自己只为你活着,大家都是人,大家都有自己的需求,你明白吗?”
他当然知道。
所以他也没要求过任何人为他活。他从不告诉彭霄云他哪里不舒服,相对的,他也不会去医院看彭霄云。
他认为这就很公平。
过得下去就过,过不下去就分开,这是他对这段关系给出的最大的尊重。他不会像他妈妈邹芮那样,对一个光是看见她都能皱眉露出嫌恶神色的人纠缠不放,甚至以毁掉自己的人生来强硬地给别人的记忆留下烙印。
没有谁离开了谁是活不下去的,没有谁会真正为了另一个人而活,哪怕嘴上是那么说。
人自始至终都是独自生活的,就像他的过去,也会是他的未来。
他愿意独自生活,安安静静,无人打扰。
“啪。”打开灯,空荡荡的安静的房间呈现在眼前。
送走邹芮后,家里重新回归了安宁。
他放下手中装着文件的袋子,换了鞋,脱了衣服。拉开柜门放鞋的时候,看到了里面那几双不属于他的鞋。
挂衣服的时候,看到了一条卷在挂钩上的很骚气的紫色领带。
他去了卫生间,看到不知什么时候被换掉的跟他手中不一样的漱口杯,杯子里的牙刷也是他没见过的。
他洗了澡,洗到快结束时发现沐浴露没有了,想起卧室床头柜下边有一瓶新的,刚想开口叫人帮他,后一秒想起家里没人。
清洗完毕,他去衣柜拿干净的睡衣,一打开衣柜,一股不属于他的男性气味扑面而来。
他面色如常地拿了衣服换上,关上柜门,坐在床上,拿起床头柜上的相框,看到里边那张亲昵无比的双人照。
并没有感到很难过,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就像那个人门在面对邹芮的责难时仿若解脱般地笑着跟他说“放弃了”一样,并不觉得很突然。
反而会有一种“终于”的感觉,高高悬在心上的石头落了地,反而踏实了。
被邹芮这样对待,转身离开才是正常的。
被他这样对待,放弃才是正常。
他的家,没有人才是正常。
他拿起相框,看着里面笑着的那个人,看到被那个人圈在怀里的自己,觉得很陌生,心情一片空白。看了很久,什么也没想。
又是一个没有睡意但却平静的夜晚。
有什么要来了,他知道,也接受。
就这样,他度过了第一个平静的夜晚。
接着是第二个。
第三个。
身体精神得仿佛不需要睡眠,连鲁云都在问他需不需要帮他联系王总。似乎所有人都很确信,王曾亮作为一个人,能够对他起到安眠药的作用。
可能是怕他出意外猝死,那天中午就被鲁云赶回来了,让他回来睡觉。当然睡不着。
他也知道他为什么睡不着,王曾亮确实是一个原因,这几年养成了习惯,王曾亮不在家他是睡不着。这也不是个什么问题,他也可以吃药入睡,只是他还不太想吃。
至于为什么不想吃他也总结过,第一是对药物没那么信任,有些厌倦,第二就是也不觉得自己这样不睡觉有什么问题,有很多奇人轶事中也有人不睡觉却健健康康过一生的情况,况且他也不是完全不睡,每天还是会断断续续打个盹。
还有第三点:他从小就有这样一个习惯,无论干什么,都要等事情完结之后才能睡觉。
他要等王曾亮来把事情谈完,谈完了他就去睡。也许能睡,也许不能睡,根据过往经验,这得看王曾亮的心情。具体看他的什么心情,到第四天时,他也想不太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