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三十二)

就像一般的噩梦总是结束于最恐怖的那一瞬间,睁开眼回到现实后,一切就全都变了,这一次的事,也截停得极为荒谬。

王曾亮找了李圆联系到了商场老总陈生,然后给邹黎发了信息,告知他约饭的地点,还给鲁云打了一次电话让她再跟邹黎说一遍,打算一起当面给人赔礼道歉,李圆作为中间人作陪还帮忙准备了送礼的东西。

一切准备就绪,陈生带了保镖、司机、儿子过来了,谁知最重要的关键角色邹黎根本没有出现。

陈生曾经从过军,言行举止天然带着一股风火般的压迫感,等着点过了还没看到邹黎,当场就大笑出声,跟一旁的儿子陈落阳说:“你叫我给你给面子,我给了,现在没话说了吧?”

和他爹的匪气不同,他的儿子陈落阳是一个气质安静瞅着有点文弱的年轻男孩。

“来都来了,说吧,你的那个朋友,是这两个中的哪一个?”陈生大咧咧地靠在太师椅上,伸出根手指对着王曾亮和李圆二人来回指指点点,最后皱着眉,靠直觉指头方向落在王曾亮这个方向,“这个还行,是他不?”

陈落阳:“……”

李圆:“……”

王曾亮:“……”

陈胜见大家都沉默了,“嘶”了一声:“你别告诉我是他?”他指着今天刻意收敛穿得同样斯文正式的李圆,“你们撞型了吧?”

全体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竟然还知道撞型?

“你就这样病怏怏的,你说找个跟你差不多的……”从沉默中得到答案的陈生看起来很是恨铁不成钢,一脸明摆着的嫌弃,“你这什么眼光,我说你,你搞同性恋我都没打你一巴掌算开明了吧?你说要给你朋友面子出来见见我也给了吧,但是你看你……哎,这个哪儿不好啊?你挑这个我都不说你!”

他指着王曾亮。

“看看人家,要身材有身材,要人才有人才,这才像个男人家,我就算把你养成个乖乖姑娘,你好歹也给我找个像样的女婿嫁出去行不行?”说完,他又指回李圆,无语得要死,“这是啥!这是啥!”

莫名中枪的李圆:“???”

陈生大概也意思到自己这样对人指指点点评头论足不太好,收敛了一口气,但仍然没忍住,还是鼻子眼睛都不对号地跟李圆说:“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我就是单方面觉得你俩不合适,你觉得不?这个可以!”他又指王曾亮。

王曾亮到现在他还没闹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以为他是来谈邹黎的事的。

李圆被气到了,没忍住说:“我也觉得我跟您儿子不合适!”

陈落阳一下子红了眼,整个人都矮了一截。

“他确实可以!陈总好眼光!”李圆拍了把王曾亮的后背,忍着火假笑,“英雄所见略同啊!”

陈生一下笑了:“是吧!这才是男人嘛!”说着还用一种很欣赏的目光打量了一番王曾亮,“男人就是要有点男人样子,就算去搞同性恋,那也得是男人才行。”

又中了一枪的李圆嘴巴蠕动好几次,忍住了没骂人。

他怎么就不是男人了?捧一踩一合适吗?话说这是怎么回事,是来相亲的?还是来谈事的?赔礼道歉的台词都排练好几遍了,倒是往话题上靠个边啊?

陈落阳这个爸宝男到底跟他爸说了什么鬼东西啊?不就是让他约出来谈谈大事化小吗?现在这……

一旁的王曾亮上前一步:“陈总,今天托朋友约您出来,是想和您道歉。”

陈生摆摆手,笑着起身:“正主都不来就算了,我哪有那个本事让你们这些有骨气的年轻人道歉,我钱多要去买商场,那就活该倒霉嘛。”

陈落阳:“爸爸!”

陈生得理不饶人继续挖苦:“邹家人是这个样,我都习惯了嘛,不管自己有没有错先给别人扣个锅,我哪儿能拿这一家高贵人类出气了,哪怕是个上不得台刻不进碑的私生子,我也没这个资格嘛,走了走了,儿子,你再不把你的眼泪珠子收进去,爸爸可要生气了。”

陈落阳:“爸!”

这是王曾亮第一次从孟良以外的人口里听到邹家的事,还是关于邹黎的八卦,他从听到第一句就有些愣住,而后面又听到“私生子”三个字,满眼难以置信。

陈生看见他的表情了,笑了:“哟,不知道啊?都能自作主张来帮人道歉了,竟然不知道你处了几年的对象是个私生子哦?”

他竟然也知道王曾亮和邹黎的关系?那前面那一出,那他调侃……李圆脸色有点变,这是借机明明白白地在下他的脸,拐弯抹角说他不像个男人呢。

早就听说这个陈生不好弄,是个格外心狠手辣做事果决的角色,脾气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还硬,现在见了真人才知道,那张嘴也是吃过屎的。

“这都不知道啊,不知道是处了个什么劲儿。”陈生又给了陈落阳一个笑中带怒的眼神,不知道话是说给谁听的,“给你自由搞同性恋也搞得不像个样,看到没,人家对你就是个单纯利用,心根本不在你身上,你说你还能干个什么?”

说罢他便甩手大步出门了,陈落阳连忙跟上,路过王曾亮他们的时候停了一步说了对不起,又含着眼泪欲言又止地看了李圆一眼,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就追出去了。

当然,李圆也跟出去送人了。

准备好的歉没道,礼没送,人都走了正主也没有出现,还平白挨了一顿挖苦嘲讽。王曾亮自己倒是还好,就是牵连了李圆。他坐在椅子上看着手机发呆,从中午说完分手到现在,少说也有五个小时了。

意料之中的,手机一点动静也没有。

头还在疼,他撑着头,什么也想不了,只是想找个地方好好睡睡觉。在他几乎要昏睡过去的前一秒,李圆回来了,满脸的阴郁和不愉快。

“臭傻逼!臭傻逼!”李圆进门就给了门口的餐柜一脚,“你以为我为什么看不上你那个宝贝儿子,就是因为你是个臭傻逼!臭傻逼!”

他就会骂这么一个脏话,翻来覆去地用也有点不解气。抓起餐柜上的空茶壶就想往地上丢,结果丢了一半又堪堪拖住了,鼓着腮帮子呼呼地换气。

“冷静!冷静帅小李!东西没犯错!不要跟东西过不去!”

被吵醒的王曾亮:“……”

李圆闭着眼冷静了十几秒,平息下来后才睁开眼,跟王曾亮说:“我不知道陈生跟邹家原本就有点龃龉,今天这事儿算是我办砸了,对不住了哥。”顿了顿,果然还是很火大,“他根本就没想谈,就是故意来恶心人的!气死我了!”

他又踹了一脚柜子,这回踹得轻,踹完还抽空检查了一下柜子有没有被踹坏,和敢砸敢摔敢摆脸的邹黎完全不是一类人。

原本身体情绪都不怎么舒适的王曾亮被他这么一闹,心情奇异地放松了不少,露出了一丝笑来:“好了,这样也好,省得你那两瓶好酒便宜人了。”

李圆一想也是,好歹没被坑钱呢。挺贵呢那酒。

说到这,他也有点不高兴:“你家那口子也是,谱儿真大,哥你真通知到位了吗?他不会不知道吧?”

下午三点半谈好以后就立马给鲁云打的电话,让她转告的,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鲁云给他的回复明明也是邹黎答应了要来,不知道为什么临时又变了卦。

王曾亮:“……”也不完全是对这个情况没有预期,中午刚谈完分手,也许是有这个因素的影响。

不想来就不应该答应,最起码该提前说一声不来了,而不该是一声不吭地放鸽子,想必他不来的打算也根本没有通知鲁云。这个邹黎,真的是一点都不懂人情世故。

李圆还不知道他俩中午已经闹分了,这回帮忙纯粹就是看在王曾亮的脸面上,这段时间王曾亮有多辛苦是个人长了个眼都看得出来,平瑞父子的死在市里闹得很大,为了不让死者消息被无良媒体拿去做娱乐,王曾亮还自掏腰包花了些钱去压那些子虚乌有的八卦。

又是帮人办葬礼,又是处理工作上的事,还要帮邹黎收拾烂摊子到处求爹爹告奶奶。

这种有责任心踏实可靠体贴善良还帅气逼人的1号,为什么他就摊不上呢!倒是陈落阳那种动不动就抹眼泪的弱鸡爸宝男竟然还敢说自己是1号,死皮赖脸地要来追求他,拜托,陈生都看出来他是个能跟他撞型的零号了好吗?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那体格能在上面?

可真比邹黎还离谱!

“真不明白,你这么爱他的理由是什么。”李圆挠着头颓丧地倒在墙边沙发上掰手指,“脾气脾气不好,情商情商又低,性格又很怪,对你也不好,不关心不问候不说话,不会给你面子,也没送你车送你房给你带来多少利益,还害你帮他收拾烂摊子看人脸色……”

到底图啥?

人要搞对象,总得图个东西吧?像他,他就图王曾亮身上的各种好。

“算了,不懂,再说你又要生气。”李圆摇摇头,“我还是老实排队吧。”多少心里有点难受,这算个什么事儿,帮着喜欢的人去收拾情敌的烂摊子?

他拍拍腿起身:“陈生那边看来是走不通了,要不换条路?我还认识……”

说到一半忽然没了声儿。

他发现王曾亮竟然撑着头一直看着他!

李圆:“……”怎,怎么回事儿?怎么,怎么看我呢?哎?哎?哎?

王曾亮问:“其实我也挺好奇的,我们又不熟,这次的事又是邹黎的事,你为什么还是会帮我这么多呢?邹黎因为这件事倒了霉岂不是更好吗?”

这是王曾亮的真心话。

他一直不太喜欢李圆这个人,也说不上讨厌,没别的原因,就是单纯觉得他喜欢他这件事很麻烦。他不喜欢复杂的关系,但是李圆总喜欢来把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之前担心李圆的出现会影响自己跟邹黎的关系,所以一直以来也极尽撇清关系,假装失忆从来不提过去的相遇,在邹黎面前故作不熟,单方面挂了好几次李圆的电话,敷衍贴地砖的事,不接对方送的醒酒茶,最近他出了事李圆打电话来问候问他需要不需要帮忙,他也是直接冷淡拒绝,包括早上李圆跟他打电话说约到人了的时候,他也是开口“李总”闭口“李总”,恨不得明明白白告诉李圆:“我跟你只是普通的生意关系,别跟我搞有的没的。”

但就这样,李圆还是该帮他帮他,见了面该叫哥叫哥,该说笑说笑。甚至为了邹黎的事,还能动用自己的人脉关系,考虑到陈生的喜好和送礼的事。

他也想不明白,李圆图啥。

“啊,这个啊。”李圆红着脸,不自在地抠了抠耳朵,“这个嘛,很正常啊,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这样嘛。”

他突然娇羞起来,咳咳地清了两下嗓。

“喜欢一个人,就是会希望他每天都开开心心啊,爱情就是付出嘛,我心甘情愿付出给你,就算你不跟我在一起,我也会因为看到你快乐我自己也感到快乐啊,这件事虽然是你老婆的事,但要是能够顺利解决了,你就不会发愁了,你不发愁了那我就高兴了。”

他说着,也觉得自己很无私,有点小骄傲地仰起头,用自己在床头催眠鸡汤书里看到的话回答他,希望能为自己号个票。

“这才是真正的爱呀,如果爱一个人是为了自己快乐而并不是为了让对方变得快乐,那怎么能叫爱别人呢,那叫爱自己呀!”

耳边有如惊雷劈下。

王曾亮怔在当场。

……

邹黎最终还是按照他母亲邹芮的意愿给“那个人”打了电话。

对那个动不动就出现在财经新闻中的人来说,发生在邹黎身上的事可以说是微小如沙砾轻如尘埃,就像邹芮说的,在邹黎血缘上的亲生父亲去世之后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要求邹家为他们做过任何事,没提起过任何任性要求,也足够安分守己,这一次的事也是遭受邹家旁支的牵连连带倒霉,和邹黎无关。只要邹黎愿意提,那个人就会答应。

也确实是答应了。

轻易得仿佛在回应一个今天吃中餐还是吃西餐这样的简单问题。

王曾亮发来的信息躺在手机屏幕上,邹黎只是看了一眼,便删除了。

他面部表情地看着几乎掩饰不住心情,前一秒还在哭后一秒就已经面露欣喜的母亲,问:“满意了?”

邹芮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她期待地看着他,像个追星成功的姑娘:“你听到了吧,他问我了?他问我是不是要移民?对吧?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邹黎拉开她的手往工作间里走,邹芮继续拽住他。

“你说他是从哪里知道我要移民的?他是不是想我不走?不然的话怎么会去打听我移民的消息呢?儿子,之前是妈妈冲动了,你说我们要不就不移……”

喋喋不休的话语突然停下。

只见邹黎回过头,嘴皮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双眼沉黑如僵尸。

他微微张嘴。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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