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好逑44
宾利小姐和简为玛丽安排的庆祝会,是在三天后的傍晚。
简跟玛丽一起在内瑟菲尔德的花园里散步,跟玛丽说:“因为之前的婚礼婚宴,很多事情都是卡罗琳张罗的,她很累,好不容易宾客都走了,想让她休息几天。”
春天时节,草长莺飞。
内瑟菲尔德庄园里百花盛开,姹紫嫣红,一派生机勃勃,令人看了就心情愉快。
玛丽手里拎着一个篮子,里面放着剪刀,和她刚才从花园里剪下来的花枝。
她不紧不慢地跟在简身后,说:“卡罗琳说她快要回伦敦了。”
“是,赫斯特夫人好像离不开她和查尔斯。”简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以前她很少跟玛丽说宾利先生和他家人的事情,现在结婚了,就跟玛丽说一下关于宾利先生两个姐妹的情况。
其实宾利小姐的情况不用简说,玛丽都知道。
还没结婚的宾利小姐对宾利先生而言,已经没什么好挑剔的。
在兄长还没结婚的时候,她为兄长操持家务,不能说事事完美,但已经无可指摘。在兄长结婚后,适当地将手里的事情让渡给简,选择在他们新婚的时候,回伦敦去陪伴快要生孩子的姐姐。
相比较而言,玛丽对赫斯特夫人的事情不太了解。
但她知道赫斯特夫人的婚姻不算幸福,赫斯特先生不学无术,派头有余,财产不足,总是想着跟赫斯特夫人一起投靠宾利先生。
简说:“如果不是因为身体不便,赫斯特夫人肯定会来内瑟菲尔德的。查尔斯听说她在伦敦十分思念我们,甚至因为不能参加我们的婚礼而流泪的时候,为此难过了很久。”
玛丽不想对别人多评论什么,而且她对简十分有信心。
温柔是简最令人喜欢的地方,但温柔不意味好欺负,简是个很有分寸的人。
玛丽笑着说:“很多事情无法尽善尽美,你和宾利先生也没办法事事迁就赫斯特夫人。”
简对玛丽的话深感认同。
姐妹俩从花园里散步回去,宾利小姐正在跟管家太太确认傍晚正餐和夜宵需要的酒水和食物,宾利先生和琼斯先生相约一起去骑马打猎,达西先生正在休息室里给在伦敦的妹妹写信。
玛丽拎着花篮进休息室的时候,达西先生刚好落下信件的最后一个字母。
他放下笔,看向玛丽。
玛丽向他露出一个笑容,问道:“我打扰到你了吗?”
达西先生:“不会,事实上,随时欢迎你来打扰我。”
玛丽微怔,感觉私下相处的时候,达西先生的感情越来越外放,再这么下去,她怕自己扛不住。
达西先生已经站起来,迈着长腿走到她跟前。
男人动作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篮子放在休息室的桌面上,问道:“这是你和简刚才去花园剪的吗?”
玛丽点头,跟着他一起走过去,“嗯,今天朗伯恩的家人要来内瑟菲尔德,卡罗琳昨天说花瓶里的花需要换一下,她信不过管家太太的眼光,我就自告奋勇了。”
达西先生挑眉,帮着将休息室的几个空花瓶拿来。
玛丽看着忍不住笑,“达西先生。”
达西先生看向她,“嗯?”
玛丽将几个空的花瓶挪到前方排排站,拿起花篮里的剪刀,轻柔的声音带着笑意,“插花的事情,我来就好。”
达西先生一怔,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声问道:“我想陪你一会儿,不可以吗?”
玛丽:“……”
年轻的女孩白皙的脸上飞红,玛丽觉得自己的脸很热,不只是脸,耳朵都变热起来。
她很想跟达西先生说,不要总是说这些容易令她脸红的话。
可是……又舍不得。
因为达西先生好像将他生命里唯一的特殊给了她,她很怕自己表现得不够好,令他觉得失望。
玛丽默了默,忍着脸上的热意,“……可以。”
达西先生感觉此刻的玛丽温顺乖巧得令人心都化了,他很想做些什么,最终都选择了克制。
他笑着拿起一支红色的玫瑰,递给玛丽,“开始吧,我给你递花。”
于是,玛丽跟达西先生在休息室里剪花插花,时不时细声地说几句话。
玛丽的第一本上市,朗伯恩的班纳特夫妇心力都放在了简和宾利先生的婚礼上,并没有表示什么。
达西先生知道对于那对夫妻来说,这样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开始注意到玛丽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她在家几乎不受重视。只是,他的女孩人生的第一本成功上市,却被父母如此冷待,甚至庆祝会都是由简和宾利小姐提出要帮她举办的时候,达西先生心里又觉得心疼。
他手里拿着一枝绿色的洋桔梗,跟玛丽说:“下一本会更好。”
玛丽愣住,有些没反应过来。
达西先生的手指轻轻拂过桔梗花绿色的花瓣,“我是说你的,只会越来越好。下一本上市的时候,希望我已经得到为你举办庆祝会的资格。”
玛丽手里拿着一枝玫瑰,沉默了一下,问:“可是万一如果那时候,你还没得到为我举办庆祝会的资格呢?”
达西先生:“那我就等再下一本吧。既然你想当一名家,不可能只写两本。一本等不到,两本三本……一直等下去,总是能等到的。”
听起来,像是一场没有止境的等待。
玛丽微微失神,手指一阵刺痛,才发现手指一不小心就被玫瑰花枝上的刺扎到。她没喊疼,默默地忍着指腹的疼痛,放任自己自私地得寸进尺。
“万一没能等到呢?”
达西先生一本正经地回答:“那我去将朗曼公司买下来,以出版公司的名义为你开,好不好?”
玛丽:“……”
达西先生令她无从招架,说不出任何会令他感到失望的话来。
下午的时候,朗伯恩的家人都到了内瑟菲尔德。
班纳特先生带着太太和几个女儿从马车上下来,简和宾利先生带着玛丽正在门口迎接他们。
班纳特太太见了简,立即上去牵着她的手,问她习不习惯在内瑟菲尔德的新生活,跟宾利先生相处得怎样。
班纳特太太牵着简走了,班纳特先生自然而然跟宾利先生一起寒暄。
伊丽莎白带着两个小妹妹,笑着向玛丽眨眼。
莉迪亚跟凯瑟琳挤眉弄眼,然后莉迪亚轻咳了一声,大声跟玛丽说:“虽然我不能为未来的家举行庆祝会,但是我会设计好看的衣服。玛丽,你放心,我会给你设计很多漂亮的裙子,让你无论去什么舞会茶会庆祝会,都漂漂亮亮的!”
等莉迪亚说完,凯瑟琳马上接过话茬,“虽然我既不能为未来的家举行庆祝会,也不能为你设计好看的衣服,但是!我会为你做漂亮的裙子!不管莉迪亚设计多少,我就能做多少!”
玛丽被两个妹妹逗得哈哈笑。
伊丽莎白被两个小妹妹弄得没脾气,她挽着玛丽的手臂,跟她一起往屋里走,“她们俩在朗伯恩的时候就叽叽喳喳地讨论给你送什么礼物,搞半天,就是这个有待兑现的礼物。”
玛丽到不在意这些,她只是觉得这两个妹妹一旦凑在一起,就像是一对活宝似的。
伊丽莎白为玛丽准备了一套纸笔,希望她勤耕不辍,将来写出能风靡全国的。
玛丽收下伊丽莎白给她的礼物,打算将礼物放到楼上的房间再下来。
她上去的时候,伊丽莎白陪她一起,等到了房间的时候,伊丽莎白告诉她,明天她要跟威廉爵士和玛丽亚一起去亨特福德。
“本来前两天就要去的,威廉爵士听说我们要在内瑟菲尔德为你庆祝的事情,他也很为你高兴,特别推迟两天,好让我能参加你的庆祝会。”
玛丽为此感谢威廉爵士的体贴,她笑着说:“等我以后真的成功了,就宴请梅里顿所有认识的邻居朋友。”
伊丽莎白希望会有那么一天,衷心说道:“你一定会成功的。”
玛丽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将手里的东西放进柜子里。
她将东西放好,伊丽莎白却坐在窗前的椅子上,一副有事情要跟她商量的模样。
玛丽对此并不意外,因为如果伊丽莎白不是有事情要跟她商量的话,大概早就加入班纳特太太的行列,拉着简问长问短了。
玛丽笑着坐在另一张椅子上,“莉齐,你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是跟基蒂有关系的。”
跟凯瑟琳有关系?
玛丽想起她到内瑟菲尔德的那天,凯瑟琳在琴房跟她的对话,“是莉迪亚跟她有些口角吧?”
伊丽莎白却摇头,“她最近好像有心事,我本来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是今天早上,我看到她将自己珍藏的手工全部都拿出来摆在床上,对着它们自言自语。她好像……也想去伦敦。”
玛丽“啊”了一声,“她跟莉迪亚一直都向往城里热闹的生活,莉迪亚去过伦敦,她还没去过,她想去也很正常。”
伊丽莎白眉头皱得更紧,“如果她只是想起伦敦玩,那倒是很正常。可她前天傍晚,竟然试探性地问我和妈妈,她能不能当制衣师。”
玛丽:“……”
不用伊丽莎白多说什么,玛丽都能想到凯瑟琳肯定是被班纳特太太骂了一顿。班纳特太太一直不觉得女儿们必须要会什么才艺,也没在这方面为她们花费心思,但那不意味着她会同意女儿们当一个制衣师。
上次加德纳太太试探纳特太太,跟她莉迪亚想当制衣师的时候,玛丽就知道了。
君子好逑45
玛丽不是很懂凯瑟琳为什么会萌生要当制衣师的想法,或许跟莉迪亚有关系,又或许只是她自己真的是这么想。
伊丽莎白为凯瑟琳的想法而苦恼,“莉迪亚去伦敦回来之后,就变了个样子。虽然不像过去那样动辄去梅里顿找民兵团的军官玩令人头疼,但她要成为一个制衣师的想法,无疑也影响了基蒂。”
玛丽:“她们俩经常在一起玩,相互影响是在所难免的。”
伊丽莎白:“没有相互影响,从来都是莉迪亚影响基蒂。”
玛丽打量着伊丽莎白,好奇问道:“她们俩都要去伦敦当制衣师,这么令你难以接受吗?”
“不是我难以接受。莉迪亚光是去伦敦待几个月,妈妈就已经受不了了,要是她们都去伦敦,我无法想象妈妈在朗伯恩会变成什么样。”
玛丽听着伊丽莎白的话,就知道她要为全家人操心的老毛病又犯了。
莉迪亚确实很有天赋,而且脑子也灵活,又擅长社交。
凯瑟琳跟莉迪亚相比,没那么显山露水,性格也较为文静一点,可社交能力算是姐妹里第二强了。
她们又不是做出要跟哪个人私奔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不过就是想当个制衣师罢了,还能有多大事?
玛丽有自己的想法,但她不说。
伊丽莎白透露她的担心:“莉迪亚行事任性,或许只是为了脱离爸爸的管教非要去伦敦。至于基蒂,她一直都太容易被莉迪亚影响,我怕她们只是一时昏了头。”
玛丽:“那怎么办呢?”
伊丽莎白揉了揉太阳穴,想了半天,发现自己其实无可奈何。简和宾利先生新婚燕尔,她不想拿两个小妹妹的事情去烦她,而且按照简的性情,大概也不会反对的。
她本以为玛丽跟莉迪亚比较亲近,心里会有点主意,却没想到玛丽居然反问她。
伊丽莎白有些心累,“我不知道。”
伊丽莎白想起凯瑟琳问她是不是羡慕莉迪亚和玛丽的时候,她觉得很奇怪,因为她并不羡慕。
可凯瑟琳说如果她不羡慕玛丽和莉迪亚,那么就不会懂她的烦恼。
但她很想为凯瑟琳做些什么。
伊丽莎白沉默的时间有点长,因为她有心无力,还自顾不暇。
这时,玛丽已经站起来,向她伸手,“我们上来已经很久了,该要下去了。”
看向玛丽的时候,伊丽莎白心中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去年的春天,玛丽还是在朗伯恩里没什么存在感的小书呆,爱弹炫技的钢琴曲,聊天的时候高谈阔论掉书包,虚荣心强又迂腐无趣。
现在再看她,与过去的小书呆判若两人。
既有主见,又有才华。
言笑晏晏的模样,令人觉得她是一个甜美又有魅力的年轻小姐。
其实不管是她还是父母,都没有为玛丽操心过什么事情。
——她们并不会按照我的期望去做每一件事情,因为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
凯瑟琳选择将心事藏在心里,是她觉得自己能解决。
伊丽莎白的心情豁然开朗。
她伸手抓住玛丽的手,借力站了起来,“是我想的太多,走吧,我想去跟简说会儿话。”
伊丽莎白跟玛丽下楼,琼斯先生和宾利先生正在陪几个年轻小姐玩牌,达西先生对玩牌的兴趣一向不大,他照例跟班纳特先生在休息室的沙发里说话。
至于简,应该是被班纳特太太拉去了房里说贴心话。
牌桌上的宾利小姐一见玛丽下来,如获救星,“玛丽,你快来!”
莉迪亚见状,眨了眨眼睛,说:“每次打不过就找帮手,胜之不武啊,宾利小姐。”
“可我输得这么惨,没有帮手的话,筹码就要输光了。”
宾利小姐的牌技十年如一日地烂,不管玛丽怎么教她,也不见长进。
莉迪亚“啧”了一声,打出一张牌,“输光了就不要打了嘛。你在牌桌上,琼斯先生还得想办法给你让牌。”
宾利小姐:“……”
宾利小姐的脸不受控制地红起来,她看向琼斯先生,琼斯先生清秀的脸上露出些许尴尬,见她看过来,状似严肃地跟莉迪亚说:“莉迪亚小姐,话不能乱说啊。”
莉迪亚在伦敦的时候,跟他们交往得不算少,早就很熟稔。
她听到琼斯先生的话,眼角微微挑起,“那你发誓,你没有偷偷放牌给宾利小姐。”
琼斯先生笑着说:“好啦好啦,莉迪亚小姐,我回伦敦之后叫艾玛找你做几条漂亮裙子,还不行吗?”
莉迪亚一听,心满意足,不再说话。
可是宾利小姐的脸皮有点薄,被莉迪亚这么当众调侃,就不想再打牌了。她从座位上站起来,故作镇定的说:“不玩了,我要去厨房看一下食物准备得怎么样。”
宾利小姐一走,牌桌上顿时变得不热闹了,宾利先生正在兴头上,“卡罗琳,你别走啊,玩得正高兴呢。”
可是宾利小姐不理他。
宾利先生:“……”
宾利先生看向莉迪亚,莉迪亚眨了眨眼睛,跟宾利先生说:“宾利小姐不玩,你可以叫达西先生来玩啊。”
宾利先生听到莉迪亚的话,仿若天方夜谭,“你别开玩笑了,我认识达西这么久,都没跟他打过牌。他的牌技说不定还没卡罗琳好。”
坐在沙发上陪班纳特先生聊天的达西先生静了一下,看向宾利先生,语气很平静:“查尔斯,我听见了。”
宾利先生心想听见就听见,反正你的牌技肯定不会好。
莉迪亚的目光落在坐在钢琴旁翻着谱子的玛丽身上,眨了眨眼,然后看向达西先生,讨好地跟达西先生说道:“牌技不好没关系呀,可以叫玛丽教你。达西先生,来打牌吗?”
达西先生的姿态依然很矜持,班纳特先生呵呵笑着说:“年轻人不要总是陪我聊天,事实上,我坐得也有些乏了。”
班纳特先生站起来,向伊丽莎白招手,“莉齐,陪我出去走走。”
伊丽莎白忍着笑意走到班纳特先生身旁,“好的,班纳特先生,您想去哪儿走走呢?”
班纳特先生双手背负在后,轻咳了一声,“就去花园吧。刚才班纳特太太把餐厅里花瓶的玫瑰夸得天花乱坠,我们去看看那些玫瑰到底是有多美。”
班纳特先生走了,牌桌上的人都看向达西先生。
达西先生的目光却落在玛丽身上。
玛丽姿态落落大方地走到牌桌旁,她坐在其中一张旁观者坐的椅子上,笑着问达西先生:“达西先生,玩牌吗?”
达西先生并不想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不擅长的事情,然而对上女孩那笑意盈盈的双眼时,最终还是没能抵受内心的渴望。
“那就……玩一会儿吧。”
朗伯恩一家在内瑟菲尔德停留到挺晚,他们用完正餐之后,还留下来用夜宵。
当天晚上,不仅是男士,女士们也都喝了一些酒。
玛丽的内心也很高兴,稍稍喝了一点葡萄酒。她的酒量是真的不好,所以抿了两口就没再多喝,就是那样,脑子也有点晕乎乎的。
一整个晚上,她听着家人和朋友对她的祝福,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她所写的第一本上市,对她来说意义非凡,是她在这个踏出的第一步,理应跟最亲密的家人分享喜悦。
而她确确实实是在跟家人分享,可内心深处,依然有遗憾。
九点多,夜宵也结束了。
朗伯恩的家人离开内瑟菲尔德,内瑟菲尔德的主人宾客经过一整晚的活动,也已经归于平静。
玛丽喝了一点葡萄酒,人有点飘然,有种踩不着地的感觉。
她去洗漱完,换了一身居家的简便长裙,坐在书桌前。
自从莉迪亚去了伦敦之后,爱美的小妹妹也操心起玛丽的衣着,就连居家的裙子,都别具心思。
玛丽今天穿的是一条灰绿色的绵绸长裙,领口和袖口都绣有花纹,裙摆是荷叶形状,显得雅致清新。她将长发编成麻花辫垂落在胸前,坐在书桌前想要写些什么,可是坐了大半个小时,没什么下笔的欲望。
思绪懒懒的,想放空,内心又有些躁动。
玛丽干脆下楼去餐厅喝水,却看到休息室的灯还亮着,她走过去,发现是达西先生在休息室的吧台坐着,吧台上放置着已经空了的酒瓶,而高脚杯上的红色液体,也将要见底。
他见玛丽下来,有些意外。
“怎么下来了,睡不着吗?”
大概是喝了酒的原因,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缕哑,听起来尤其性感。
玛丽的心忽然就扑通扑通乱跳起来。:,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