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冼如星自打出发, 也算日夜奔袭,但因为之前京城准备粮草耽误了太长时间门,等她到营地的时候,前线已经打了好几场仗。
事实上, 对于这点, 冼如星最开始还有些惊讶, 因为这并不符合蒙古人的习性。
蒙古人本质还是游牧民族,虽说曾经也入主中原,但骨子里依旧流着草原人的血, 并且那里高层乱到不行, 即使偶尔出现过也先、小王子这样的强人,但基本上也放弃了光复元朝的理想。
所以若按正常操作,蒙古那边应该是象征性地打两下,如能打赢,那就挥兵南下, 再围一次京城, 要是打不赢, 那也好说, 直接让大明这边花钱赎城。结果对面这这样跟明朝交战了, 这确实有些说不通。
然而在深入了解之后, 冼如星不由无奈叹气。
原来这次最开始主导的只是蒙古鄂尔多斯部、土默特部这两个部落, 但因为拿下大同实在太过容易, 一座城将两个部落喂的饱饱的, 由此引来了其他蒙古贵族的垂涎。他们各个部落之间门本就是塑料兄弟, 特别是现在掌管鄂尔多斯部、土默特部的吉囊与俺答才十几二十岁,这么多财富根本守不住。
其中俺答是个有急智的,直接表示他们两个人拿下大同如此轻松, 那要是再加上旁的,别说大同,就是汉人的京师也未尝不可。
国与国交往就是这样,正所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大明自己内乱让人钻了空子,如此就不能怪谁都想咬你一口。
所以这次,攻打雁门关的不是两支力量,而是蒙古六个部落,并且他们都有一个明确的目的,打进中原,狠狠捞上一笔。
二十几万大军加在一起,要不是雁门关确实是天险,而带兵的梅将军又很有几分本领,怕是早就让对方得逞了。
如今大军正在离营地二十里外与人交战,而冼如星他们一共一万人之所以在后方,一是为了保证粮草安全,二是起到警惕巡逻的作用,因为现在还时不时有小股的蒙古人翻山绕路,从北面过来,妄图汇集于此处再前往京城,而他们每天要做的就是巡视,假如狭路相逢,那便消灭那些人。
此任务虽然不重,但其实也挺关键,再加上仇鸾之前独自为监军,在营地里说一不二很是风光,现在冼如星这个更受皇帝宠信的人来了,大家都期待着看二人打擂台。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冼如星来到军营后,除了第一天随仇鸾见了些高级将领,剩下的日子不是与管账目的法算混在一起,就是跟负责养马、看管军械的军官们闲聊,最后甚至去跟伙头兵共事,最后改良了几道菜。
唔……虽然都很好吃就是了。
就这么无所事事地过了一阵子之后,冼如星带着自己手下的两千士兵和一千工匠开始选址,和水泥,盖房子。
众人目瞪口呆,但碍于其身份,又都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在一旁生闷气,觉得上面派这么一个人过来,简直就是瞎胡闹。
更有甚者,在军中传播起了冼如星的流言蜚语,要知道自打嘉靖即位,他跟身边女道士的桃色新闻就一直没断过,尤其是朱厚熜已经十八岁了还没选秀,这让天下人愈发猜疑起来。明朝老百姓又胆大又胆小的,虽然畏惧皇权,但编瞎话一个比一个厉害,很快这种风言风语就传到全天下。
对此冼如星是不在乎,而仇鸾确实乐见其成,毕竟自己与对方同为监军,手中权力就这么多,要是把其名声搞臭,那他不就在军中独享威望。
不过待房子盖好后,大家才发现,原来女道士是打算在这儿打铁练兵器,貌似是一开始就准备好,连原材料都带来了。
如此一来,之前有质疑的将士们纷纷闭嘴,对其的不满稍微少了些。倒是瞧仇鸾更不顺眼了,毕竟人家冼如星一介女流都知道抓后勤修兵器,你身为将门虎子,成天大话没少说,就天天在军帐里吃喝玩乐,也未免太过丢人了。
对此仇鸾一无所知,他见冼如星每天出入打铁屋,本想着也进去看看,争取捞些好处,然而才待了半天就被里面滚滚热浪掀翻,狼狈地跑路。
冼如星不理他,继续穿梭于军营各处,在一切基本都上正轨后,冼如星开始尝试与一些真正上过战场的士兵们接触。
然而才说两句,就被人以耽误训练的名义赶走。
之前在接风宴上拂袖而去的俞大猷眉头紧皱,一板一眼地对冼如星道:“军事重地,儿郎们又忙于操练,真人既然没什么要紧的事,还是回去吧。”
冼如星挑眉,而在她身后的陈二狗怒道:“你怎么说话呢!圣上命真人监军,第一次听说监军不能找士兵问话的!”
“真人若是想问,可以去找其他行长,末将练兵就是这个规矩。”
按照明朝军制,十人为一帐,五帐为一旗,五旗为一行。俞大猷今年也不过二十岁,就当上了行长,如此也算是少年英豪了。
事实上,他其实是福建人,家中世袭百户,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总体上过得也还行。明朝有个习惯,每次起战事,皇帝都会给各个地方下令召集天下勇士参军。俞大猷见到召集令后,热血沸腾,连忙伙同几个好友自备路费背上参军。因为有一定出身,再加上也打了两场小胜仗,很顺利地被升为军官。
不过虽然当了官,俞大猷却并不太高兴,将军梅秦舒上战场更信赖自己的亲信,他被留在后方也就算了。关键仇鸾这个顶头上司每次打仗一顿微操实在太恶心人,再加上对方奢侈腐败的作风也让俞大猷十分瞧不上,所以平日里没少起冲突被穿小鞋。
好在就是仇鸾忙着钻营结交其他将领,俞大猷一个小官与之接触不多。眼见现在又来了个冼如星,下意识以为二者是一路货色,看见了自然没好脸。
“嘿,你这人!”陈二狗气得不行,他跟着冼如星已经五年,东家把自己从一介流民培养到今天这个地位,可以说恩深似海。见到有人对其不敬,自然是饶不了他,于是下意识伸手去推。
“啪!”的一声,只见一道黑影划过,众人甚至没怎么看清,回过神来陈二狗已经重重地摔在地上。
陈二狗自己也有些懵,爬起来拍拍屁、股,不解地上前,要继续与对方比划,然而马上再次飞了出去。
这回大家注意力集中,勉强看明白怎么回事儿了。原来在双方还未接触到的时候,俞大猷眼疾手快,直接抓起陈二狗的衣襟将其甩飞。
要知道陈二狗身高少说也有一米九啊!而且肩宽体阔,浑身都是肌肉。反观俞大猷,看着也就比冼如星高一点,身材瘦削,皮肤黝黑,若是脱了铠甲,与其说军官,更像是个农家青年。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能把人直接掀翻,陈二狗自己也觉得羞耻,还想继续,结果却被冼如星拦了下来。
“可以了,”冼如星挥了挥手,陈二狗立刻收手退到东家身后,只不过面色还有些不虞。
女道士打量了下俞大猷,突然笑了起来,慢悠悠道:“俞行长如此讲究行伍操练,想必对军中纪律十分有研究。”
“不敢当,”俞大猷依旧是那副冷漠的样子。
“哦,那你可知道,按大明律,行军过程中违抗监军者,应该作何处置?”
俞大猷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半天,还是咬牙道:“轻则杖三十,重则处斩。”
此时周围人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毕竟军队里是最讲究上下尊卑的地方。俞大猷之前虽然顶撞仇鸾,但其实分寸拿捏的很好,但这次不光当年给监军难堪,还打了对方的人,如此怎么处置也不为过。他身边的手下连忙上前与冼如星求情,希望念在是初犯的份上能饶过他一次。
冼如星自然不会太为难对方,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要是轻轻放下,之后她在军中也没什么威信了,于是让俞大猷自己去领十军棍,罚半个月的俸禄以示惩戒。
俞大猷松了口气,这点对于他来说不痛不痒,心里知道此番是冼如星留手了,别别扭扭地谢过方才离去。
次日,听说了冼如星打了俞大猷后的仇鸾十分激动,兴高采烈地一大早来到军帐内,叽里呱啦说了俞大猷一堆坏话,同时表示冼如星到处罚实在太轻,这种人就是要好好教训一顿才能老实!
冼如星笑眯眯地听完,旋即有些无奈道:“贫道刚来此处,手下寸功未立不说,与将士们又不熟,若是贸然施威,恐怕不能服众啊。”
“这好说,”仇鸾认为冼如星已经跟他站在同一战线上,于是直接表示其实方才斥候在不远处发现了小部分蒙古人,他正要带着人马前去围剿,可以给冼如星一百个名额,刷刷军功不就能服众了。
冼如星虽然也是监军,但她来得晚,打仗这种事儿一直被仇鸾牢牢把控,现在还是头一次能涉及,自然点头同意,于是派了陈二狗领着人与大部队同去。
原本以为不过是一次简单的歼灭战,几个时辰应该就差不多,结果等到天完全黑了,众人才回到营地,并且每个人看上去士气都不高的样子。
冼如星不解,拉过陈二狗询问。
陈二狗面色古怪,支支吾吾将来龙去脉讲了一便,冼如星听完也跟着无语了。
原来这次碰到的蒙古人不少,大概足足有四五百,蒙古人本身骁勇善战,如此算是股比较强悍的势力了。
不过仇鸾领着几乎是七八倍的人马,倒也不怕他们。但在行军过程中,他的排兵布阵极为要命。
现在军帐中,能打仗的大概有两种人,一种是普通士兵,大多是征召入伍,另一种则是由贱籍、少数民族组合而成的杂牌军,这些虽然也是征召,不过大部分是强征或犯了罪充军。
仇鸾在大战的时候,让第二种人顶在前面,等将蒙古人的队伍冲散,再派普通士兵上去。
冼如星扶额,她也没想到,仇鸾这家伙花架子到这种程度。
其实这个时代交战,已经不太流行人海战术,讲究兵贵精不贵多。尤其是这种保家卫国的战争,按理说一定要能打、愿意打的冲在前面,如此才能顶住对方的攻击。现在仇鸾搞了一帮杂牌军,明摆着让人家当炮灰,面对蒙古人,自然一哄而散,反而大大增添了对方的士气,把容易的仗打得困难。最后统计,三千多打五百,不光让对方跑了一半,自己这边还损失了两百来人,堪称耻辱性作战。
叹了口气,冼如星回到营帐,将最近整理好的各种信息装订起来,然而让信使八百里加急送往朝廷。
而在皇宫中心急如焚的朱厚熜在收到后,几乎是立刻就叫内阁与六部尚书来开会,并且将冼如星交上来的东西呈现给大家。
官员们见到这么厚的一沓纸还有些不解,然而等打开后,方才目瞪口呆。
只见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雁门关的各种情报。
从营地前线一共有多少人,一天要消耗多少粮食,到蒙古六大部如今的兵力汇总。包括整个雁门关附近的地形、水文特征,最后还有前线各个将领的性格特点,作战能力,家庭状况……
上面字迹不算工整,许多地方甚至有涂抹痕迹,看得出来,执笔人当时在写的时候也是费了极大心血,反复斟酌后的。
自打开战以来,他们头一次如此完整地了解雁门关这场战役。
“说说吧,看完了有什么感想。”朱厚熜神色淡淡,可语气中却明显带着几分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