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所住的偏院里,此时静悄悄的。
吴氏躺在地上,缓缓睁开了眼睛。
昨儿夜里,苏长荣让人把吴氏丢回院里。那些下人惯是俸高踩低的,以前的时候一直受着吴氏的管束,对她多有怨言,这会更是对她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直接丢在地上便走了。
吴氏昏迷着,在冷冰冰的地上过了一夜。她原本便受着伤,昨夜又受了那么大的刺激,到半夜里发起高热来。
只是她现在,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发起高热没有人去请大夫不说,连个照顾端茶的人都没有。
今儿一早,来送饭的小丫鬟发现,但是府里却没有要管她的意思,也就随她去了。
地上的吴氏微微动了动,感觉自己全身都僵硬了,头也发沉得厉害。
后腰下和背,随着轻微的动作发出剧痛。她呼声,但是喉咙却沙哑得说不出话。
忍不住咳了两声,全身又是一阵剧痛。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放弃了挣扎,就这么在地上趴着。
一阵凉风吹来,吴氏感觉到寒意,整个人稍微清醒了一些。
已经过了午时,外头的雨小了,从哗啦哗啦的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前院传来诵经的声音,
是……往生咒。
吴氏猛的顿住,昨夜的场景又浮现在脑海中,仿佛就在眼前,吴氏经不住直接落下泪来。
有什么比亲生的孩子被活活的打死在自己面前,更让人痛心的。
吴氏整个人晕乎乎的。
脑中闪过苏铮的脸,又闪过苏雨澜的脸。
还有在京兆尹府衙大堂上,苏铮看向她那埋怨的眼神。
还有她最后一次跟苏雨澜见面,苏雨澜那冰冷怨恨的目光,耳边回响着苏雨澜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恨你。
……
吴氏泪如雨下,哭起来,但是她声音沙哑哭不出,她心力交瘁,哭声呜呜耶耶的,像菜刀划过地面石板发出的声音。
随即,目光染上了恨意。
她口中,缓缓吐出三个字,“苏绾宁。”
是苏绾宁,都是苏绾宁害的。
是她用计说谎,告诉了澜儿那些话,所以澜儿才会误会而怨恨她,到最后,她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是苏绾宁做局,让她主动爆出苏铮假学问的事情,一步一步引得他入坑,最后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是她,就是她,都是她。
是苏绾宁。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吴氏眼中,因为仇恨,而逐渐清明。
她把事情一件一件的往前倒,苏绾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矛头对准他们的?
是被赶出苏府的时候吗?不是。应该还更早。
而且说不好,被赶出苏府,也是她自己一手策划的。
那是郡主府事件的时候吗?
吴氏还记得,在郡主府门口,苏绾宁从郡主府里出来的样子,确实是像大病了似的,但是说出口的话,口齿伶俐,句句让人不能反驳。
再往前呢?是不是还要往前?
是第一次去国公府的时候吗?
对对对,从那一次苏绾宁坐在角落里吃饭,吃完饭后收拾,就是做给老夫人看的,所以从那个时候,她就开始处心积虑的对付她们了吗?
不不不,还要更早。
吴氏想到什么,心中大骇:
“是策王府事件发生的时候。”
在策王府事件发生之前,苏绾宁都规规矩矩安安分分的待在府里,和从前一样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唯有策王府一行回来,就开始不一样了。
吴氏脑中回想着策王府事件发生的时候,苏雨澜跟她说的那些话。
那一次她没有看到现场,但是那么多人看着,她通过对外的了解,还有苏玉澜说的那些话,基本能拼凑出当时的情景。
对,是的,就是从那一次开始不一样的。
那一次的事情,苏绾宁绝对没有说实话。
当时她和苏雨澜都以为这件事情是君恒对付君策所为,苏绾宁和苏雨澜都是受了无妄之灾,被人将计就计的利用了。
但是现在想想,那件事情有很大的漏洞,比如说若是君恒作局,以他对苏绾宁的爱重程度,绝对不会让苏雨澜有机会对苏绾宁造谣传出不好的名声。
他只会直接丢个婆子进去,破坏君策的名声,但是绝对不会牵连上苏绾宁。
这件事很明显就是苏绾宁自己中途发现不对,临时的处理。
那件事,除了对君策不利,对苏雨澜一样不利。她们只看到了这件事发生对君恒的好处,却忽略了,这件事,真正的受益人,是苏绾宁。
对于当初的事情来说,苏绾宁处理得堪称完美,现在想想,并不然。
但是当时因为有先入为主的想法,她们把这件事直接定性之后,便没有再提起,更没有细想过。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苏绾宁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第一次回国公府,在老夫人面前做出那般样子,让老夫人对她不喜。
没准苏绾宁和老夫人早就串通一气,彼此说开了真相。
还有恒王那里,恒王为什么突然就变了卦,没准里面也有苏绾宁的手笔……
吴氏想着想着,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样,把所有的事情都对上了号。
以前想不通的事情,通通都有了结果。
她越想越心惊,后背冒出了一阵一阵的冷汗。
她不知道苏绾宁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她知道,她把这些事情套用在苏绾宁的身上,所有的事情都能说得过去,而且合理。
在国公府时,苏绾宁告诉她,一切的事情都是她做的,她当时只顾着气愤,并没有想太多,原来,真的是她做的。
吴氏好恨,恨得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她恨不能时间回到十六年前,在苏绾宁出生的那一刻,便了结了她,她恨她,毁了自己的生活,害了自己的一双儿女。
早知道,她就应该要跟苏绾宁鱼死网破,反正她什么都没有了,她也不能让苏绾宁好过。
反正在大家眼里,她还是苏绾宁的母亲。她就是要让大家知道,苏绾宁是怎么逼死自己的母亲的。
若苏绾宁也不管不顾,曝出自己的身世,那苏梓月未婚先孕,名声又能好到哪里去。
苏绾宁一个私生女的名头,怕也是要被人指指点点的。
还有她明明是国公府的女儿,为什么却阴差阳错成了国公府的干亲?这件事当初宋渊应该颇费了些力气,若是被爆出来,皇帝一定会细查,当初苏绾宁是怎么就成为了国公府的人。
吴氏想到这里,猛的双眼瞪大。
呼吸一滞,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她定定地看着外头院墙下的大石,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那种放肆的咬牙切齿的疯狂的笑意:
苏绾宁,你也有这一天……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在国公府的时候,那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了。
我早该想到的,明明你看起来有人证物证,有这么多证据,为什么不报官?因为你根本不敢,你不敢曝光,你不敢让人知道你就是国公府嫡亲的血脉。
怪不得,话里话外装模作样的非要了结我。
怪不得,最后又要让老夫人放了我。
怪不得,在说到要去曝光的时候,突然又转移话题提到宋渊。
这一切,为的就是让我不要往这方面细想。
哈哈哈……
吴氏大笑起来,有什么东西要从胸口喷涌而出,她抓到了苏绾宁的把柄。她一定要去告她,她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要让朝廷知道,要让皇帝知道,她苏绾宁就是国公府的血脉。
吴氏一边喃喃着,一边挣扎着要站起来:
“来人……咳咳……。”
吴氏想大喊出声,但是因为脱力,说出口的话,只若蚊蝇一般。
“咳咳咳……”
她喉咙干痒,一动气便剧烈地咳起来。
事实上,哪怕她能喊出声来,也不会有人听到,因为这偏院,四周一个人都没有。
“咳咳……咳咳……”
吴氏感觉肺都要咳出来了,她哆嗦着站起身,但是脱力站不起来,吴氏咬牙忍着身体的剧痛,一步一步的往一旁的椅子上爬去。
一定要站起来。
一定要去公之于众。
一定要让苏绾宁不得好死。
哪怕她死了,她都要让苏绾宁日子不好过。
苏梓月的女儿,凭什么。
苏梓月输在了她手上,苏梓月的女儿也不会赢。
吴氏目光癫狂。
她挣扎着坐起来,起了一点点又倒了下去,复而又起来,又倒下去,如此往复几次,她身上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身体的疼痛随着动作愈加剧烈,吴氏饱受折磨。
她看向隔间,吴嬷嬷的尸体还在那里。她的眼神中满是后悔,她冤枉吴嬷嬷了。
如今府里已经死了两个人,无论如何,苏长荣不会在这个当口处死她,却也不会给她好脸色,若不然也不会让人送吃了吃食,却不管她,明显就是让她自生自灭的态度。
若是吴嬷嬷在,有人照顾,有人端茶倒水,也不会睡在冷冰冰的地板上,她是有一线生机的,她能活着,还能用手上的筹码和苏绾宁谈判,甚至让苏绾宁不得安宁。
但是,吴嬷嬷死了,被她亲手杀死了。
吴氏肠子都悔青了,却没有任何办法。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用完了最后一丝力气,吴氏趴在地上,绝望的看着屋顶,大哭出声,只是到了嘴边,声音又小了一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要报仇,我要让她们不得好死。
“噗噗噗……”
吴氏身上有伤,又生着病,刚刚那一下太过激动,气血翻涌,鲜血从胸腔中喷涌而出,根本止不住。
大口大口的鲜血,甚至噎住了她要说的话。
吴氏感觉自己像是病入膏肓,那种无力又绝望的感觉,像汹涌的潮水把她淹没,透不过气来。
“噗噗……”
不知道吐了多少口血,吴氏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吐出来。
迷迷糊糊中,她睁开眼,看到了一个人影,有人,坐在她面前的椅子上。
她努力的抬头往上看,心中猛然一惊:
“苏梓月。”
吴氏心中一惊,又喷出两口血来。
再一看,眼前的人,不见了。
她心中惊慌,耳边回荡着那一日在国公府绾宁说的那些话:
“你和一双儿女得到如今这样的下场,是报应。”
“苏雨澜恨你,苏铮也恨你。”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吴霜,你得受着。”
“这就是报应。”
……
这些话像魔咒一样,轮番在她耳边出现,吴氏用尽最后的力气,死命的摇着头:
“不不不……”
但是她越抗拒,这些话出现的频率便越高,像拉紧的铁丝一样,把她的脑袋要箍出一个洞来。
“啊……”
她受够了。
从苏夫人成为吴姨娘,整个大周也就是她头一个。
她的女儿说恨她,她到死也没有跟她解释开,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尸骨都寻不回来。
她的儿子怨她,还活活被打死在她面前……
“不……”
吴氏口中喷血,大喊出声,眼中流下一行血泪,整个人的精气神像是在一瞬间蒸发掉,留下一滩泥土一般的血肉。
人趴在地上,毫无生机。
吴氏的脸看着外头,她的眼睛依旧瞪大。
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倾盆大雨,天空灰蒙蒙,黑压压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暗下来。
她目光涣散,口中喃喃了一句:
“苏绾宁,你好狠。”
吴氏眼中微弱的光消散,只片刻,便咽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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