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南浔王闻言悄悄往旁边跪远了一点,生怕自己被拖下水,这个老二,下毒就下毒,死到临头了还非得攀扯自己,真讨厌。

帝君的声音喜怒难辨:“朕在问你下毒一事,你为何顾左右而言他!”

姑胥王愤而出声:“是!我是下毒了!那又怎样,您杀了我?囚禁我?还有什么折磨人的法子尽管使出来吧,往您的亲儿子身上使!”

帝君纵横疆场半生,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陡然听见姑胥王破罐子破摔的答复,却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他抬手指着姑胥王,指尖颤抖:“你……你这个孽障!你早前便勾结刺客意图行刺,朕不过将你禁足了事,原以为你会引以为鉴,没想到变本加厉,朕到底做错了什么才生出你这个孽障!”

他气急攻心,语罢竟是噗地吐出了一口血来,陆延见状脸色一变,连忙扶住帝君:“父皇,您没事吧!”

佘公公急忙对外喊道:“快传太医!快啊!”

寝殿因为这一突生的变故闹得人仰马翻,太医得到急召,拎着药箱匆匆赶来给帝君把脉,又将之前喝的药渣和姑胥王随身佩戴的香包细细检查了一遍,捋着胡须半晌,这才脸色沉凝的道:

“此毒名为‘不复醒’,乃是前朝宫廷秘药,服用者每日昏沉渐睡,随着毒素渐深便再难醒来,但因见效太慢,所以又被弃用,逐渐失传,没想到陛下竟中了此毒。”

陆延脸色难看:“该如何解?!”

太医静默了一瞬:“此毒用料格外刁钻,都是天下难寻的毒草,倘若家父在世或有办法,微臣学艺不精,穷尽毕生医术也只能将陛下体内余毒清除五成,若想彻底解毒,除非……”

陆延连忙追问:“除非什么?!”

太医缓缓吐出了三个字:“血蟾丸。”

“此物乃天下圣药,活人半只脚踏入阎罗殿也能硬生生拽回来,解此毒想来不在话下,微臣记得陛下国库里恰好就有一颗……”

姑胥王从头到尾都跪在角落不曾说话,他冷眼看着众人忙碌,闻言喉间忽然溢出一阵笑声,格外开怀畅快,旁人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唯有帝君、陆延、佘公公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父皇!父皇!你没料到吧!”

往日温文尔雅的姑胥王跪在角落笑得像个疯子,

“你不是疼陆延吗?!你疼他呀!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后悔把那唯一的一颗救命药给了他去救商君年?!血蟾丸天下只有这么一颗,你就算把整个十二洲翻过来也再找不出第二颗了哈哈哈哈!!”

帝君私下将血蟾丸赏赐给了陆延,这件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却不知姑胥王是从何处得知,不过他素来是个八面逢源的人物,消息灵通,或许在万年殿安插了眼线也说不准。

他被侍卫拖出去的时候还在笑,笑得疯癫难以自抑,仿佛前二十几年的隐忍做戏一瞬间都爆发了出来。

“关到王府去吧……吃穿用度与庶民一样,不要饿死了他,这辈子也不要再放出来了……”

帝君到底还是没能下杀手,他闭上微红的眼眶,一瞬间好似老了许多,低声叹道:“都是命数。”

他语气中的酸楚谁都能听出来,却不是为了那颗救命的丹药,而是因为被亲子谋害的悲凉。

而其中最受打击的莫过于陆延,他牙关紧咬,万万没想到自己当初讨来的那颗丹药如此珍贵,使得帝君今日无药可救:“父皇……我……都怪我……”

陆延脸色难看道:“我这就去天水一趟,他们或许还有第二颗也说不准,血蟾丸如此珍贵的东西,他们就算想私藏也无人知晓,当初既然愿意献给仙灵,他们私下必然还有多的……”

帝君按住陆延发抖的手,语气一下子温和了起来,甚至带着几分释然:“老三,朕说过了,都是命数,朕虽为帝王,却也是肉体凡胎,如何逃得过生死大劫。”

“天意如此,朕便只能受着。”

陆延已然看着帝君在面前死了一次,断不能看着帝君再死第二次,他紧紧攥住帝君的手,咬牙道:“父皇放心,儿臣这就快马加鞭赶去天水,无论如何也要求得一枚丹药过来!”

当初在王府的时候,他就给公孙无忧悄悄带过肉包子、糖山楂、芙蓉糕、豌豆黄、乌梅酥、烤焦饼、烤羊腿、叫花鸡,对方应该会卖他一个面子……吧?

南浔王在旁边当了许久的隐形人,闻言不知想起什么,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军情奏报,慌张抬手道:“父皇,儿臣今日收到红翎急报,说巫云、东丽、天水忽然集结百万兵马朝仙灵攻来,其势难挡,现已经逼近龙峡道了!”

“什么?!!”

南浔王说出的消息不啻惊雷,将众人震得脸色大变,帝君一把推开搀扶的佘公公,愤怒盯着南浔王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南浔王这个时候都顾不上自己会不会挨打了,连忙上前焦急道:“父皇,天水负责出粮草辎重,东郦与巫云负责强攻,他们联合在一起想要造反啊!”

帝君闻言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厥过去,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打过来,他病重难以起身,两个儿子又混沌愚笨,如何能以一国之力抵挡三国夹击?!

陆延匪夷所思问道:“他们要攻打仙灵?!为什么?!”

南浔王用看蠢货的表情看向陆延:“废话,他们想打就打,还要什么理由?!父皇当初一统十二洲的时候还不是说打就打,什么时候给过理由了?!”

陆延:“……”他妈的好气哦。

南浔王好似还嫌不够,又往陆延心上捅了一刀:“父皇,东郦和巫云送来的书函中还说了,如果我们把三弟交出去,届时国破或可留我们一命。”

“混账!!”

寝殿内的茶盏花瓶顿时碎了一地,帝君原本都快被气死了,又硬生生气活了过来:“他们这是在诛朕的心啊!当初朕让他们送储君为质,现如今就逼着朕将老三交出去!休想!”

南浔王见状不免有些酸楚,心想父皇果然最疼老三,把陆延交出去就是诛他的心,万一把自己交出去呢?

可能最多诛个腰子吧。

第83章 出使

南浔王平复好心情,言辞恳切道:“父皇,儿臣也不愿意把三弟交出去,可如今国难当头,不应计较个人安危,当以大局为重啊!”

他语罢扭头看向陆延,哀哀戚戚劝道:“三弟,你一定愿意去的,对吧?”

陆延老实点了点头:“嗯,不愿意。”

南浔王:“……”

陆延是个没有道德的人,所以南浔王也就没办法道德绑架他,再说了,如果把他交出去,岂不是还没打就认了输?莫说帝君,朝堂上但凡有些骨气的臣子都不会答应这件事。

风陵王是混账了些,养他还不如养个棒槌,但他也是仙灵皇族,代表着一国颜面,哪儿能说送就送出去?

翌日早朝,群臣就为这件事吵翻了天。

“士可杀不可辱!巫云与东郦造反便罢,还敢出此条件折辱,陛下,末将愿领兵三十万前去迎战!”

贺剑霜率先出列,英武的脸上满是怒容,户部尚书在心中噼里啪啦打着算盘,最后摇了摇头:“贺将军,去岁渭河水灾便死伤无数,朝廷拨款赈粮,国库正空,还得为今年的雪灾做准备,若是强行迎战,这三十万人的粮草怕是负担不起。”

贺剑霜更怒,揪住他的衣领险些打起来:“我仙灵泱泱大国,连区区三十万人的粮草都凑不齐吗?!”

户部尚书一把老骨头还要被他揪着衣领威胁,唾沫星子横飞的骂道:“区区三十万人!贺将军可知这三十万人一个月要吃掉多少粮草,每年耗费的战马就有上万匹,还不算明光铠、兵刃、药草!老夫一文钱恨不得抠成两半花呀!那叛军兵马共有百万,贺将军,就算你再武功盖世,三十万人如何与百万人打啊?!”

贺剑霜气得嘴唇颤抖,哆嗦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无能懦夫!”

帝君坐在上首看着臣子们争论,眉头紧皱,最后终于忍不住一掌拍在了御案上,忍着怒气道:“够了,朕叫你们来是为了商议对策,不是为了看你们吵吵闹闹的,如今叛军已至龙峡道边界,速速想个章程出来!”

众臣见帝君发怒,这才开始冥思苦想,末了右丞相出班奏道:“如今国力匮乏,实不能出面迎战,否则劳民伤财事小,丢了江山事大,不如先派使臣前去说和退兵,无论他们想要什么,城池粮草,金银美人,暂且应下,等仙灵国力恢复再行打算。”

这个办法很无耻,但不得不说是最有效的。

帝君听不出情绪的问道:“依你们之见,派谁去合适?”

这下子朝堂鸦雀无声,再不见刚才的热闹。出使别国当说客,这可不仅需要嘴皮子厉害,更要脑瓜子聪慧,万一办砸了事小,丢了性命事大。

帝君又沉声问了一遍:“何人敢去?!”

众臣面面相觑,又暗自摇头。

就在帝君已经接近暴怒边缘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道沉凝的男声响起:“回父皇,儿臣愿往!”

谁这么不要命?!

大家闻言心中暗自吃惊,纷纷循声看去,却见说话的不是别人,赫然是风陵王陆延,他今日难得上朝,恭敬跪地道:“父皇,儿臣愿做使臣,尽力说服三国退兵,请父皇准允!”

“不可!”帝君想也不想的拒绝道,“此事干系重大,岂是你能办成的!”

巫云和东郦本来就把陆延当做眼中钉肉中刺,现如今让陆延出使别国,岂不是白白送死,只怕还没到三军阵前就被斩杀了。

陆延却好似已经做下决断,跪得纹丝不动:“父皇,请听儿臣一言,覆巢之下无完卵,倘若仙灵城破,只怕每个人都难逃一死,倒不如尽力一试。使臣既代表一国颜面,身份太低自然不成,可朝中资历深厚的大人莫不年高,难忍舟车劳顿之苦,儿臣身为仙灵皇储,去担任使臣再适合不过,请父皇恩准!”

两旁的文武大臣都看得眼泪汪汪,好人啊,风陵王真是个好人,国难当头能挺身赴死,就冲这一点,以后再也不骂他是个棒槌了。

帝君原不想答应,但没想到群臣一个接一个出列,都在赞同此事,反倒弄得他下不来台,陆延更是跪在地上道:“父皇若不准允,儿臣便长跪不起!”

帝君心想陆延就算跪死在这里也总比过去被人砍了头的好,冷冷拂袖道:“你喜欢跪就跪,退朝!此事容后再议!”

他是一名父亲,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亲儿子去送死,更何况他也不觉得陆延能有办法让三国退兵。

帝君回到寝殿后已经精疲力尽,太医给他扎了针,又开了服解毒汤药,连午膳都没用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接近傍晚。

帝君望着窗外的暮色,一时怔然失语,佘公公捧着外袍进来的时候,就听他声音苍老的问道:“老三回去了吗?”

佘公公上前轻声道:“回了,风陵王跪了半个时辰就走了,如今天冷,在地上跪久了怕是受不住。”

帝君似乎是冷笑了一声:“这就是他说的长跪不起,朕还当他多有胆色。”

佘公公劝道:“风陵王也是一片孝心,不想让您生气。”

帝君闭目,仿佛回忆起了一些往事,自言自语道:“朕既为君,也为父,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亲生骨肉去送死,老二谋逆朕尚且不忍心杀,更何况是他……”

这句话佘公公不知该如何接,只好保持静默。

在旁人看来,陆延放弃的属实有些太快了,好歹跪上个一天一夜,哪怕被帝君拒绝了也不丢人,谁料他跪了半个小时就拍拍屁股干脆利落地走了,着实让人傻眼。

陆延放弃了吗?

当然没有,他只是在确定帝君真的不会松口后就果断改变了计划,毕竟再跪下去除了跪废膝盖没有任何好处,倒不如早做打算。

是夜,城墙守卫换值,忽然见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为首的将领立刻警觉上前阻拦,毕竟自从出了质子潜逃的事,城门守卫就比从前更加森严了几分。

“已过城门落锁时辰,无诏不得离京,前方何人,速速下马!”

为首的男子一身黑衣,骑着匹白色俊马,他闻言勒住缰绳,直接抬手摘掉帽檐,露出一张轮廓俊美的面庞,看起来格外眼熟:“本王有要事离京,速速打开城门!”

“原来是风陵王殿下!”

将领连忙抱拳行礼,犹犹豫豫看了眼他的身后,只见五十名金乌卫都骑马跟在后方,浩浩荡荡也不知要做些什么。

“敢问王爷,深夜离京可有要事?”

将领不敢拦他,谁都知道风陵王最是受宠,当年陆延在郊外遇刺昏迷不醒,帝君为了追查凶手不知株连了多少人,现在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

陆延从腰间取出一块金黄色的令牌,上面刻着古朴的纹路:“本王奉帝君之命有要事离京,尔等速速打开城门,否则延误了时机,你们谁也担待不起!”

将领还是不敢放他:“王爷,陛下有令,出城需有他的手谕,仅凭腰牌怕是不能出去,不如……”

他话未说完,脖颈上忽然多了一柄锋利的长剑,只见跟在陆延身后的一名老者道:“就算没有陛下的手谕,你们难道还认不出风陵王的这张脸吗,再不开城门,一会儿打起来吃亏的可是你们!”

他声音苍老,听着细柔,仿佛是名太监,语罢直接命身后的金乌卫前去开城门,侍卫欲拦又不敢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群人策马出了城。

仲夏郊外,一片蔓延的绿意。

陆延带着人沿小路策马疾驰,避开了如今交战的龙峡道,直奔天水而去。深夜的寒风刮过脸庞,他却连痛觉都感受不到,满脑子都是快一点、再快一点,不仅帝君等着药救命,仙灵更是等着救命。

三国送来的书函中写了,倘若仙灵不投降,再过十日便开战,留给陆延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他选择了距离仙灵最近的天水为第一个目标——

谁让公孙无忧耳根子软,就先拿他开刀了。

鹤公公策马跟在陆延身后,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难掩担忧:“殿下,如今深入虎穴,咱们只带这么些人是不是有些太过冒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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