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俩换一下.”
“可以么”
黑暗中,无人回应。
与轻飘飘的嗓音相伴的唯有愈发平稳的呼吸声。
伊佐露缇只是静静地看着希露菲的侧脸,嘴唇开阂。
“咱两.换一”
“.可.么.”
“.换一”
“可”
“以”
一遍,又一遍。
问询,并未停止。
但声音却越来越碎,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听不清。
她根本没想让希露菲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这注定是一个无望的答案。
终于,嗓音不再响起。
发丝于枕边扬起,提升,离开枕头,从脖颈处扫过。
黑暗中朦胧姣好的身躯自床上缓缓起身。
伸手,越过希露菲的脸侧。
翻身,跨过希露菲的身形。
以一个俯身跪伏的姿势,悬在了希露菲的身上。
柔顺的黑色发丝伴随着动作,从耳侧滑落,若幕布一般笼罩脸庞周围。
阴翳在脸前晃动。微弱的光,追逐不到人的情绪。
伊佐露缇缓缓低头,头发也随着她的动作落下
落下
如盖的黑色幕布落下。
将她的脸,和希露菲的脸。关在了同一片黑暗之中。
这是从幼年开始就养成的坏习惯。
没有父母的家,没有陪伴的卧室。
只有黑暗伴着自己入眠,也只有黑暗愿意聆听所有的所有疑惑与不甘。
黑暗是她刻意搭建出的‘安全’地带,可以任由自己倾诉的‘秘密’空间。
至此,情绪终于释放而出。
于是,心语声密密不停歇。
直面被自己以水神流锤炼而出的冷静思绪,关了整整三天的纷乱情绪。
也直面着被自己关了三年,在三天前高高扬起,又在三天前骤然跌落,那摔了个粉碎的
真心。
‘如果可以交换的话.’
‘你可以成为米里斯教徒,你也可以被师兄救赎。’
‘你可以每日看着他练习剑术,陪着师兄一起长大。’
‘然后.‘
‘你也可以惊惶地听闻师兄的‘死讯’。你也可以欣喜地得知师兄还活着的消息。’
‘你也可以下定决心一定要带师兄回到道场。你也可以犹豫是否这是否是师兄想要的结果。’
‘你也可以每天白天精进自己的剑术,你也可以每天晚上犹豫是否要前往罗亚。’
‘然后.’
‘你最终收到来自伯雷亚斯的邀请。’
‘你欣喜地看了46天马车外的风景。’
‘见到名为希露菲小姐胸前的项链。’
‘水神的伴侣需要舍弃家族,以白身辅佐水神,所以你从来不曾想要成为水神。’
‘但,事到如今,你只能选择成为水神,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够回应师兄的期待。’
‘你很羞耻,你也很倔强,于是你只好摆出一副像往常那样的表现,坚定地告诉师兄你可以成为水神。’
‘但这根本就不是你想要做的事,也不是你真正想要前往罗亚的缘由。’
‘希露菲小姐,即便这样,你还是想跟我换一换么’
‘.希露菲小姐。’
‘.我羡慕你。’
‘.希露菲小姐。’
‘.你若是羡慕我。’
‘你来成为伊佐露缇。’
‘你来成为水神。’
‘可不可以呢’
‘话音’落下。
黑暗中,两个人的身影好似要叠在一起。
一声细微的啪嗒声。
伊佐露缇慌忙抬起头来。
视线中,希露菲并未惊醒,只是微微挪了挪头,呼吸依旧平稳。
伊佐露缇就这么坐在床上,注视着希露菲。
2:30
2:31
2:32
2:40
十分钟,窗外月光暗了又明,她只一动不动。
终于。
心语声再次响起。
没有激动情绪下密密麻麻的心声,也没有波澜起伏的情绪。
只有简简单单的音节。
‘.抱歉。’
与此同时,她从床上起身,以水神流的脚步踩在地面,缓缓走到了自己的行李箱前。
伸手摸出了放在行李箱角落的木盒。
小心翼翼的打开。
月光透过窗掠过她的指尖,洒在了木盒之中。
那是一个残破的刀柄。刀柄末端保存还算完好,表面被打磨的十分精细,木质纹理清晰可见。
靠近刀刃的一端明显能看出刀刃崩脱划出的深深刻痕,边缘好似被巨大的力量带动,而崩出了丛丛毛刺。
毛刺之中,即便经过了清洗,还有些深处的刺根染着红。
——艾伦在里盖特城外的森林里战斗后遗失的刀柄,是伊佐露缇送给艾伦的五岁生日礼物。
她愣愣地看着刀柄半晌,将其重新放在了木盒之中。
木盒被缓缓关上。
咔嚓一声,熄灭了浮在其上的月光。
伊佐露缇的行李箱并不大,单这个木盒就占了6分之1,里面填充物与行李箱内的其他朴素物品相比,显得颇为考究,即便里面只是一个刀柄,却好似要保存一件艺术品一样。
伊佐露缇专门将它带来,本是想将它原物奉还,再顺便‘抱怨’一番艾伦。
这样的话,就天然多了很多话题,能快速地打消两人之间的疏离感,快速拉近跟师兄之间的关系。
毕竟已经三年未见,且没有书信来往。即便过去多么熟悉亲昵,也肯定会多了很多生疏。
那么,就需要一件将两人的过去的联结‘唤醒’的物品。
伊佐露缇几乎没有犹豫就挑选了这柄刀鞘。
从各个方面来说,都很适合。
然而。
现在看来。
好像
也没有必要了。
她无声叹了口气,返回床上,躺在了原先的位置。
直直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
闭上了眼。
思绪纷杂之中,意识逐渐朦胧。
三年来,那常常出现在梦中,怎么跑也拉不近距离,怎么追赶也追赶不上的背影。
背影。
这几日终于清晰了一些的背影。
依旧隔山隔海。
依旧遥不可及。
伊佐露缇,进入睡眠。
2:50
2:51
2:52
3:00
十分钟。
有神,入梦而来。
她,睁开了眼。
一望无际的‘白’窜入视野。
那是没有尽头的虚无——在伊佐露缇的‘感流’之中,她的身遭没有任何东西,空气并非是空气,白也并非是白。
什么都‘看’不到,甚至于有意识的那一刻,‘白’这种认知就钻入了她的脑海。
那不是环境信息的‘感知’,那只是因为身边什么都‘没有’。
所以脑海只能抓取一种就近的‘认知’将所感知到的信息替代。
只一瞬间的恍惚后,她便错愕开口。
“这是梦”
【是。】
‘声音’来自于耳侧。
伊佐露缇猛地转头向身侧看去。
‘白’溃散了。
随着伊佐露缇将目光投射而去,被她的‘视线’扫过的位置,‘白’一寸寸坍缩,溃散。
为什么在溃散?
因为目光落处‘白’已拥有了‘形状’。
手足,躯干,四肢,头颅。
朦胧的面孔,飘忽的笑意。
无法观测,无法辨识。
这是一种矛盾的感受,在‘感流’之中,于‘视线’掠过之时,本该映入伊佐露缇眼中的信息细节便自然溃散,只剩一个朦胧的意象钻入脑海。
这是人的形态。
这是神的权能。
这是祂。
米里斯教派的神,正在她身侧的空中漂浮,低头看着她。
让人不由心生亲切与敬畏。
伊佐露缇有些惶然,随即便听到了‘祂’的‘声音’。
带着‘笑意’。
【自认伪信徒的懦弱者,又见面了。与来自于米里斯的伪信徒辩论,好像影响了你的看法?】
伊佐露缇忽然觉得嗓子有些发干,赶忙低下头,有些紧张得攥住了手,片刻后才做出一个标准的米里斯教派致意礼。
她之所以在塞妮丝说出那些‘离经叛道’的话语时,反应那么大。就是因为她明确地知道。
——遵从教义,是获得祂注视的前提,这一点无需怀疑。
因为这是米里斯亲自开口告诉她的。
而她,也一直沐浴在注视之中。
不过还未等她开口,神已经回复了她的心中所想。
【倘若连教义都不遵守,又何谈信徒?阿斯拉这片土地,真正的信徒。】
【少的可怜。】
伊佐露缇眨了眨眼,不知该说什么好。
【懦弱。】
伊佐露缇猛地抬头,只见神微微低头看着自己,面容一片模糊,无法观测。
但‘笑意’却更盛了几分。
【两个月前,你曾于亚尔斯的神殿之中向我祈祷,我也将注视投射在你的身上,给出了方向。】
【你要的东西不就在眼前?又为何犹豫不决?】
伊佐露缇明显愣了愣。
她在两个月前于神殿中祈祷的内容,准确来说,是两个问题。
——师兄是否会愿意返回王都?
——而师兄最近的近况到底如何?
当天晚上,神便投射来的目光,给出了回应。
前者的答案是——是。
而后者的答案则是——师兄已经获得了他一直追求的东西,并详细给出了对应的信息,并且‘预言’三天后会有一个‘变数’袭来,随即便消失在了她的梦中。
这些没有特别指向性的回应,完全符合她对‘神谕’的认知,让她切切实实感受到神确实存在。
因为,三天之后,菲利普大人的信笺就到了,显然,这就是那个‘变数’。
但.方向这种事,是什么?
而且为什么说将注视投射在自己身上不是从很小的时候自己便已经获得注视了么,之前的梦境虽然从没有获得如此清晰地回应与神谕,但那毫无疑问是注视。但祂.现在所说的神谕,到底在指代什么.
伊佐露缇下意识抬头看向神。
后者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好似在思索,又好似只是是在质询她。
伊佐露缇竟然有种辜负神谕的感觉。
随后便‘听见’神如此‘说’道。
【所有信徒都被我俯瞰。但我真正‘看’到你之后,你才能听到我的回应。】
这柔和切亲切的解释,让伊佐露缇赶忙点头,有些受宠若惊。
【至于你要的东西。我既然看向你,那自然什么都能看到。就像现在一样。】
伊佐露缇更慌乱了,甚至有些带着羞耻感的慌张。
【不必如此,人类的诉求无非就是这些东西,力量,金钱,名利,情感,逃不出这些东西。别忘了,我也曾是人类。】
“.抱歉,让您看到不堪的一面,我的烦恼竟如此浅薄.但目前的情况您应该也知晓,无论是教义还是我的想法,都无法允许我.”
还没等伊佐露缇说完,她就感觉身前的笑意更加浓厚。
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讽刺意味,有的只是更加亲切的怜悯感。
【你要的东西。】
【跟教义又有什么矛盾之处?】
伊佐露缇茫然地张了张嘴。
神只‘微笑’看着她。
“可是.希露菲小姐她们.”
【懦弱。】
伊佐露缇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
这一瞬。
神的笑意消失了。
好似被祂所厌弃。
无穷无尽的白骤然坍缩,崩溃。
伊佐露缇愕然抬头看向白忙忙的天空。
然后。
她睁开了眼。
入目,漆黑的天花板就在视线末端。
她回到了旅馆客房。
3:40
伊佐露缇茫然地注视着天花板,有些怅然若失。
自己这是被圣米里斯所厌弃了么。
因为
懦弱?
可下一瞬,她突然感觉有些异样。
布料的摩擦,触感的反馈,来回的抚摸。
即便光线昏暗,凭借优秀的水神流感知,她依旧明确地感受到有一双手正放在自己胸前的睡衣上。
伊佐露缇脸色一僵,低头看向了自己身前。
那是一只手。
有些娇小的手。
正在来回揉搓的手。
她张了张嘴,露出了错愕的表情,看向身侧——她好像并非被厌弃,而是有人将她惊醒,脱离了梦境。
只见白色毛发的‘小动物’正扎在自己的怀里。
双目紧闭,长耳一颤一颤,手上传来的温度,十分灼热。
袭击者——希露菲叶特。
手上不老实就算了,嘴上还嘀嘀咕咕的。
“艾伦.别抓着我的手.这样真的不行艾.不行呜呜”
伊佐露缇人麻了。
她缓了好半天才理清楚自己是谁,身在何处,又是如何演变到这种地步。
然后默默伸手,将希露菲的手拽了下来。
肉眼可见的,希露菲睡梦中犹然紧张的表情放松了下来。
她甚至还微微松了口气,然后.
就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身前,很快啊,眉头立马紧皱了起来。
“这这样也不行啦艾伦你可以自己来嘛.”
伊佐露缇面无表情地看着希露菲声情并茂的神态和动作,好半天才通过对方的呼吸判断出来她确实在做梦。
她静静看了会希露菲,却只是叹了口气。
“.懦弱”
“么”
片刻的沉默后,伊佐露缇默默将自己的身体挪出了希露菲的魔爪范围之外,准备闭上眼睛继续睡觉,企图重新建立与神的联结,把该问的事情问个明白。
可就在这时,窗帘微微晃动。
莫塔利特的风顺着窗沿掼入了客房之内。
带来了隐约的血腥味。
伊佐露缇骤然睁开眼,立刻清醒过来,脑海瞬间将这血腥味与楼下入住时表现有些奇怪的招待联系在一起。
她一个翻身轻巧落地,走到窗前,伸手拨开窗帘。
莫塔利特一片寂静。
窗外是不远处就是旅馆的马厩,静谧的夜色中马儿在马厩中缓缓踱步,没有一丝异样。
她皱了皱眉,转头再次确认了希露菲与艾莉丝都睡得安稳,快速而又轻巧的走到了桌前,拎刀,迈步,轻轻拧动门把手,打开了房门。
走廊悄然无声,没有一丝烛火光芒。
她并未贸然迈出房间,只是让‘感流’尽量开到最大,在确认走廊上没有人这才垫脚走了出去。
偏头,感流顺着无光的走廊蔓延而去。
可惜,伊佐露缇的感流还不足以覆盖到前台的位置,精确度也差了很多。
但,旅馆前台合该长明的灯,熄灭了。
她眯起眼睛,深深看了眼走廊尽头的黑暗,随即掠过艾伦的屋门,却是无声后退,回到了客房之内,伸手将门锁仔细反锁。
转身,身形穿过客房,来到窗户之外。
一跃而出。
来到旅馆的大门前——满房。
血腥味的源头——隔壁酒馆。
再次进入到了旅馆之内——前台尸体
再次顺着走廊回到客房之中,检查了所有的角落——无异样。
师兄的房门——门把手可以拧动,并未推门。
伊佐露缇脸色惨白。
她立刻迈动脚步!往大门处奔去,再次来到旅馆之外。
街道的夜,如同墨一般漆黑。
不需要犹豫,只一个转身就往一旁散发着浓郁血味的酒馆蹦去。
可是还没到门口,她却是一个止步,停住了脚步。
染上泥土的光洁脚边,是滴落在地的血滴。
她呆呆看着血的痕迹,却是鬼使神差地,变了步伐的方向,顺着酒馆门口沿着血滴的痕迹一路往酒馆之后走去。
前进,溯源。
抬步,落步。
一步一步。
来到了酒馆之后的马厩。
马厩很大,里面却没有马儿踱步。
马厩很大,里面却有浓郁的血腥味。
马厩很大
它的门敞开,浓郁的黑暗让人无法看清里面到底是什么?
又是否有她期待的人?
伊佐露缇再次迈开步子,一步步往里面走去
走去。
迈入了黑暗之中。
迈入了马厩之内。
落步的瞬间,不知是恰好,又或是命运。
月色挣脱乌云,从苍穹跌落而下。
如水一般倾泻在马厩之内。
只一眼,她,就看清了。
王座。
红与黑的花丛荆棘王座。
红是流淌的血。
黑是凝固的痂。
花丛,是无数被鲜血染色的头颅。
荆棘,是凌乱散落在地的臂与腿。
密密麻麻的尸体,堆叠嵌套。
筑成尸山王座。
无人端坐其上。
伊佐露缇呆呆看着这曾在梦中见到的死亡意象,愣住了。
随即,福至心灵,转过头。
看向一旁被马厩墙壁遮挡,月光照不到的阴影之处。
有两道目光凝视尸山。
一道来自于黑暗中地面的头颅。
另一道.
头颅之前,黑暗之中,身影静静站立。
他隔着月与影,抬头看向尸山王座。
转头,瞥来一眼。
视线,撞破氤氲于他脸前的月光。
是熟悉的深灰眼瞳。
中间写的不太行,有问题标一下,我看看怎么改好点,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