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
烟尘在门板与艾伦的脸前漂浮,如春末的风一般无害。
然而,被呼唤名字之人只觉满身彻骨寒意。
不过,水神流的信息处理能力倒是快。
只惊愕了一瞬,艾伦立刻做出了反应。
‘【定位】,目标,洛琪希!’
下一瞬,烟尘在他脸前动了起来,刚才平息的烟尘漩涡被遥遥彼端之人重新搅动.
搅动。
卷成了一个个字迹浮在他的视线正中。
并没有回应艾伦的要求。
竟是发布了类似于系统每次发布任务之后的评语。
【获取欲望,屏蔽思绪,隐藏目的,裹挟形势,在同一时间拉起所有渴求的动机,造成未来时间线的剧烈波动,最大程度避免行动之中不可控的潜在威胁。】
【以亲手捏出的局势,胁迫布耶纳村格雷拉特一家和菲托亚领伯雷亚斯一家按你的所思所想迁移,来往王都,一劳永逸地避免了大转移。】
艾伦死死盯着系统。
烟尘却始终回以‘微笑’。
但只是一个恍然的错觉。
那不是微笑。
它只是轻轻漂浮在艾伦的身前,柔和,平静,没有过多情绪波动,在尝试告诉艾伦某些事实。
随着不断消散,在空中一缕缕湮灭的烟。
【艾伦,你已经竭尽所能做到在当下能做到最好的程度了。】
【很好,保持住,且相信自己。】
【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不必惊慌,不要压抑,放松一些。凡事都一肩挑不可取,尝试去相信伙伴们。】
【然后.】
【请记住。】
【你】
艾伦突然以心声暴喝,下意识伸手去抓取要消失的烟尘。
‘等等!菈菈!!’
结果,抓了空。
手指拍碎了最后一缕烟,与最后一行字。
【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烟尘消弭无痕。
艾伦急促地呼唤了几次系统定位,却再也没有收到任何反馈。
他眯眼以手撑着门板,情绪剧烈起伏。
没想到影响未来不仅仅会使人神掉线,也会使菈菈出现?
不,不对,是菈菈也掉线了。
溃散的烟尘.系统面板的窗口.目前来看更像是.
一个通道,一个联结现世的通道的表现形式。
人神和菈菈,竟是共用着同一个通道?
且看样子,造成未来改变本身会对这个通道的稳定性造成影响?
通道的稳定性被影响,所以那边过来的‘目光’,‘视线’,‘信息’才都被屏蔽了,表现出来的就是‘下线’的状态。
为什么?
艾伦捏着额头面色阴晴不定地思索了半晌,却是因为低着头的缘故,看见了自己拎着的刀。
他沉默了片刻。
闭眼。
吸气。吐气。
再睁眼。
眼中的疑惑与惊疑已经消失了。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么.
那就先做好当下该做的事。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艾伦迈步卧室,一路顺着走廊前行,转身,下楼梯,再次沿走廊而行。
停在了书房的门前。
他歪头看了看门把手,便笑着推开了门。
屋内,窗前,詹姆士坐在案几之前,往日被搭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凌乱,脸上的法令纹看上去更加深刻了。
正目光呆滞地看着桌面。
那里有一盘棋。
残局。
黑棋国王与皇后俱存,战车只坏了一架,大臣未死,士兵还有三位。
白棋却只剩了一只孤零零的王。
被詹姆士直勾勾盯着看。
后者听到艾伦进来,先是手臂肌肉骤然一紧,随后猛地伸手抓住了身前的国王,随后却是意识到过于‘露怯’,强迫自己放松了下来。
他并未抬头,只是开口有些沙哑地说道。
“来了,坐吧。”
倒是疲态尽显,随后脚步声由远及近地钻入了他的耳中,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却并未走向对面,竟是来到了自己的身后。
詹姆士愣了愣,就想抬头,却是见到两封信笺被轻飘飘丢到了桌面上。
他下意识看过去。
阿斯拉那简约的王族族徽映入了詹姆士的眼帘,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眼底传来了刺痛感。
下一瞬,一只手便从身后探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手上的国王!
詹姆士骤然一惊,猛地攥住了手中的棋子。
然而,‘篡越’的手,竟是开始缓缓掰着他的手指,詹姆士心头一谎,下意识便用出了斗气与其角力。
随意,另一只手探入了视野。
缓慢,有力,无法拒绝,毫无还手之力地
一根根掰着他的手指。
詹姆士的身体开始颤抖,额头渗出汗水,他有心想上另一只手去与其争抢,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竟然僵硬地像一只木头似的,无法动弹。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被一根根掰开。
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
然后,浑身洁白,一尘不染。
那象征着权力之巅的‘国王’,随手便被对方抓了去。
握拳,松手。
以象颚魔物獠牙制作的精美棋子作了湮粉,顺着指与指的缝倾斜而下。
哗啦啦。
砂砾流淌流淌,被窗外吹来的风轻轻一卷,便彻底消失在了詹姆士的视野之中。
好似从不曾存在过一样。
“时间到了,詹姆士,我说了,给你十天的时间,是也不是?”
这十日来每天都会听到,如同梦魇般的嗓音轻飘飘钻入詹姆士的耳中,他却是感觉自己的脖子后的压迫感和寒意骤然,他猛地转头看向一旁桌案上的日历。
——五月十日。
信笺在他的余光中被身后之人拿了起来,从他的眼前掠过。
毫无疑问,那是来自于第一王子的信笺。
第一王子,他为何要与艾伦写信?为何单独写信给他?
为何??
脚步声重新响起,艾伦的背影侵占了他的整个视野,逐渐缩小,往屋门处远去。
詹姆士脸色一僵,随即浑身上下剧烈的颤抖了起来,他赶忙站起身,却是将身前的桌子连同棋盘一起赚翻,跌跌撞撞地跑到了艾伦身侧。
“你你要去干什么!为何今天不与我下棋!!为何?!?!!”
“说话!艾伦·伯雷亚斯·格雷拉特!!”
“你要去干什么?你要去第一王子府上?他在信笺中给你写了什么?”
“邀请?这不是邀请!不可能!第一王子不可能只邀请你一人前往府上。我才是伯雷亚斯家的家主!你为何要出门?艾伦!!”
“为何不回应我,我是你父亲!我是你父亲!!”
“你不是要与我下棋么?来啊!来啊!!今天下你擅长的快棋!别走!”
“别走!艾伦!别去!艾伦!!”
“艾伦!!别逼我!!别逼我!!!”
声音一句高过一句,声浪叠着声浪,到最后已经变成了惶然的嘶吼。
然而,艾伦全程都未搭理詹姆士,在对方拽着自己手臂的时候,甚至托着对方往府邸之外走去。
步态闲适,步子与步子仿佛精密测量过一般,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从二楼下了一楼。
在大厅中带着嫉恨目光的‘亲人’注视中,迈出大门。
走到了庭院之中。
穿行过中庭。
最终,来到了伯雷亚斯府邸大门处。
他伸手攀着围栏,想要将门打开。却是被身侧的詹姆士一把抓住了手。
后者头发凌乱地披在眼前,声嘶力竭地对艾伦嘶吼。
“第一王子的信笺不可能是对你的邀请!!殿下不会越过我来招揽你!你拿着信出去做什么??逆子!!回去!!同我下棋!!”
然而,回应他的只是眼角眯起的笑意和淡然的话语声。
“詹姆士,你还不懂么?”
“无论‘快棋’‘慢棋’,你都赢不了我。”
嘎吱,大门被缓缓拉开,嗤剌,难听的靴底碎裂的声音响起。
艾伦竟是硬生生托着激发斗气的詹姆士连同围栏铁门拽离了原地。
手中的铁栏都扭曲弯折,可艾伦的动作却是坚定不移。
一如他的嗓音,和这十日以来每天的‘谆谆教诲’。
一刀,一刀扎入了詹姆士的心窝。
嘎吱嘎吱铁门依旧在哀嚎。
“你下棋下不过我,没关系,这不怪你。”
嗤剌嗤剌靴底已经磨花了。
“能者居上,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撕剌撕剌铁门围栏被拧成了麻花。
“未来,你大可以悠闲度日,在家慢慢下棋,琢磨棋路,我可以让你,我也可以等你。”
哐当!!!
铁门被艾伦一把拽了下来,与詹姆士一起跌在地面。
后者抬头面色灰败地看着艾伦。
艾伦一步跨出门外,偏头瞅着他。
唇形,带来了未来伯雷亚斯家主的‘审判’。
——我会让你多活几年,这慢棋,等你翻盘又能如何呢?
詹姆士,家主之位,我便先拿去了。
为何以唇语开口?
因为门外站了一整圈的贵族,人人都错愕地看着这十日不曾踏出家门的伯雷亚斯未来的家主和未来最为出色的年轻人。
今天的‘下注宴’,在中午已经开盘了。
但还没等盘口完全支起来,正主已然迈出了伯雷亚斯家的大门。
艾伦对贵族们矜持一笑,脸上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澈感,转身便向人群之外走去。
而詹姆士呆呆看着艾伦的背影,愣了好半晌,竟是一把将身上的铁门甩在身侧!
哐当!
他从地面爬了起来,装若疯癫地对着艾伦大喝。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你了!!!”
还没等喊出几句,便被匆忙跑出来的伯雷亚斯子嗣和管家一把拽了回去,嘶鸣声远去。
但仍然清晰。
“我要杀了你!!!!!”
“艾伦·伯雷亚斯·格雷拉特!!!!”
“杀了你!!!!!”
贵族们人都傻了,表情十分精彩地看着这一出闹剧。
等他们回过神来。
艾伦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伯雷亚斯府邸的大门前。
人群之外。
十余米的位置。
艾伦迈步前行,一路沿着街道而走,转弯,往王宫的位置走去。
——10:07。
路过商铺不多,却精致典雅的商业街面。
武器店中恰好走出一群冒险者,都腰佩刀刃的男人们,嬉笑着跟在艾伦身后。
——10:17。
路过上级贵族区特设各类花样齐全的花街街道。
妓院中恰好走出一些好似要给姑娘们采买东西的小厮,都拎着手中的包袱。
——10:35。
路过贵族悬有‘白银戏剧院’的贵族区剧院大门。
其内恰好走出穿着五颜六色,扮相浮夸的骑士们,在商量着一会儿即将出演的戏剧。
——11:12。
路过艾尔提尔河支流上架着的精美桥面。
一旁码头船中窜出都腰配短刀,扮吆喝着要去花街开荤的船夫们。
时间不断流逝。
艾伦身后一丛丛缀着的闲杂人等越来越多,而路边路过的一车车的贵族门却逐渐消失了身影。
前者们从冒险者安置区,在这十日之内分小批依次来到上级贵族区,在城墙隔断的信息差中,讨一口‘生活’。
后者们往有心人刻意炒热的‘伯雷亚斯府邸宴会’,实则具体下注菠菜的街道而去,在被撩拨而起的情绪中,看一眼‘热闹’。
而艾伦只是带着笑意赶路。
在路过一条僻静的街道时,突然一个抬步,便转入了巷道之中。
身后众人见状面色齐齐一变,全部跑了起来,从宽敞街道的各个角落骤然汇合,猛地往艾伦所在的巷道处冲来。
一个转身!
打头的七人窜入了巷道之中,随后却是猛地刹住了身形。
情报中,那因为贵族权力的游戏,而被刻意扬起‘虚名’加身的贵族小子与众人对向而立。
晦暗眼瞳中,投来了满是笑意的视线。
‘人数,差不多了。’
寒光在他身前拉出一条弧线。
七位从冒险者安置区而来的杀手见状脚底猛地踩地,身形爆射而出。
下一瞬,只将将抬出了一条腿。
一阵不知何处而来的风,便洒在了众人脸上。
啪。
艾伦一脚踩在巷口,看着周围近在咫尺的尸体们。
‘看起来是同一波势力。詹姆士没有应下皮列蒙和第二王族的撺掇。’
‘不过,也无所谓。’
‘这片地角,臭不可闻。’
心语声中,脚步声远去。
‘该给这王都。’
‘带来些血腥味的涤荡了。’
身后,尸块如雨。
不断坠落。
将整洁的巷道与街道炸开了血色的花。
这是‘光’的前行轨迹。
而光之前。
还有更多正在逃窜的‘尸体’。
——
啪!棋盘上的‘王’碾过‘战马’的尸体。
宣告棋局结束。
晨曦骑士团的办公宅邸是一座在王宫边缘的小型庄园。
待客厅,两人对谈。
——12:23。
身为国王守护骑士的水帝利尔法皱着眉头摆棋。
“亚尔斯的奢靡生活不好么?为什么总想着回到那北方的贫瘠之地,剑之圣地给那群没有脑子的剑神流又如何?”
棋盘旁,黄金剑静静闪耀光芒。
西诺沉默,一言不发。
利尔法见状又想开口说些什么,突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西诺和利尔法同时抬头看向大门。
下一瞬,门被一把推开!
来人是列蒙尔,只见平时持稳稳妥的他竟是额头渗汗,急迫之色溢于言表,连招呼都没有打,赶忙开口说道。
“师叔!上级贵族区有流血事端”
利尔法皱眉打断。
“急什么?拿住人了么?”
列蒙尔一滞,扫了西诺和利尔法两人一眼。
意味明显。
后两者脸色大变,腾得一声都站了起来。
——
脚步激起粘稠的水声。
狭窄的巷道——七具残尸。
外面的街道——九具残尸。
河上的桥面——四具残尸。
剧院的门前——两具残尸。
花街的街道——一具残尸。
商业的街面——两具残尸。
地面的痕迹十分明显,血的脚印延伸向前。留下的痕迹明显地诉说着当时的情况。
——杀人者从容不迫。被杀者仓皇奔逃,却是被衔了尾,一刀,一刀,屠戮殆尽。
然而,尸块们却看上去并不凄惨。因为,都尽数被一刀枭首而已。
故而没那么血腥。
这只是单方面的屠杀罢了。
剑神流,光之太刀。
出手利落,王级之上。
血线从外面的街道一路洒落。
终于是到了头。
目的地,也很容易判断而出。
最近王都最有声望的剑王是谁?
啪。脚步声踩在了伯雷亚斯府邸的大门前,西诺脸色极其阴沉,而利尔法却是满脸震怒。
府邸大门外,贵族们都面色发白地站在远处观望。
而被整个拽掉的大门处,脸色一片煞白的水王们,都茫然无措地站在府邸门前,等待着剑帝们莅临。
没有一人受伤。
因为,根本没来得及爆发战斗。
而府邸内的情况也很难让众人做出稳妥的判断,只能等待真正能拿主意的人前来。
西诺扫了众人一眼,有‘晨曦’赶忙上前,正要汇报。
可身旁的利尔法已经沿着地面的血色脚印往府邸怒气冲冲而去。
西诺跟了上去。
中庭不大。
脚步踩着脚步,几步的功夫,两人便来到了府邸内的大门处。
地板上,血色脚印一路蔓延进去了一楼的待客厅。
利尔法眯着眼,一个闪身便站在了敞开的大门处。
然而,脚步落下,身体却是猛地一僵。
西诺见状,咬牙紧随其后,便要跨过利尔法的身侧。
却也是僵住了动作。
他缓缓放下了抬起的脚。
靴底着地。
视线之中,待客厅的情况一眼便能望到头:
长桌左右,伯雷亚斯的主母,伯雷亚斯的次子,伯雷亚斯的管家,环绕桌面端坐,身体紧绷。
听闻了脚步声,齐齐转头看来。
——每个人的脸都毫无血色,神情惶惶然好似置于云端。
长桌尽头。
主位之上。
艾伦端着茶杯喝茶,粘稠的血液挂满了他半张脸,雾气蒸腾在他的脸前。
茶,还是热的。
他抬起来眼,看向西诺和利尔法。
“来了,师叔们。”
“坐吧。”
利尔法额角抽搐,没有动作。
西诺却只是怔然看着桌面上那冒着热气的茶壶,视线沿着桌面,一路掠行。
匠人静心打磨的烛台,气味怡人的香料,米里兹领地运来的红酒,珐琅玻璃杯盏反射着光芒。
——贵族家的待客桌十分齐整,物什们摆放得十分考究。
王都伯雷亚斯府邸的主人,詹姆士·伯雷亚斯·格雷拉特,正静静看着两人。
就在艾伦手边。
只一个头,置于方桌之上。
断脖,也很齐整。
摆放的,也很考究。
你看。
血,都还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