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朱允炆派了山寿过来,传令沈若寥进宫去。
山寿像个葫芦,沈若寥问不出所以然来,只得穿好衣服,乖乖地跟着他到皇宫来。
朱允炆见了他,几乎是大喜过望,跑下台阶来一把拉住他的手。
“你可算来了,朕都快想死你了。”
沈若寥道:“皇上,我可还是个待罪之臣呢。”
“没事了,都没事了。”朱允炆说道,“你放心吧,侯大人今早已经密封案卷,呈递上来。朕看过了,那女子是自杀身亡,燕王派人在京师散布谣言。你的嫌疑已经全部洗清了。”
沈若寥虚弱地说道:“皇上,恐怕没那么干净吧。我虽然没杀她,可她的死我逃不了干系。外面的谣言传成了什么样,你应该也有所耳闻。这案子如此简单定论,老百姓接受不了的。”
朱允炆愣了愣:“可是——你没杀就是没杀啊,朕难道硬加给你一个罪名吗?”
沈若寥苦笑道:“没杀是没杀;真要杀了反而好定罪。现在是够麻烦的。你需要告谕天下,沈若寥是个贪图富贵的负心汉,才酿成这桩惨剧。这样定罪也容易些,你身边的人不干不净,你还是让他继续跟家里歇着吧。”
“不行,你委屈受得够多了,现在案子已经查清,朕不能再让你蒙受不白之冤了。你要是觉得累,还想继续休息两天,朕可以准你的假;可要让朕再定你什么罪,朕绝不答应。”
沈若寥道:“那我再回家睡两天好了。您再好好问问方先生、齐、黄两位大人和魏国公大人的意见;无论您如何决定,我都二话不说服从圣旨,我保证。”
他起身刚要走,朱允炆忙叫住他。
“若寥,那个——”
他转过身来。“怎么,还有别的事?”
天子点了点头,犹豫地望着他。
“朕想——朕一直想——你记得吗,最开始你刚到京城来,就住在现在这个地方。那时朕跟你说,这只是临时之所,以后会给你换一个好住处。你一直不介意,安贫乐道,让朕很感动。朕已经给你选中了一处适合你的宅院,这两天就派人帮你搬进去吧?”
沈若寥微微一愣。“你让我——搬家?”
“对,现在你家的房子太委屈你和夫人了。”
“那你想让我住哪儿?”
朱允炆道:“以前凉国公的宅子在他事发之后充了公,被皇爷爷赏给了蒋瓛。这个蒋瓛虽是锦衣卫,害了凉国公全家,还有那么多人,总算还是个持俭奉公克己的人,后来受命带着全家去了宁夏备边,临行前又把宅子交还回户部。朕已经命人收拾出来,你现在就可以搬进去了。”
沈若寥听得瞠目结舌:“皇上,这怎么可以!人家凉国公是什么人?那是堂堂大将军!他没出事的时候,地位可仅次于中山、开平!我是什么人?我不过是个正二品的小都督而已。就算你要给我换宅子,你也不能把凉国公的宅子换给我吧?这不成了鸠占鹊巢了吗?”
朱允炆不以为然:“那有什么的?是朕赏给你的,又不是你侵害百姓搜刮得来的。你怕什么?”
“我家一共只有四口人两匹马,你给我那么大一院子我也没用啊是不是?你让我拿什么来把它填满呢?莫非你也希望我像凉国公一样,养一大群庄奴、假子,到头来正好给你以谋反的口实,然后像你皇爷爷一样,找个锦衣卫来把我做掉。你知不知道,蒋瓛他为什么扔下这么大宅子不要了?他嫌这宅子不祥;且不说凉国公一家人的冤魂要缠着他索命,单凭这宅主人曾经被抓起来凌迟碎剐,灭门九族,想想就够人受的了。”
朱允炆让他说得愁眉苦脸。
“你这么想的吗?朕可是一番好意啊。宅子是宅子,主人是主人,你毕竟不是蓝玉,别说一个锦衣卫了,就是十个人说你谋反,朕也不信啊。”
“那要是有十万个人说呢?”
朱允炆怔然。“十万个……”
沈若寥怜悯地望着他:“你看,你也犹豫了。三人成虎,更何况是十万呢?到了那个时候,即便我真的是无辜的,你肯定也不会再相信了。我要是住进蓝玉的宅子,我就是和他一样的下场。说不定到时候,告发我的锦衣卫就是他儿子谷沉鱼——”
说到这里,他愣了一下,一拍脑门:“对了,你把宅子给他不就得了吗?你不是一直说给他姐弟俩寻一个住处吗?正好,他们家的房子,还给他们就是了,谁都方便。”
朱允炆却皱了皱眉头:“他不过一个锦衣卫,给他这么大的宅院?朕当然要帮他们搬出来,那也是因为他姐姐国色天香,总是住在谷王府里不方便;才不是为了他呢。”
“不管是为什么,眼下正好有他家原来的房子空着,就让他们搬回去不就结了。”
朱允炆道:“你知不知道,朕让你搬进去,一方面,朕是想把这个大院子给你,另一方面,你搬进去了,你现在的房子朕就可以赏给他姐弟俩了。他们俩住你现在的地方正合适。一个锦衣卫,这样已经算照顾他了。”
沈若寥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笑道:“原来你还有这算盘啊。我说句不好听的,你这不是成心让我没法做人吗?我跑到人家的大宅子里去住着,把我自个儿的小房子给他们,他俩肯定从此就恨上我了。”
朱允炆道:“你怕他呢?他没本事拿你怎么样。那个蓝正均,朕跟本懒得理他,见都不愿见上一眼,离他越远越好。”
“倒是他那个姐姐,你一点儿也不反感,能有机会多见几次就更好了。”
朱允炆脸上一红:“你又开朕的玩笑。你告诉我,说真的,你倒是愿不愿意搬啊?你现在住的地方,你不觉得委屈吗?”
“我有什么可委屈的?我一个小都督住的院子和魏国公家一样大一样漂亮,那我才亏大发了呢,早晚得让人给整死。我现在已经再好不过了,‘斯是陋室,唯吾德馨’啊。”
朱允炆说不过他,叹道:“好吧,你不愿意,朕也不能勉强你啊。”
沈若寥回家呆了半天,方孝孺过来看他,告诉他说,经过几个重臣的商议,天子同意下旨,将情北客栈一案审查结果昭示天下,着力强调燕王诽谤的色彩。至于个中细节则隐秘不发,但是要温旨责备沈若寥发现死者自杀却不及时报官,以致尸身被他人抱走,给案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谣言竟然很快平息了下去,并非因为案件结论多么完美而不容置疑。事实上,诏书刚刚颁布的那两天,沈若寥几乎不敢出门,甚至井玉络、洪江和柳庭冰来找他出去玩,他都不敢见他们。外面议论纷纷;世人都感觉到此案结论过于含糊,有欲盖弥彰之嫌,背后一定另有隐情;事情往往是这样,如果一开始便把所有细节书之不遗,世人失去了好奇心,反而不会生出波澜。
也许因此,沈若寥必须要在感谢燕王的账上再加上一笔。
李景隆从德州送来奏章,声明一切已经准备就绪,请求出师北伐。
这一回,李大将军总共调集了六十万大军,并且把已经年逾花甲正安享天伦之乐的武定侯郭英将军从家里搬到了战场上。大将军亲率一路人马,和盛庸、瞿能一起从德州出发北上;同时命吴杰、俞通渊从真定出发,平安自沧州出发,加上随后赶到的郭英的人马,约定到白沟河会齐。
京城这边,沈若寥惶惶不可终日,感觉自己实在在京城呆不下去了,便上书天子,要求从军出征。
街头巷尾的议论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很快便抛弃了沈若寥那点没什么意义的小**,转移到北方战场的局势上来。
朱允炆接到沈若寥的请求自然万分欣喜,和齐泰、徐辉祖商量过以后,第二天就召他上朝,宣布恢复他一切职务,仍命为监军,随同大军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