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铁柳护病

盛庸追了一阵,发现再也追不上;此时此刻,只有千余骑的他绝对不敢孤军深入二十里之外燕王的大营,面对十几万怒不可遏的燕军,只好撤了回来。

济南城下一片惨不忍睹。城门,吊桥,河的两岸,包括奔淌的河水里,堆积如山的是燕军残破的尸体。到处都是大片的血迹。宽阔的护城河也变成了令人心悸的血色河流。燕王朱棣到底是逃出了性命;他的身后,一路留下的只有燕军层叠的尸体和鲜血。

铁铉候盛庸收兵回城,立刻下令拉起吊桥,关闭这仅剩的一座城门,命人马上用泥土沙袋巨石严密地封死城门的各个角落和缝隙,从即刻起,随时准备燕军掘河灌城。

看着南军和自告奋勇赶来的百姓奋力堵塞着城门,修筑防水工事,铁铉这才匆忙地转身,慌慌张张地跑到囚车边上来,命人马上把镣铐囚车都打开,把沈若寥搬出来,送到府衙去。

进了府衙,铁铉立刻把他安排到自己办公的屋里躺下。长箭的箭杆已被剪断,箭簇却还牢牢地扎在胸口。沈若寥浑身是血,脸颊和嘴唇却是一片青白,没有丁点血色。铁铉见他闭着眼睛,睫毛颤也不颤,战战兢兢地试了试他的鼻息,什么也没有试到,又去摸他的手腕,同样找不到脉搏,只觉得一阵心慌恶心,晕沉沉地坐到了地上。

“大人!”两旁的人赶快把他扶起来:“大人?!”

“大人,郎中来了!”

铁铉擦了擦满脸的冷汗,深深喘了口气,站起身来。济南府医官就站在边上;他认得。

铁铉不由分说抓住郎中的手,说道:“元泰,你快看看,你看看他怎么样了,他还有救没?”

山东参政大人这辈子大概都从来没有这么惊慌过。医官郑元泰蹲下来,仔细看了看沈若寥的伤情,神情凝重,马上吩咐仆从取来所需手术器具药品,当场为沈若寥摘取箭簇。

手术之后,沈若寥很快转醒。铁铉一直守在榻旁看护,见他醒来,拿起手巾给他擦了擦脸颈上的汗,轻轻唤了一声,问道:

“若寥,你感觉好点儿了吧?”

沈若寥疲惫不堪,惊恐地望着他,万分紧张:

“燕王,燕王呢?……”

铁铉叹了口气,道:“让他跑掉了。不过,你不用操心这些,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好好休息养伤。燕王虽然侥幸逃脱,可是身上中了两箭,他受了伤,肯定不会马上攻城。至于掘河淹城的事,所有的缝隙都已经堵死了,我们没有任何可担心的。”

他大吃一惊,看到两滴巨大的泪珠滚落下来。沈若寥转过脸去,喃喃道:

“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

沈若寥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因何伤心。是为了燕王的受伤,还是铁铉的失手?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只感到难过,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因他而起。胸口的剧痛还在一**地袭来,他有些喘不上气,两眼昏花。

铁铉深为感动,擦干他的眼泪,劝慰道:

“你没有任何责任,你做出了最大的牺牲。应该道歉的是我,是我事先考虑不周,才会失手,更让你受此重伤。是我铁铉负有一切罪责。你就不要再自责了,也别再想任何事。你现在只要好好静养,明白吗?其它的事有我和盛指挥呢。你才这么年轻,来日方长,赶快把伤养好,才是你现在的第一要务。你要听话。”

他命人马上按照药方把药煎好送来,一点一点地喂沈若寥喝下去,仿佛在照顾自己重病的孩子。然后,给他擦了擦汗,安慰他睡着,又在榻旁守了很久,直到手下冲进来报告说燕军果然掘堤灌城了,他这才匆匆离开。

沈若寥昏昏沉沉地睡了好久,昏睡中依然感受到胸口火烧火燎的疼痛。他不自觉地轻声呻吟,便有冰凉的手巾敷上了额头,有人一直守在身边,时不时为他擦汗。

“秋儿……”

为他擦汗的手停顿了一下。也许就此停了;他并不知道;他一直只是在昏睡。

长久的空白;忽然间神志仿佛回来了大半,眼前渐渐亮了起来。他又感觉到了脸颊和颈上清凉的手巾。他睁开了眼睛。

手巾瞬间离开了肌肤。一个惊喜的声音叫道:“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俊眉如黛,明眸皓齿,樱唇细润,望着他甜甜地微笑。

沈若寥呆呆地凝望着面前的姑娘,愣了片刻,猛地吃了一惊,就要坐起来;胸口随即一阵撕裂大作,他痛叫一声,一头摔倒下去。

铁柳慌忙按住他:“你不要起来!哎呀,你怎么这么性急?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不能起来。”

沈若寥惊慌失措,活像见了女鬼:“铁……铁小姐……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铁柳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啦?你还没睡醒?”

“我错了,我错了……”

“什么你错了你错了的,你做什么啦?把你吓成这样。”

沈若寥喘了口粗气,不敢再说话。

铁柳等了片刻,见他不开口,问道:“你到底怎么啦?你做恶梦了?”

沈若寥摇了摇头。

“那你干什么亏心事了?睁开眼睛就说你错了?”

沈若寥战战兢兢地结巴道:“我……我不该……我不该……不该见你……”

铁柳明白了他的意思,无奈地望着他,又好气又好笑。

“好啊;既然你明白,你还睁着眼睛干吗,你永远醒不过来才好呢,你死了算啦。”

沈若寥苍白的两颊中已经透出一片殷红。

铁柳笑了笑,安慰他道:“准是我爹吓唬你了。你放心吧,是他自己叫我过来照顾你的。他不会生气的。”

“……他叫你……过来?”

“对呀;他自己忙不过来,又不放心手下的人照顾你,所以就要我来。他说他欠了你的,是他害得你受伤的。”

“不不,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怎么能把这个责任推到你父亲头上——”

“明明是他自己说的嘛,”铁柳噘起嘴来,“你真的是伤糊涂了,话也听不明白。”

沈若寥不敢再出声。

铁柳见他安静下来,继续给他擦汗;擦到脖子下面,熟练地解开他的衣襟,掀到一旁。沈若寥大吃一惊,立刻抓起衣服盖回到身上,惊恐地望着她:

“你……你干吗?”

铁柳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取笑他道:

“害羞啦?那也太晚了点儿。人家都给你擦过几回身了,衣服都是我给你换的。你认了吧。”

沈若寥听了她的话,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不行不行,这万万不可。你爹虽然让你过来帮忙,可是决不会同意你做这些。你还是赶快回家吧……”

铁柳不笑了,望着他不出声。

沈若寥看到她的眼神,只觉得心里一凉。

“柳姑娘,我是已经娶了妻的人……你应该知道……”

铁柳道:“我当然知道;你睡得跟死猪一样,还念念不忘你的郡主妻子;我给你换衣服的时候,你还喊秋儿呢。既然这样,那天你为什么欺负我?”

她竟然用了“欺负”这个词。沈若寥又是一阵眩晕。他扭过头去看着墙,绝望地说道:

“你爹怎么竟然会想到让你过来的……”

铁柳气呼呼地说道:“你就做梦吧,沈若寥;你以为我想嫁给你吗?我才不稀罕呐。你占了我便宜又怎么样,姑奶奶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人,我才没那么贱。”

沈若寥举起双手捂住了脸。他实在受不了她了。

铁柳见了他这副德性,忍不住抿着嘴偷偷乐了。她把手巾放回水盆里,端着盆站起来。

“我去给你做饭去。沈大人,你多难伺候啊。不许下地啊,医官说的。”

“柳姑娘,”沈若寥叫住她,脸上又是一红。“那个……”

铁柳转过身来,高傲地望着他。“大人有何吩咐?”

“那个……燕军掘河灌城了吗?现在外面究竟怎么样?”

铁柳停了一下,把水盆放到一边,走回来低头望着他。

“你怎么又操心啦?爹爹反复叮嘱过,不许我们任何人跟你谈论城防的事。你不要想东想西,你只管好好养伤。你怎么又操心呢?爹爹回头会骂我的。”

沈若寥道:“我不能光躺着啊,我又不是死人,脑子不能不想事的。”

铁柳道:“大水淹过了;不过一滴水也没渗进来,爹爹说了,西面的防水工事尤其牢固,一点儿事也没出。现在外面的水位依然很高,估计要再过一个月才能完全下去。爹爹和盛将军昼夜都在巡查,看到有隐患就马上堵漏加固。我们很安全的。城外可就惨啦,大水这么一淹,尽是荒灾之地,只怕几年也恢复不过来。”

“燕军呢?燕军现在在哪儿?”

“远着呢;他们可不傻,掘堤之前就撤到了大清河对岸,才不会让大水把自己也淹了。你放心吧,水不下去,他们是不会回来的。所以,离他们再次攻城还早,你尽可以安心养伤。”

看到沈若寥松了口气,铁柳心里又动了一下。她甜甜笑道:

“哎,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不过,郑大夫说过了,不许你吃大鱼大肉的东西。”

“我哪儿有那么饕餮?”沈若寥笑道,“我就喜欢吃你家的香椿炒鸡蛋和小葱拌豆腐。”

铁柳笑靥如花:“简单;等着啊。”说完,人便轻盈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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