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要改科举制度,关系到天下士子命运,强行推行阻力太大,郭臻是想借助他们三人的声望而已。
黄羲没有在朝堂当过官,不懂朝堂之争的险恶,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谁在这件事情上出头,就会成为天下士子的对头,比阉党更加遭人唾弃。
做了恶人,肯定能得到回报,但陈珑和方智虽不说视功名如粪土,但也不会为了权势做违背良心的事情。
陈珑暗自摇头,黄羲对功名利禄并不热枕,他的性子有点像那个被郭臻摒弃的福建大儒黄道,也不适合在朝廷为官。
郭臻笑道:“三位既然已经知道八股之恶,何不缉文以告天下,此乃万民之福也!”
三人对视一眼,齐齐默然。
另一边,明军三路大军蓄势待发时,满清使者到达南京,钱益时隔五年重返江南旧地,早已物是人非。
南京朝廷刚刚进行了人事变动,原工部尚书张维改任礼部尚书,兵部侍郎熊霖升任工部尚书,原摄政王府副总管罗岱接替熊霖担任兵部侍郎。
王逝到了兵部,为了行事方便,总要带去几个自己人。
郭臻给他留下了陈熙这颗钉子,也要给他派几个得力的助手,罗岱给杨巍打了几十年的下手,做事兢兢业业,与熊霖性子有几分相似,再加上他熟知兵事,从摄政王府来到兵部任职不会有任何不适应。aosu.org 流星小说网
至于张维,虽然初到礼部,但正好接待钱益一行。
六月初,烈日似火,钱益一行乘船到达浦口码头,他躲在船舱里偷窥码头的富商和船工,发现这些人都是往日大明的服饰,想到自己脑后挂着的鼠尾辫,心中羞惭。
浦口码头没有官员迎接,也没有因为满清来临特意命人清场,只有一群锦衣卫在码头等候。
满清使者的大船靠岸后,领头的锦衣卫千户上前等钱益下船,以平礼迎接:“在下胡鼎,奉摄政王之命迎接钱老。”
明明只是个粗鄙的武人,若在往年钱益可能连多看他一眼都会觉得耽误功夫,但在此刻,他竟然生不出傲气。
是因为他留了辫子?
还是因为大明现在比满清更强盛?
这一点钱益想不明白。
锦衣卫千户的制服他是认得的,于是还礼道:“烦劳胡千户了!”
胡鼎笑道:“浦口码头人多嘈杂,礼部张尚书在定桥道口等着钱老呢!”
钱益松了口气,他从北京出发时大明的礼部尚书还是空缺,他对大明朝中官职变动的规则很熟悉,听说礼部尚书姓张,知道一定是张维了。
大明派出礼部尚书来迎他,肯定不会再从表面功夫上来羞辱他,人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他这是拖着鼠尾辫还乡,有种无颜见家乡父老的感觉。
两国相敌,不辱来使,张维奉摄政王之命出南京城三十里迎接钱益。
钱益故交满江南,与张维也有过数面之缘,两队人马交汇后,结伴而行,往南京城进发。
一路上,钱益有心向张维拉近乎,但张维反应很冷淡。
想起杜尔滚安排的任务,钱益仿佛被暴烈的太阳晒得喘不过气来,他又想起临行的前夜,柳思喝的微醺,对他说过的那些胡言乱语。
钱益知道柳思一直不忘大明,但没想到她居然是南明朝廷的密探,对于这一点,他还不愿意相信,只以为柳思是喝醉后胡言乱语。
满清使团进入南京后被安置在离玄武坊不远的驿馆,南京城有四处驿馆,玄武坊边的这座驿馆是新修建的,位置和环境都是最好。
张维送钱益入馆,又陪坐聊了一会:“钱老,陛下体弱,已多年不理朝政,摄政王近日忙于兵事,你且先歇在这里,等摄政王抽出空暇,自会召见你,驿馆周边都是留都新兴的繁荣地段,钱老如果有心,可以到处走走。”
说完这番话,张维就要告辞了,钱益起身送客。
南京朝廷并没限制他的自由,钱益在驿馆中转了一圈,见不远处玄武湖波涛荡漾,往东看,那边朦朦胧胧可见茶楼酒坊林立。
他不敢随意出去,大明朝廷一定派了锦衣卫密探在暗中窥视他,北京城的杜尔滚也不会放松对他的监视。
要想打听消息,钱益必须要联系往日的门生故吏,他扳着手指头算了算,复兴社士子应该都会给他几份薄面,但陈珑辞官后,朝中当权的复兴社士子已经不多了。
“黄羲、方智、何孚远……”钱益一个个清点离开京城时列出的名单,那些人听说他到了南京后,会来拜见他吗?
随后的几天,事情完全不像钱益想象的那样,没有一人往驿馆中投名帖,复兴社自诩忠于国事,他往日的名望再高,今天留了辫子回来,众人避之不及。
一连过了三天,到第四天清晨时,驿馆的门吏前来通告:“钱老,有人找你。”
钱益走出房门,看见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口。
那人看见钱益的身影,先是愣了愣,随后几个大步冲上前来,双膝跪地,悲泣道:“爹!”
钱益浑身一震,靠在门框上,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没想到,第一个来见他的熟人是儿子钱园。
“爹,你可回来了!”钱园悲泣道:“爹回来了就不要走了吧!”
钱益缓过神来,招手道:“你怎么来了,进来说话吧!”
他没有忘记自己使者的身份,想到钱园此来,一定是郭臻故意而为之。
钱园爬起来,随钱益走入房中,钱益关上房门,父子二人坐在一张桌子上,钱园把明军收复江南时钱家的遭遇叙说了一遍。
柳思在京城早就说过这些事,但今天从儿子口中听见,钱益仍然有种说不出的悲伤:“这么说,钱家是完了?什么也没有了?”
钱园苦笑点头道:“凡是曾在满清为官的人都被抄家了,得陈阁老照顾,我如今在松江府当县吏,日子慢慢好起来。”
钱益口中喃喃:“河东君没有告诉我啊!”
钱园听父亲说起柳思,心中不是滋味,他对柳思感觉很复杂,若不是柳思出手相助,钱家不知要在劳役营中受苦到几时。
他听说许多官宦家的子女最终都没能走出劳役营,但当初柳思被牵扯入郭臻刺杀案,他在家担心受怕,生怕钱家再被牵扯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