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擦黑，昏黄的路灯还没有亮起。林一从小卖部出来，嘴上咬着支烟。
夏日的傍晚暑气正盛，他只穿了件有些发黄的旧t恤，略空，但恰到好处地展示出他精瘦的肌肉。
热气将人置身于蒸笼之中，几缕齐太阳穴长的头发粘在他的额头，像虫子似的的痒。他烦躁地吸了几口，又将烟扔到地上碾碎。
等待是最让人煎熬的。
早早吃过晚饭的人三三两两从他身边走过，像过去的二十多年一样。
一辆面包车不动声色地停在路边，侧面的推拉门“哗啦”一声被拉开，林一被这声音引起注意。
小江从后排座跳下来，人还没到跟前，嘴里已经喊上了。
“一哥！”
林一几步迎上去，小江把手附在他耳边:“联系不上聪哥，还是得你去。”
林一没有答话，听完就一步跨到了面包车上。小江紧随其后。
又是“哗啦”一声，面包车在渐浓的夜色中逐渐隐去。
岁月是海诚里的一家饭馆。不大，名字也实在不像一家饭馆，但却是海诚许多地下谈判的首选之地。
林一和小江进来，各自向老板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随即就闪入了一个包间。
包间里坐三个人，进门右手边的是林一的老板:贺金华。
穿一件白t恤，一条牛仔裤，独一个肚子鼓鼓的，乍一看像个出来遛弯随便走到这里吃个炒菜的。只是一双眼睛与一般人不同，总斜着看一边。没错，他是天生的斜视。
而恰因着这双眼睛总斜着，反而给人一种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感觉，是海诚黑道上人尽皆知的标志。
现在做了正经生意，在海诚开了最大的连锁ktv，组织了海诚的娱乐业商会。来海诚不管是开大型的娱乐会所也好，还是小型酒吧也罢，基本都要在开业前后拜会他。
一来认认行业大哥，二来该进贡的进贡。
这也是贺金华的一大重要收入。当然，他也会提供相应的保护。
而今天和他谈判的马奔，仗着自己的舅舅是市里的分管领导，偏不愿给他进这个贡。
这事原不需要他亲自出马的，但自己手下的人前几次一上门就被马奔的小弟直接轰了出去，说是要谈就叫贺金华来。做了正经生意的贺金华已经是比较文明的黑道，谈就谈吧，反正最近也闲。
见林一进来，他眼珠子转了一下，但没搭理。手上夹着烟往桌上的盘子里抖了烟灰，使劲嘬一口，手从嘴边拿下的时候往自己的左侧虚晃了一下。
“一步都不让，没有这种谈法嘛。”
贺金华笑着，两只眼睛看似盯着别处，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生意的事嘛，当然是各凭本事。不管走到哪儿都是这规矩。”
坐在进门左手边的马奔牙齿咬着一根烟，嘴角在浓浓的烟雾中咧起，一脸满不在乎地转向和自己一道来的人。
言语表情中的轻蔑，傻子也能看出来。
贺金华并不恼，幽幽地吐了个烟圈，笑了起来。
“讲规矩是没错，但在海诚还有我的规矩。”
马奔一脸不屑地嘴上取下烟，按在贺金华跟前的盘子里:“海诚的规矩说到底还是得海诚人说了算。小弟不才，觉得华哥你这套还是回你老家去说吧。”
说完，两个人哈哈地笑了起来。却没注意刚才进来的林一右手伸向腰后，等他的兄弟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林一已经抓起他的一只手按在贺金华跟前。小江则一把勒住他兄弟的脖子。
还是那把匕首，还是那道寒光。
马奔没来得及闭眼，匕首就从眼前落下，直直地插进满是各种痕迹的桌面上。
“咚”的一声，恰从他指根的皮肉穿过。
正要惨叫，一只手紧紧地捂在嘴上。
等手放开，马奔只剩下倒吸凉气的劲儿。
贺金华将眼珠子转到马奔手上，实际却是看着别处:“林子你这刀怎么又没收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刀要放在该放的地方。”
林一冷着一张脸，并不说话，只一使劲将匕首从桌上拔出，算是对贺金华的回应。
小江也跟着松开了手。
包间里闷哼的闷哼，咳嗽的咳嗽。
贺金华仍一脸淡定，把烟地最后一点烟灰抖在地上。
接下来双方的对话顺利了许多。
林一和小江这时也入了座，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林一的位置恰和马奔面对着面。
马奔现在抬眼一看到林一腿肚子就打哆嗦，连着手上也跟着隐隐作痛。只是眼睛里还是隐藏不住的恨意，恨他二话不说对自己下手，也恨自己被他这一刀砍去了膝盖骨。
贺金华看见了，靠在椅背上:“林子，你和小马也算不打不相识，喝一杯？”
林一站起来，往啤酒杯里满满倒了一杯白酒。
“马哥，我先干，你随意。”
马奔却连杯子碰都没碰一下，只斜着眼看了他一眼。
“看来小马还在生你的气呢。”贺金华说着转向马奔，笑道，“刚才是我的小弟不对，这样，林子，把这一瓶都干了，算是给小马赔罪。”
话说到这个份上，马奔再对林一怀恨在心，但也不敢提更过分的要求。
抽了支烟点上，往椅背上一靠，算是接受了。
林一已经在路边吐第三轮了，小江自己也不是很清醒，只得同他一起抱着棵树。
夏日的午夜如同天气一样躁动，即便是这个点了，街上仍有不少带了醉意或笑意的人来往往。
有热的风吹得树叶“沙沙”响，有车子低吟着驶过。
天和地在眼前翻转着，时快时慢。快的时候林一靠在小江肩上，慢的时候便揽着他一同走。
直到一边走一边把手里的一瓶矿泉水灌完，两个人才觉得清醒些。
“一哥，不过经过今天，华哥肯定记住你了。”
林一只抬头看着天空笑。稀疏的几点星光落了一两点在他眼里。
自己这种人，有什么让人记得的必要呢。
“这段时间华哥找聪哥总找不见，我看华哥已经有些不满了，说不定哪天你就能取代他。”
“取代？”林一弯腰笑开了，“你喜欢这样的日子？”
“我哪儿想过这些。反正从小就是混，别的我也干不了。”
别的我也干不了。
林一点头。
眼里的星光随着迎面的一阵风不知不觉地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