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闵贡却也好似习惯了听从小皇帝的命令,丝毫不觉违逆董卓的意思会有什么后果,反而又问了一句,“那择何人补上,陛下可有示下?” 刘协便问卢植道:“朝中重臣,可有谁是与袁氏世代相交的?” 卢植曾为尚书,对朝臣之间关系了如指掌,想了一想,道:“大鸿胪韩融韩元长,德高望重,与袁绍父祖两代交往甚密。” “那就是韩融了。”刘协拍了板。 闵贡答应着赶往王允府中传旨。 卢植坐在案几旁,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就见小皇帝凑过来,往他眼前打了个响指,笑道:“老师,该讲下一节了。” 后来,董卓派往袁绍处的特使团中,只有大鸿胪韩融因年长德高,又与袁氏两代相亲,才得以逃过一死。消息传回洛阳,董卓才知他的名单被皇帝更改了。第23章 董卓没想到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能叫小皇帝坏了他的一步棋。 要知道董卓并非有勇无谋,只会冲锋陷阵的战将。 他自有其阴损之处。 关东联军往洛阳压来之后,董卓第一反应是打。所以他派出了牛辅、徐荣、胡轸这北中南三路人马,前去阻击。可是双方交战之后,董卓发现这些叛军虽然是多是临时招募的兵卒、单兵作战能力极差,但是却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好打。甚至在南路,因为胡轸与辖制的吕布等人不睦,也因为南路叛军将领孙坚太过善战,竟然还打输了几场。 在这种情况下,董卓又心生一计。他叫李傕带上他的亲笔信,去见孙坚,想要以儿女亲家来与孙坚结盟。结果被孙坚无情拒绝,要知道孙坚可能声名不显,但是他儿子孙权、孙策在后世那可是大名鼎鼎。 若董卓果真与孙坚结为了儿女亲家,那汉末历史大约要重写了。 好在孙坚直斥董卓逆贼,断然拒绝了,仍是效忠于袁术。 董卓打不赢,又谈不和,察觉三路之中袁绍所在的北路战斗意愿最弱,这才想到派特使团,去与袁绍和谈。 可是等到这时候,董卓已经像是瓶子里的妖怪一样,前两次发善愿时无人理睬,第三次终于被放出来了,那可就黑化成恶魔了。 董卓派特使团往袁绍军中,压根就没安好心。 眼见洛阳城中安排民众西迁之事已有章程,皇帝与百官不日便可率领百官西迁。 董卓想到大狱中的袁氏全族,心道也该有个了结了。于是手起刀落,把袁氏阖族都推出去杀了,连还没有车轮高的小孩子也不曾放过。 这可是全族都被杀了! 这种情况下袁绍接到了董卓派来的特使团,正是悲痛不已,找不到报仇之人,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同为士族,同朝为官的情谊。 袁绍立时就把特使团的人关押起来。 特使团中的人这才明白事情不同寻常了。 关键谁都没想到董卓会背后来这么一手。 特使团中的洛阳执金吾胡母班,就是袁绍帐下王匡的大舅子,得知袁绍可能拿他们祭旗之后,忙在狱中给妹夫王匡写信,然而已无可挽回。 王匡虽然也痛苦不解,却到底还是执行了袁绍的命令,将狱中特使团杀害。 特使团中唯有韩融因为德高望重,又与袁绍父祖辈相交甚密,而逃过一死,被遣送回洛阳。 消息传回洛阳,士族大为震动。 连蔡邕这等老实人也忍不住直骂昔日好友王匡为逆贼。而胡母班的亲属也愤怒异常,伺后要为亲人报仇。 而这一切,董卓都乐见其成。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袁绍没能忍住恨意,杀特使团一时爽,却正是走入了董卓埋好的陷阱之中。 要知道权利的生死斗中,谁被情绪掌控,谁就好似在敌人眼前脱|光了一般。 董卓满意之中,又觉遗憾,怎么那叫人憎恶的卢植没死呢?他找来办细务的王允一问,才知道是给小皇帝扣下了。 小皇帝年纪不大,说话倒是一套一套的,讲什么“不可一日无师”。 从小皇帝要先迁徙民众,到拦下卢植赴袁绍军中,甚至再往前算,还杀过他帐下校尉张济,董卓一样一样都给小皇帝数着,如今虽顾不上,且等迁都关中之后,再秋后算账! 而另一边卢植哪里还不明白,是皇帝那日的阻拦,保下了他这一条性命。 虽然卢植觉得自己年事已高,慨然赴死也未尝不可,然而似这等死于袁绍狱中的窝囊状,却并非他能接受的。 卢植回想那一日皇帝阻拦他出行时的情形,又想到皇帝更换任选师特意问了与袁氏交往密切之人,不禁有些疑虑。就算小皇帝未能推测出董卓下辣手一事,但他会留意与袁氏交往密切之人,就足以证明小皇帝的政|治敏感性,小皇帝这是为了在万一的情况下,留住替补之人的性命。 若小皇帝果然明白这一切,那他却眼看着执金吾胡母班等人身赴死地…… 卢植倒吸一口凉气。 他并非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是上过战场的将军,自然明白取舍之道,关乎存亡。 可饶是他这样的将军,也是生死一线间滚过几遭,才能狠得下心。 小皇帝却是……浑然天成么? 董卓的恼恨也好,卢植的惊疑也罢,刘协都心知肚明,却并不挂怀。 未央殿中,刘协面前案几上摆着一盘武帝时张骞出使西域引入的冰镇蒲桃(即葡萄),手中持着一封曹昂自前线发回来的书信,看一页信,吃一粒葡萄,快活似神仙。 小黑狗在他膝头拱来拱去,想讨一粒尝尝,却始终不得。 曹昂与淳至阳跟随董承奔赴了与白波贼作战的前线。 两位少年这是第一遭上前线,因是皇帝身边的郎官,董承也不会真就叫他们上阵厮杀,只留在自己身边,居中调度。 饶是如此,亲见真实的战场对曹、淳两位少年仍是极大的刺激。 曹昂写给刘协的信中,也非常坦诚,直言战场交锋,与他想象之中全然不同。 少年人想到战场,总觉血脉偾张。 可是真到了尸山血海间一望,才知道真实的战场,只会叫人血凉胆寒。 又写到这些蛾贼余党,虽然装备寒酸,兵器残旧,然而上了战场,口中念咒,竟能奋勇争先,不畏生死,情状可怖。朝廷装备精良的将士,竟不敢掠其锋芒。 刘协看到此处,口中的蒲桃不再香甜,将果盘推远了些。 这便是宗教的力量,或者说是思想统治的恐怖之处。 黄巾军反叛,打着治病救人的幌子,借着道家的招牌,帐下不是士卒,而是信徒。 信徒的力量可就太可怕了。 想想后世的恐|怖|分子…… 刘协吮了吮指尖的蒲桃汁,心道,思想的高地,可不能给旁人占领。 他一个货真价实的正统皇帝,总该有点上天的预兆,流传的谶言,来表现他的正统性与神圣感吧? 刘协眼波一转,目光落在正走进来的老师卢植身上。 若要搞虚的,此时天下还有谁比卢植的声望更高呢? 刘协望着老师卢植,露出笑意来,将果盘推过去,和善道:“老师,尝尝蒲桃,去岁宫里冰窖中存下的。”第24章 (内含入v通知) 对待卢植,刘协当然不会上来就说,“老师,朕需要几条神迹谶言,你看着给朕编几条吧。” 卢植并不是大秦咸阳宫里服侍皇帝的赵高或刘萤。 如果刘协真这么说,卢植说不定要板起面孔,教育学生,为人要端方,不可动“歪心思”。 这事情要做,就不能先在嘴上说。要先在民间形成声势,等传回朝堂之上,文化人中教条死板的想要阻拦也压不住了。 所以,刘协决定一开始还是得自己着手准备,只上完课后,对卢植道:“朕最近对谶纬之道颇感兴趣,不知除了《河图》《洛书》之外,还有什么可看的书籍?” 当初光武帝刘秀凭借“刘秀发兵捕不道,卯金修德为天子”的谶语争取人心,登上皇帝宝座后,便令人总结编写了《河图》九篇,《洛书》六篇,更假托从伏羲到孔子演绎了三十篇,给抬高到了国典的地位。 此刻刘协想看谶纬之书,也不算出格。 卢植虽然不免叮嘱小皇帝几句,还是要专心在儒学正道上,仍是给列了书单。 刘协拿到书单,自己捡来看了几篇。以国典来编著的内容,太过精巧神秘,倒不利于民间传播了。他取其精华,转成口头能讲述的故事,叫了也只有九岁的赵泰来,一天给他讲两三则神秘小故事。 若是赵泰能听懂,且听一遍就能复述的,刘协便知道这则放到民间也必然能大为流传。 这日,刘协根据《河图玉版》里的内容,改编成神话故事,讲给赵泰听,道:“西南大荒中有个人,身高一丈,腹围九尺,脚下踩着龟蛇,头上戴着朱鸟,左手凭倚白虎,右臂缠绕青龙。这人知晓河海水有多少斗,识见山石多少方圆,能听懂天下鸟兽之的言语,更能倾听百姓心声,知晓百谷可食,识得草木咸苦……” 公然是个上帝+迪士尼公主+神农的结合体。 赵泰托腮听得入神,丝毫不觉夸张,感叹道:“那我心里想什么,这个神仙也都知道么?我吃了多少饭,他也都知道?” 刘协面不改色心不跳,认真点头道:“那是自然。你说真话假话,这神仙也都知道。” 赵泰孩童的眸中满是憧憬,“真想见见这神仙呐。” 刘协微微一笑,心道:等这些故事从民间传回到宫廷来时,你就知晓那神仙的化身就是朕啦。 赵泰听完一则,鼓掌喝彩,又道:“陛下,我还想听昨天那个‘赤鸟衔书授王’的故事……” 唔,观众反响激烈,看来这个赤鸟衔书授王的故事要大大推广。 刘协在心里记了一笔。 在旁服侍观望的闵贡终于松了口气,这大半年来,他做着双面间谍,本来压力就大,偏偏小皇帝还高深莫测不像个孩子。如今小皇帝总算干了一件孩子会干的事儿,陛下没杀人,没给重臣设套,也没挑战驯烈犬,而是跟同龄人讲故事玩。闵贡虽然还在中年,却颇有种“老怀甚慰”的感受。 若知小皇帝是要给自己造神迹,不知闵贡是否会承受不住,牺牲在工作岗位上。 洛阳城中百姓西迁之事,有条不紊在进行。 董卓手下的兵驱赶百姓之时,自然不会讲什么仁义道德。而要百姓舍弃自己的家,迁往陌生的关中异乡,又怎么会有人甘愿?迁徙之中,兵士趁机凌弱劫掠之事,更是不可枚数。 然而在此情况下,能保住洛阳百姓的性命已殊为不易。 这些士卒早在洛阳劫掠惯了,此刻就算皇帝强逼董卓出面,约束帐下士卒,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更何况刘协以此刻的实际权力,能不被董卓强逼都不容易,更何况反过来。 正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刘协案上,又收到前线来信,却分别来自曹昂与吕布。 曹昂信中,仍是简略而诚实得讲述军中见闻,这一次却又转附了一封曹操写给他的家书。 信中曹操关切询问了长子的情况,又告诉他自己在酸枣县的情况。原来关东联军集合在酸枣县后,若是一鼓作气,西进必能壮大声势。可是联军本不是一股势力,都想等着别人去打头阵,自己跟着沾光。这种情况下,没有基本盘的曹操就耗不起了。他劝不动联军各位领头者,最后只能自己带人西进,结果上了徐荣的当,被诱入敖仓附近后,遭遇了猛烈的突然攻击。曹操帐下死伤无数,亏得曹洪乱军中将自己的马给他,这才侥幸保住一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