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再回凤凰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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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汽随着风飘进窗子来,渐融进升腾的香气里。

雨势渐渐小下来,方才还氤氲着模糊一片的绿,渐渐细笔勾勒般,山与树皆有了轮廓。

黄环不再去看这两人,只盯着窗外,眼神飘忽一阵,似是嘱托给赵斯年听,又似是自言自语般。只嘴角仍是带着笑意,不紧不慢地叹道,“凡夫俗子,都是给神做筛选的。”

迎上赵斯年与青朔疑惑的眼神,黄环掩面而笑,又道,“他们也会老,也会消亡,所以用法则框住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灵魂,培养、筛选、淘汰,最后选出自己的中意的留下,延续自己的对法则的守护。”

“一代又一代的交替,只为守着法则,神也可怜。”青朔接话道,再闻叹息声随着窗外的雨飘忽消散。

“你也做过神。”黄环盯着青朔,一副嬉笑的口吻。

“好没意思。”青朔冷笑,再道,“那些骄傲、自大、自以为是的冷冰冰的神,也只能从操纵凡人那里得到慰藉。”

见气氛冷下来,再没人吭声,青朔便又自嘲道,“你们当没有神喜欢继续做神?光这个名号便叫他们乐此不疲。”

“被尊奉的造物者,追究到底,原来也是被造之物。”赵斯年说罢,便起身欲去。再看一眼那仍放在圆桌上的汤碗,青朔与黄环的皆未吃完,都留了半盏。便见青朔抬手止道,“你去吧,我来收拾即可。”

赵斯年笑笑,只端着那空空如也的砂锅和自己用过的碗出去了。

青朔与黄环再说了会话也便告辞去了。

雨稀稀拉拉地下了一夜,这个成衣局里的众人皆没睡好,更有如李星禾这样的人,冷着脸看雨到天明。

时序在这个被赵斯年掌控的界内停滞了交替,树常绿,花常开,可生命仍在法则之内消逝着,赵斯年眼见着那些被买走的衣服复又回到衣架上,见那些重新找回的欣喜、苦痛或者是哀伤皆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竟不知怎的,赵斯年鬼使神差的再回了一趟凤凰台。

蜿蜒曲折的黄土路早就杂草丛生,密密麻麻地生着一地的血草,若是不仔细辨认,再找不出那反复走了许多次的路,眼睛认不出来的道路,凭着感觉仍是那般的轻车熟路。

这许多年过去,天枢桥仍旧未见有丝毫的坍圮,只砖缝间生着血草,与那桥下的急水一般,弯腰朝东,风停时,草亦起浪。

太平坊的楼房庭院便不似这桥梁一般坚固,树根钻坏地基,肆无忌惮地蔓延、缠绕,肆无忌惮地挥洒着生命,楼顶、墙面尽是藤蔓盘绕,错综复杂,像极了这草草收场的天民的命运。

那些被砍掉做成柱子房梁的树,有朝一日,终再袭上繁盛的叶子,重新被染上生命一般,绿在黑压压的木桩白墙间自在穿行。

长乐坊因是最古的老镇,各地基更是稳重,墙体更是厚实,所以一应建筑保存的倒还好一些,只古树苍天,将那些宅院全蔽住;藤蔓旺盛,将那些墙体全盖住,绿色如水,如奔流的瀑布在长乐坊中流淌着。

鼠睡蛇行,各自不去避讳,明目张胆;虎啸鸟啼,全都不再隐匿,更有虚张声势。地砖裂开一道道喷涌着杂草的口子,原先精心设计规划的花草树木,随意生长着,便见凌霄花挂在任何想挂的墙头,牡丹开在任何想开的角落,时有鲜花会围城一堵墙,妖艳高调的盛开着,若是这明晃晃夏日的正午阳光一般,气势汹汹。

热闹不减凡人当道的时候,只不再井井有条,不再彬彬有礼,不再曲意逢迎,不再装腔作势,所有的一切,万物生灵随意自然。

残破的匾额仍旧挂在高墙上,“凤凰台”二字早已经褪去了颜色,暗哑着,残缺着,被无止境的寂寞叨扰和折磨着,所以才这般萎靡不振,无精打采。赵斯年抬眼盯着那两个字愣了许久的神,开口喃喃默念一句,“凤凰台。”似是初到此地的陌生与紧张。

进了正堂,白玉塑的老母像早已不见了踪迹,屋子里是乱生的杂草和成片不知名的黄花,小巧、精致,躲着阳光,在这被大火烧过的屋子里小心盛开着。

出正堂在坍圮的抄手游廊里观望曾铺满芝麻油灯的院子,纳凉的天阶上踱着三两只麻雀,叽叽喳喳,倒像极了乘黄小时候乱蹦的呆笨模样。

院子正中的那棵石榴树在大火中存留了下来,几丈宽的树冠匍匐眼神,挂着繁盛明艳的红花,如火一样升腾,像是隐藏着繁华,欲将那见证过的盛世一吐为快。

再欲往宅子深处行,只荒草茂盛,藤蔓弥漫,寸步难行,赵斯年只得就此止在抄手游廊里。回想着母亲做师婆时,各户宅门里谁打哪处来,谁进哪处去,这么些年,那些人名竟都记得清清楚楚。

多少次重造凤凰台的盛景,抹除了记忆叫自己一次次的经历天民的繁盛、欢腾,无论自己怎么设置机缘,怎么安排巧合,那些该发生的从不会缺席,不该留下的,也全部灰飞烟灭。时间可以捏造、场景可以捏造、人物可以捏造,可人心永远改变不了。自己灭掉自己的那些凡人的结局,也始终改动不了分毫。

“任由这宅子荒芜下去,任由四处的孤魂野鬼们飘零下去。”每次回凤凰台时,赵斯年心中都是这么想的,可每次瞧见花清洛的房间时,每次打量半夏踏过的每一块地砖时,每次凝望李星禾踏进的门槛时,每次想到花钿为了护住凤凰台声嘶力竭的呼喊时,赵斯年又会发疯似的想召回那些人。

他试过很多种法子,几次差点连自己的命都丢了,可仍旧无济于事,那些逝去的再不肯暴露踪迹,那些自己牵肠挂肚的永远销声匿迹。也是因为这点,他恨极了似是故意与自己作对的神,没日没夜的恨着。

现如今,又得一法子,虽然赵斯年表现出一副理智冷静的样子来,可内心早就蠢蠢欲动。在他的潜意识里,那南山石早不知被自己劈开过多少次了。

沿着抄手游廊一路西行,再回至墨山房门前,赵斯年盯着那紧掩的檀木木门,再不肯多往前走一步,只目光暗哑沉重,嘴角微微抖动了一下。

若似生了乌云般的黑色眼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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